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柳一锋脸色扭曲,指着梧桐大骂:「你这偽善小人,还要装作不认识我,折辱于我吗!」
    梧桐却正色道:「非也,很抱歉,但我活了几千年,见过的人不知凡几,要一个个记得太费脑,不如你给我说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柳一锋差点被噎得岔气,想到自己忍辱负重这么久,从魔界底层慢慢爬上来,杀尽无数妖魔鬼怪,只为登顶掌握至高无上权力,然后向梧桐一雪前耻,这一番苦难搓磨,岂料世仇竟不记得他!
    太屈辱了!太屈辱了!
    柳念无知道师父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未料师父念叨这么久的仇人,竟丝毫不记得他,亏他从小到大听了不知多少次梧桐乃他们师门唯一仇敌的话。
    怕师父气了过头,便伸手一扶,自己虽妖力高强,到底比不得仙人,便恭敬的说:「梧桐仙尊,五百多年前,我师父与你相遇长白山,你误会师父害得一个小镇几近灭绝,便说为了斩妖除魔,将我师父击伤险死,后来是幕后之人现身,将你引到别处,师父才得以留下一条命。」
    梧桐扶顎沉吟,过了一会儿,眨着眼睛,仍然很无辜。「抱歉,还是想不起来。」
    眾人一片沉默,胡寒都要担心柳一锋会气得闭过气去。
    梧桐露出歉色。「我那时约莫将要成仙,上头交代的任务多得很,把我支使得团团转,却是没想到误伤了你,我在这里给你道歉可好?」
    就连夜山都觉得此话实在拉仇恨,并不敢出言帮衬。
    柳一锋心中五味杂陈至极,抱着对梧桐的仇恨,他不停疯狂斩杀妖魔,只为让自己实力强大,直到足以跟仙人之姿的梧桐一战,可最打击人的,不是实力比不过对方,而是对方压根不曾将你放在心里。
    柳一锋癲狂的笑起来,又忽然正了脸色。「纵然你不记得,我却必要与你一战,了却我多年执念!」
    梧桐却扬起手掌对他。「慢着,我可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解决那半人半妖的孩子问题。」
    柳一锋不耐烦。「不过小事一桩,等我俩战完再议!」
    梧桐放下手,却笑了笑。「不可,先解决,再来谈打架的事。」
    柳一锋没想到梧桐竟如此无赖,气道:「那孩子是我徒儿所生,干嘛交给你弟子养,莫名其妙!」
    梧桐却忽然叹气,手里变出一本册子,慢条斯理翻开。「我正想说你名字很耳熟,原来你出现在功德榜上,你可知道你这几百年才真的是斩妖除魔,几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仙界的大家看到竟有魔界狐狸精这么为民除害,都觉得很新奇呢。」
    柳一锋表情再度炸裂,不禁晃了一晃。
    他……他竟在功德榜上?他立志爬到魔界顶峰,叫眾魔景仰畏惧,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没做多少坏事,一门心思都在砍杀同类上了。
    人生一心追求的东西被梧桐三言两语搞得动摇不已,柳念无都不禁扶额,师父最是至情至性,心思其实单纯的可以,今天太多打击,只怕好一段日子都恢復不过来。
    梧桐倒是笑得春风满面,向柳一锋招招手。
    「来来,我们两个大长辈,少不得要为这些小辈们再操心一回,来商量商量孩子的事吧。」
    说完,便带着神思恍惚的柳一锋消失。
    馀下四人大眼瞪小眼,沉大河心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是他跟夜山能掌控的,便伸手去摘夜山的眼布,夜山心思都掛在胡月身上,沉大河温声安慰一番。
    胡寒看着柳念无,不知怎么地有些尷尬,便施法遁了出去。
    柳念无微勾唇,亦旋风一般紧跟。
    两人来到城外森林,胡寒走了几步站定,没有回头去看他。
    「你还跟着我作甚?我师父原来与你们并不是那样深仇大怨,你也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了。」胡寒低声说着。
    柳念无语气却跟从前毫无二致,清冷的语气唯独对着他才带有一丝温柔。「难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帮师父报仇才接近你?」
    胡寒侧转过头,蹙眉道:「你早知我听见了那天你跟你师弟的话?」
    他没有去深思柳念无那句问题,心中仍是抗拒着。
    柳念无语气轻松。「本来叫你听见也无碍,就算我师父跟你师父誓不两立也无碍,我本就是魔界中人,既无道德也无羞耻,随心所欲而已,我看上的人,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手。」
    胡寒一时心中凌乱,不知如何回应。
    柳念无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胡寒反射性甩开。
