半年过去,我和他的交集仅停留在夜里的便利超商,纵使心里头有再多的落寞都比不上你在阳光下展开笑顏,思念在偶遇后又悄然增长,我是个狡猾的人,对你的心意全数放在盒子里不说。
    没有什么比你幸福更重要的,对吧?
    「妈妈,好久没有看到你休假了呢!」我浅勾一笑的说道。
    母亲曾告诉我说,她认为这世上最值得的东西便是我的笑容,凭藉着这句话,我说什么也要笑着,即便生活的日子再苦。
    「对啊!这也多亏了秀秀回老家一趟,我才有藉口休息啊!」母亲吹凉了汤匙上舀得热汤送进了我的嘴里,嚐一口,入喉的是生活的苦涩。
    岁月是渔夫在母亲的眼上增添了几隻鱼尾巴,早些的胭脂水粉都分送给隔壁爱美的大婶们,鬓角多出了几根白发,从前记忆里的亮色裙装换成了黑色裤装,只为遮掩上班时不经意弄伤的瘀青。
    「妈妈,我真的好爱你啊!」
    「你说什么傻话呢!你给的爱妈妈一直都放在这里。」听闻后,母亲有些难为情的放下了碗和手上的汤匙,拉起我的右手贴在她的左胸说道。
    两人相视而笑,母亲又拿起桌上的小碗替我填上白粥,用汤匙洒上肉松,一口又一口的餵进了我的嘴里,就如小时候一般。
    顷刻间,电话铃声一响,母亲的笑容未曾递减的迈开步伐去接起家用电话,搞不好是乐透中头奖打来通知也不一定,母亲吐了吐舌佯装俏皮的说道。
    「你打来做什么?」嘴边的角度下降,口吻也变冰冷,好似另一端是自己仇人般的语气,母亲单手插腰微慍的想掛掉电话,但被我制止了,开扩音好吗?我对着母亲说。
    一键按下,娇喘声从听筒里头传来,我的心碎成了一片,想必母亲也是,本想劝戒父亲的无情,但现下看来是多馀的。
    「羿珊已经要考证照了,我麻烦你们母女不要再干扰她念书了,要我给你们多少钱我都愿意,希望你们可以跟她断了往来。」父亲正色的说。
    搭配着耳边不时出现的撒娇声令人作噁,难道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吗?
    胸口的呼吸有点急,用力紧闭双眼盼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听筒那端不断传来的喂声拼命的将人拉回了现实,下一秒,碰的一声倒地,回过头,母亲的身子蜷缩倒在木质地板上。
    「有没有谁可以来帮忙。」眼泪夺出了眼眶,心急如焚的我想离母亲靠近些,伴随着电话里略带担忧的声响,我也跌落在地,手心因磨地而擦伤,睇见母亲的苍白脸色我极尽全力的大喊。
    「羿琴,你妈怎么了?突然……」话语尚未脱口,嘟的一声再度恢復了平静,怎么办?母亲倒在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如果我的身子未病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
    叫喊声未曾停歇,所幸的是家中住屋的隔音不好才被拿着锄头准备耕种的邻居阿伯发现,他一脸慌乱的把我抱回特製轮椅上,另一方面单手拦过她的肩撑着母亲软弱无力的身体往货车的座位摆。
    「你要一起去吗?」他这么问我。
    点点头,阿伯把车厢后的拴子拉开,护着我的身后让我上了卡车后座,透过小窗户传递而来的是淡淡的菸草味,脑子空空的并不特别去想什么的凝视着一路的风景。
    「她只是太过疲累,多休息就好了。」诊所的医生说道。
    车子停驶在路边的小诊所,阿伯搀扶着母亲进了诊疗室,乡下的医疗不比都市先进,整村的民眾生病也仅仰赖着这间日式建筑的诊所,阿伯选了张算乾净的床单将母亲放在上头再回头过来带我下车。
    营养针经点滴注入母亲的血管里,医生继续忙着手边的事,手写的钢笔记录在小册子上,这是搬家后母亲第一次来诊所看病,睇见她憔悴的容貌真叫人不捨。
    「医生啊!也给着孩子上药吧!她的手脚都有点破皮。」搭配着一口流利的台语,阿伯将我的轮椅向医生那儿推去,驀地,医生停下了笔动作轻柔的替我上药。
    「这记得回去不要碰到水哦……」医生在腿伤覆盖着纱布,细语的在我面前说道。
    二十四岁,人生的起始点有着诸多璀璨的世界等着我去探访,岂止一个突如其来的大病让我的下半辈子与轮椅为伍,看来一笑置知是最好抵挡病魔的法子呢!我想。
    「妹妹啊!你们家还够不够钱生活啊!不够你再跟阿伯讲我借你们。」
    语落,旋即搔了搔后脑勺的大笑,他的指甲缝里满是泥土,身上穿着最便捷的白色吊嘎配上他儿子的国中运动裤,他的笑总让人感到有一丝暖意,但最难还的债是人情,即便上回偷偷从门缝瞧见母亲手里拿着的存款簿里只剩三位数,我仍旧轻笑着摇头谢绝眼前好意帮忙的邻居阿伯。
    「谢谢阿伯,目前还够用。」我莞尔一笑的回应着。
    「记得不要跟阿伯客气,我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啊!那阿伯先去田边巡逻了,晚点再来看你们哦!」语毕,阿伯拿着钥匙向外头走去,嗡嗡的一声啟动着大货车,从窗外睇见车子逐渐远离的景象才轻叹了口气。
    别于窗帘的柔软飘扬,我的心又向下沉了些,所有的事情像是大石块的拼命加诸在身子上,睇见那个皱眉的倒影,我不禁轻笑出声,因为穷人家只能更努力的做事没有时间犹豫,思即此,悬在眼边的泪滴落在掌心,悄悄沾湿了纱布。
