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下的,出门时却见不到白茫茫一片晶莹的雪景。也许是下雪前先下了雨的原因,湿漉漉的地面积不起雪,变得脏兮兮。雪混着泥水,被一脚踏成了肮脏的颜色。
    生冷的空气冻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这个天气你送外卖要小心啊。”我跟ley打电话时说。
    “这个天好像有补助来着。”ley吸了吸鼻子,“我好像感冒了,好困。”
    她刚说了有补助,我也不好劝她休息:“我去看看你吗?”
    反正现在住得也近。
    “你下来班来吧,昨晚送通宵,我上午补个觉。”那边嘿嘿笑起来,“晚上出去吃饭吗,我想吃烤鱼。”
    “也行。”
    挂了电话之后,我搓了搓手,呼了口气,感紧揣进口袋里。又在地上跺了两脚。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的温度冻得人直打颤。
    卖早餐的大婶将我的那份手抓饼给我,照例说了句趁热吃,因为今天的天气,还补充了句路上小心。
    这个大婶很热情,我在这买了好久的早餐,已经彼此熟络。我笑着回了一声好。
    转头要走时,大婶又说:“小姑娘高兴点,没什么事值得伤心。”
    昨天哭得厉害,今天眼睛都有点肿,想必是被看出来了。
    “嗯,那是。”我回答。
    宋初然的航班是晚上,送她的只有我一人。我开着车上高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昨天那件事让我觉得尴尬,这么大人了,还被妈妈闹到工作的地方,什么都解决不了,只会哭。宋初然应该也觉得别扭,虽然这场面她看过不止一次了。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
    “我得给你道歉才行。”快到机场时宋初然说。
    有什么可跟我道歉的,因为昨天抛下我去开会了吗?我倒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道歉的,再怎么说都怪不到宋初然身上。我只是伤心,又不是寻死觅活,犯不着耽误工作来陪我。何况,以前宋初然也不觉得这是需要道歉的事。
    “之前我收到一条好友申请,备注是你的名字。我以为是你小号就同意了,后来觉得不太对劲,问话也不回。”她继续说,“我想那可能是阿姨吧,我朋友圈里有公司的地址,她可能就是这样顺着线索找过来的。昨天来闹过之后,那个小号就把我删了。”
    “我该早点跟你确认的,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没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就知道。
    不过就算是因为这个原因道歉,我也不觉得这事怪她。谁也不能预卜先知,我了解我妈,她想来公司找我,就算没有宋初然,也能找到法子摸过来。
    宋初然问:“你以后要怎么办呢?”
    母亲知道了公司的地址,说不定还会再来。以后要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昨天那事已经传到领导耳朵里了,那老混蛋今天特地到办公室里转悠,有意无意地说:“各位同志好好工作,别总把私事带到公司里来。”
    我和老混蛋本来就互相看不上眼,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气场不合,第一眼见面就不对付。如果母亲再来,肯定要被他抓住做文章。
    “哈……”我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宋初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虽说分手时勉强算得上是和平,也说过依然可以做朋友,但从更亲密的关系中回退一步后相处模式变得僵硬,似乎是逃不过的定律。认识了那么久,如果是朋友,为我的未来担心几句再正常不过。就算只是熟人,帮我出谋划策也未尝不可。但我们之间的关系,说得多了,距离感就会变得微妙,必须得把自己放在更加拘谨的位置,否则就算我们没那个想法,也容易落上断不干净的嫌疑。
    真让我觉得悲哀,明明以前那么喜欢,喜欢到觉得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人,就像小说主角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可实际上呢,再难过也不过伤不过时间。激情是这样,喜欢是这样,连悲伤也无法持续太久。
    到地方了,我将车停好,问她:“下车吗?”
    “还早。”宋初然说,“在哪等不是等,让我在这等会吧。”
    我嗯了一声,没有熄火。电台依然在放它的歌,一会是缓慢的情歌,一会又是快节奏的单曲。
    宋初然靠在车窗,揉着眉心。
    我知道她还在担心,也许还添了几分愧疚,可找不到立场来宽慰我,之前提出了这样那样的建议,兴许在她看来已经越界,便越来越不好开口。
    “没事。”我开口道,“反正我不会跳下去的。”
    宋初然之前说过,第一次找我搭话的原因,就是看到我要死不活地站在桥上,好像随时都要跳下去。她就是这么个容易担心的人,因为这样的理由,小心地叫住了陌生人。到了现在,同样因为担心,不能很自在地离开。
    可我不会跳下去了,真的,因为跳过,没死成。
    录取通知书是我自己撕的,那时候就没想着活,痛苦的感情上来了就容易想得极端。我记得小时候院子里是有个智力不太正常的孩子,被所有人厌恶着,直到有一天死在臭水沟里,我才从大人嘴里听到对那孩子的同情和遗憾。我受够了那样的日子,觉得未来一眼就看得透,我想要怜爱,想要母亲后悔如此对我。
    我来到这座城市,仅仅是想看看这所大学,我费劲心力考上的大学。
    我无数次想过,如果十八岁的我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学校,是不是就不舍得放弃这一切了。
    但是没能看成,仅仅是因为很小一件事。找人问路时,那人没有停留,十分不耐地往前走,还“啧”了一声。
    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也许那人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有急事,又或者本身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这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我呢,容易冲动。不吭不响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是一时冲动,反复掂量的想死的计划也是冲动,到最后实施时根本没有计划,遗书都没有。
    但潜意识里我还是怕死的,不然,为何万念俱灰是还选了那样矮一栋楼。
    总之,别说死了,被楼下支起的棚子一挡,甚至没怎么受伤。
    跳下去的瞬间就后悔了,自此死也不敢了。
    带来的钱在医院花了大半,出院后我呆呆地站在街上,不敢死也不想活。站了半天饿了,找了一家店,点了一份牛肉米粉,吃进嘴里的时候思量着如果不敢死,那该怎么活。
    我觉得是好吃的,也可能是饿得久了。
    一碗不太够,又点一碗,吃不了,不想浪费,还是吃了。出门就觉得难受,绕到没人的后巷,没忍住吐了,吐完又哭了,我后悔了。
    我以为没了录取通知书,还错过了开学的时间,这个学肯定没法再上了。连去找老师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因此错过了最后补救的机会。
    也怪不得别人,就是傻。学了那么多年习只知道教科书上的内容,脑子是一点不灵光。
    那时候的我,一次次做出现在的我看来蠢得要命的选择,本质就是什么都不懂。我痛苦的根源就是没有钱也没有权,半大孩子,只知道依赖别人。唯一可以依靠的母亲不管我,我就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除了极端的办法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不一样了,我能自己赚钱了,对社会的规则也不再一窍不通。母亲依然让我苦恼,可我也有了应对的资本。虽然没有按照最多人走的那条路前进,我的生活依然踏上了正轨,这对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我不可能再跳下去了,我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拿来的,而不像十八岁那样是被迫承担的,我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无助。
    “如果她再来找我,大不了就报警嘛,警察不管也能吓吓她。实在困扰的话,离开这也没什么的,又不是珍贵到舍不得离弃的公司。”我说到。
    宋初然,当初离开我时没有担心,现在就更不用担心了。
    “是啊。”她苦笑一下,“解决的方法分明有很多。”
    静静地又听完一首歌后,宋初然说:“就送我到这里吧,耽误你下班了。”
    我挥挥手:“再见。”
    “再见。”她点点头。
    分别不再显得惆怅,晚上还有邀约,我得赶紧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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