    柳念无也不在意,只是又一次微笑着上前握住。
    「你对我误会这么深,我也不同你计较,不如这样,你以身相许,我便前嫌尽释如何?」
    胡寒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却有些想笑。「我又没欺负你,你要同我计较什么?还想我以身相许,你莫不是还在做白日梦吧?」
    柳念无紧握他的手,不让他甩开,更得寸进尺,去摸他的腰。
    「你误会我,我可伤心了,这么过分,不叫你吃点苦,哪能副我柳门第一弟子恩怨分明的名头?我头一次见你,便想扒光你衣裳,将你拆吃入腹,你难道不知?」
    胡寒从脸颊到耳根都渐渐发红,直想甩他一巴掌。
    「你想得美!」
    「你想知道我想得什么?确实美得不得了,我想将你衣服一件件脱光,舔遍你全身一寸寸肌肤……」
    「你给我闭嘴!」
    「叫我闭嘴倒是有个极好的法子……」
    两人忽然没了声息,唯馀风吹过树叶沙沙声响。
    只半晌后,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森林。
    且说梧桐跟柳一锋谈完回到卧室,没见各人名下第一弟子,两人有些疑惑,却也不甚在意。
    柳一锋脸色心满意足,显然梧桐提供给他的条件很不错,他废话不多说,并未多关注沉大河跟夜山。「我这便带走那不肖徒儿了。」
    指的是柳烟霞,说完便消失原地,不久便听见外头柳烟霞惊吓随即哭闹的声音,但只有几声,却又没了后续。
    梧桐将眼神放到沉大河跟夜山身上,在他现身时,那黑布又自动自发覆到夜山眼上。
    「柳一锋已经同意将孩子留给你们养育,并会勒令柳烟霞不得再靠近你们。」
    沉大河跟夜山欣喜若狂,夜山对着梧桐的方向,忙说:「那还求师父将月儿变成人类……」
    梧桐摆手。「不可。」
    夜山脸色一僵,忧心忡忡。「可是有什么不妥……?」
    梧桐正气凛然道:「那孩子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他既生而半妖半人,虽两界皆容不下,却也皆有因果缘份,待他将来成人,依他自身能力心性,再由他自己选择吧。」
    夜山闻言,心服口服,不再恳求。
    梧桐又说:「在那之前,柳一锋与我说定,那孩儿便记在我名下,我已将一缕神识注进他额间,一般妖魔鬼怪自然不敢接近,如此算是妥定了。」
    沉大河跟夜山自然感激万分,连忙拜礼。
    梧桐并不在意,挥了挥手。「谁叫我当初也捡了这么多孩子呢,真是一个个都操心不完……」
    话音未落,人已消散。
    夜山眼布也自动不见,他知道,师父对他的慈爱之情,恐怕永远都放不下吧?
    将来,他也要好好将月儿养大成人,再让他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沉大河跟夜山终于安下心,梧桐来的时候,整个后院都施了隐蔽术,僕从们仍然一无所知。
    沉大河跟夜山之后待胡月更加疼宠,李慧当然开心,自然小心服侍不提。
    青草还是愣头青一个,忠心可靠,值得一提的是,过了两个月,秦婆子辞职了。
    沉大河大约知道其中内情,并不挽留,但仍然大方地给了十两赏银。
    秦婆子却不见贪婪狂喜,反而有些神色倨傲,叫青草跟李慧像见了鬼似的。
    沉大河并不在意,之后又聘了个活契的老实婆子。
    夜山好奇,沉大河便说给他听。
    原来秦婆子每日早出晚归,秦家便成了秦雯儿跟赵荣幽会之处。
    秦雯儿见赵荣对自己垂涎不已,很是得意,几次来回便叫他得了手。
    可笑秦雯儿还以为自己将赵荣抓得牢牢的,却不知自己哪玩得过赵荣这情场浪子。
    明明是养外室,却用的秦家自己宅子,每次去只要花几个钱叫一桌席面,便能享受佳人伺候,床笫翻云覆雨竟也不必出钱,比去倡院要便宜不知多少!
    赵荣这次有点小聪明,瞒得还算周全,并没人知道赵家公子是秦雯儿登门贵客,几次遮遮掩掩被人看见,却看不出是哪家男子,只知道秦雯儿不安于室。
    邻里半是看笑话半是好心的提醒秦婆子,秦婆子知道了,很是惊吓,女儿莫名没了贞操,她多吃几年盐,哪里不知赵荣玩免钱的心思?
    只既已落得如此,少不得配合女儿紧紧攀着赵荣不放。
    直到秦雯儿有了身孕,秦婆子才松了口气。
    原来秦婆子辞了工作,便是有恃无恐,知道女儿怀了赵家唯一子嗣,还不得飞上天作凤凰?
    夜山每日在家逗孩子写话本,觉得秦雯儿这事挺有趣的,便让沉大河定要告诉他后续。
    胡寒在那之后还来看了他们两次,知道这事,还帮忙打探一番,便将事情全貌知道个齐全。
    秦雯儿到底没那个凤凰命,这却得说到赵荣娶的那个知府千金。
    知府千金知书达礼,温柔美貌,却因父亲任上犯事,急需银钱打点,才不得不将她嫁给富商之子。
    若赵荣好好待她便罢,可并没有,赵荣姬妾眾多,还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后院拉,曾经身在云端的知府千金,却沦落到跟娼妓同称姊妹,她如何甘心?