    晚些,母亲幽幽的转醒又睡去,我一个人呆坐在轮椅上陪伴着她,没有对话仅是看着她的倦容发呆,妈妈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我在心里祈祷着。
    「妹妹,虽然是夏天还是给你一件薄毯比较不会着凉。」跟着医生的诊间护士好心的递了一条毛毯盖在我身上,她微微一笑的说道。
    点个头道声谢,我不知不觉的闔上了眼,等再次感受到光线已是夕阳西下的彩霞了,我睇见母亲熟睡的脸庞,很想动手触摸,却在惊觉自己做不到而展露了黯然的神情。
    「妹妹,你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里是费用明细,等等记得去柜台缴钱。」医生无视着我身上的残缺,拿着列印好的缴费单放在我的膝上,歪头睇见远处吱喳声的来源,含括那名递上薄毯的护士在内都在谈论着我与母亲的事,就连眼神都满是同情。
    不要这样……我不喜欢被这样对待,脑子里充斥着不快,儘管我想握紧拳头的告诉他们,声音到了喉间却发不出声响,只能垂下头颤抖着身子无力抵抗。
    俄顷,诊所外车子的熄火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回眸查看是不是耕作的阿伯来接我们了,可惜那一身的高挑身材实在不同,玻璃面积了多年的灰,我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见他一步接着一步的走进了诊所里。
    「要记得要缴费妈妈才可以回去哦!」如是讥笑般的嘲弄,医生双手插进白袍里说。
    「我帮她付吧!」轻敲了诊所间的绿门,那刚进入所内的男人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的身上,那个男人的浑厚嗓音我认得,垂头的我由黑色皮鞋到整身穿着的向上扫描着前者,睇见他倚靠在门边的修长身形和挑起一眉意表没甚么大不了的表情,我和他又见面了。
    二十四岁的人生再遇见了他,杜清垣。
    清垣横越过医生的身子,拿起摆在我膝上的缴费单连看都不看一眼的对半撕着直到纸张都变成了碎片才罢手,瞪视着那个医生一眼,清垣头也不回的往柜台前去缴费。
    他的出现令我愕然,本以为那日的相遇会是最后了,没想到清垣又出现在我的眼帘,这一次不是做梦更不是幻想,他正回过身在我耳畔低语。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说。
    他不应该出现的……我需要他……矛盾的思绪混淆着大脑,清垣的动作甚是轻柔,他打开了休旅车的后车箱安置好我的轮椅才前去驾驶座握着方向盘。
    「这车是我跟别人借的……」沿途清垣忘我的讲起他的事情,却丝毫不提起有关于我的所有事情,是天真还是另有计划,这男人的心思让人有些难以揣测。
    六月,萤火虫繁殖的季节,随着潺潺的流水边能睇见一点点的微光,河边的杂草长了些,他举止轻缓的拨开了那一片翠绿,驀地,一个小小光点佇立在手心,许个愿吧?他回眸对我笑着说道。
    温柔似他,没使岁月更改的是他眼里的炙热,清垣推着我的轮椅向土质松软的溪流边摆放,蹲在草丛间找寻着萤火虫的身影与从前的他重叠,他始终没变,而我变了。
    突如其来的感叹散播在空气间,不难发现清垣的肩膀变得厚实,脸上也有了小鬍鬚,有些话想问却又提不起勇气问起,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呢?我在心里吶吶想道。
    天空是善变的艺术家,蓝靛色的云彩交替着橘黄呈现在上空,逐渐变暗的视野看不清他的脸,甚至是清垣的表情,我有些慌,没有人教过我面对许久不见的人该要说些什么,于是我仅能呆愣在原处等着他开口。
    「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身在何处吗?」他的声响在耳边缠绕,看似在对一旁的空气喃喃着,实际却用着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你肯定有你的方法。」不多加追问着事情的缘由,我不避讳的望着他的脸,一抹微笑漾起,清垣伸出大掌褪去我脚上的鞋子,捧着水清洗着我的双脚,由脚趾到脚跟毫不马虎的全洗到了,清垣仍旧笑笑的似在考虑些什么,我猜不透。
    「你可知道我不曾忘记过你?你可知道我们那年根本没有分手?你可知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外观和容貌……」
    许多像是确认般的问话直抵我的心房,我的呼吸开始急速、额角开始冒汗,直到他向前一步将我拦进他的怀里,脑袋里的千丝万缕才得以化作一条直线,笔直的往清垣的那条路溜去。
    「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他对着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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