    然而从小被教导宽宏大度,故而不敢违逆丈夫,倒落得胆小懦弱的批评。
    直到她被某个小妾害得不能再有身孕,她便崩溃了。
    对后院妾室们能下药的便下药,能打胎的便打胎,因之前软弱形象,又兼她聪慧机敏,赵家竟无人发现她是罪魁祸首。
    赵荣以为自己瞒住了秦雯儿的存在,岂料知府千金只是按兵不动,待到秦雯儿被诊出有孕,她才出手。
    也是赵荣实在伤透她的心,还弄出了养外室私生子的念头,这次知府千金能知道,谁知下次会不会被瞒过去?比如之前赵荣好一阵子在外头神神秘秘,她直觉赵荣养了人,可却半点都打听不出,让她怀疑惊恐,此次又碰上赵荣包养秦雯儿,便打算永绝后患。
    她先是怂恿某个得宠小妾当枪使,到秦家砸个稀巴烂,秦雯儿也被打得落了胎,那小妾气势炽盛,讽刺秦雯儿不过被玩免钱的,否则怎不将她接回家?
    秦雯儿纵然有点心机,才不过十五岁,落胎后又下身流血不止,心中恐惧,对赵荣起了埋怨。
    待赵荣来安慰她,便与他大吵起来,赵荣本不想与她计较,未料喝了杯茶,便觉下腹疼痛不已。
    秦雯儿也很错愕,慌慌张张地将大夫叫来,掀开衣裳,却见赵荣那物紫黑肿胀,隐隐有溃烂之相。
    赵家独苗子竟要绝后了!赵家老爷气急败坏,连赵荣都觉得是秦雯儿要报復他。
    秦雯儿说破了嘴也无人相信,秦婆子更被知府千金买通的路人指认去药铺抓过药,百口莫辩。
    然而赵家独子烂了下面这事怎能传出去,不好将秦家母女送官,便强逼他们签下卖身契,又餵她们哑药,再卖得远远的。
    秦家母女后悔不迭,早知在胡家安稳做事,找个老实人家嫁了便罢,谁知道竟落得这样后果?
    沉大河跟夜山唏嘘不已,人心不足蛇吞象,但赵家做事太过狠毒,想必日后也没有福报。
    且说柳烟霞被师父带走,心里不甘不愿,但畏惧师父并不敢反抗。
    赵荣因身下烂了,天天躺在床上咒天骂地,惹得后院厌烦,没人想上前伺候,只有知府千金假意侍疾,不离不弃。
    柳一锋到底心里疼爱徒儿,便带柳烟霞去看赵荣如今模样。
    柳烟霞愣了许久,不敢相信那蓬头垢面,脸色扭曲可憎的人,就是自己曾心爱的男子。
    那些日子里,赵荣意气风发,她千娇百媚,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光。
    看了许久,她微微一叹,幸好没有带着月儿回到赵荣身边,这样的人,怎堪配做月儿父亲?
    如今月儿幸运被记在仙门之下,将来前途一片光明,她是真的一点不满也没有了。
    又淡淡看了赵荣一眼,柳烟霞便随师父离去,前尘往事,永不再提。
    而赵家虽然如此,跟胡家的生意并未中断。
    沉大河布置许久,终于高兴的跟夜山说:「咱们去游歷天下,可好?」
    夜山一愣,不明所以。
    原来沉大河初见黄老大的镖队,便起了这个心思。
    他将黄金洗上檯面,先是买下黄老大的镖队,又让他们送了几次货物,将路线实力扩展,这几个月已跑过几个重要的点,镖队安全无虞。
    沉大河知道夜山一直对外面世界好奇,想去看北方沙漠,也想看南方园林,他们俩个加孩子,自然很不方便。
    但只要跟着镖队,安全便有保障,且也不必去接别人的镖,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便开铺子,将南北货物通行在自家產业,一举数得。
    官府方面,沉大河忙活许久,跟许多大户交际应酬,经他们介绍认识许多人脉,加上银钱攻势,这方面也有信心能打点好。
    待一切齐备,沉大河便跟夜山说了自己的计划。
    夜山既感动又兴奋,沉大河又说:「咱们两个男人住在一起,又没娶妻,到底定居一处多有不便,如此云游天下,便是有人多嘴,却也不好多管,何乐不为?」
    夜山哪有不依的,两人说定,便将此处產业打点好,铺子跟酒楼都还是要开的,沉大河早已安排妥当,只管收拾行李。
    李慧跟青草都是死契,自然要跟着他们,而且他们也很愿意。
    其实沉大河跟夜山的关係,李慧心知肚明,青草也若有所觉,可这两人依然面不改色的殷勤服侍,让沉大河跟夜山很放心。
    这世上,终有人能真心接受他们。
    当夜山踏上大船的甲板,港口的河风迎面吹来,他与沉大河相视而笑,双手紧紧交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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