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由头到尾都不对劲。果然目击到什么了吗?不,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事,得冷静解释,让他接受。
    南门家老哥无声地退后半步,保持距离,首先笑一笑:「好,我放手了。现在可以和平交谈──」
    然后,他的脸被重拳击中,整个人跌倒在小径旁边的草地上。
    南门希早有防范,但这一拳太过突然,竟然连争执都未开始就被打了,后脑着地,视野糊掉了,天空星月都在旋转。南门雅乘着先机跨压在南门希身上,没有聊半句,立即往顎骨处再打一拳。南门希白白捱了两拳,又痛又晕,赶紧以双手交叉护着头颅防御。
    一拳拳打落臂弯上,还是痛得要命,没几秒南门希已觉得反胃想吐了。
    「停……!怎么突然打人……雅雅你干啥呀!说清楚!」
    「你……还要问我?」南门雅按着胸口粗咳两声,透红的眼睛载着一层水气,「我看到了……我知道了……你、跟望……去死!」
    南门雅的拳影快得几乎看不见,南门希立即闭眼,身体不痛,只觉一阵热风破入左耳,沙沙作响。拳头打偏落在草地上。
    南门希稍稍睁眼,这少年正在大力呼吸,他颤抖着抓紧手掌摸到的泥土与石块,表情犹如丧失毒品的吸毒者般痛苦难受。
    为什么?
    他跟南门望?不,一定是……误会。南门雅不可能目击到什么。
    南门希没有逃跑。就算眼前这个弟弟暴力、任性、嚣张、不合作、叛逆,就算要天天计算着如何应付这弟弟真是麻烦死了,南门希还是压下恐惧,将护在脸上的手慢慢拉开、平放在地上,努力地展示出友善开放、光明正大的态度。
    么弟跟他关係极差,倒是个明辨事理的小子,绝不会没由来就打人。
    先摊出无辜者的姿态,南门雅自然会停手,反省自己是否理解有误,做了错事。
    这是制伏南门雅的最好办法。
    「等等,我不懂啊。我跟小望怎么了?今天我们在游乐园玩了一天,有什么问题?啊,事先声明,我刚才去小望的房间只是去陪他跨年,我没有吃春药,更没有灌他吃春药啊……」
    下一秒,南门希的右颊毫无防备地被刮了一巴掌。连同泥砂一同刮满了脸。
    「你别拿春药来蒙混过关!我有看到……!」
    南门希将快要飆升到极点的愤怒咬在齿间,强勾出灿烂一笑:「雅雅啊,你究竟看到什么?我拿刀子要杀小望?我跟小望一起运毒犯罪?我跟小望密谋要害你?」
    南门雅搥着草地闭眼大吼:「不是这些!你对南门望……点点点的、你对他……乱来!那种……像、情人的……」
    「情人?哈哈哈!」南门希大笑,一把抓着一团草朗声质问,「怎么,你看到我牵他的手?抱了?吻了?做了?雅雅啊,能不能请你说清楚,让老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吗?啊啊……我也想我误会啊!但是……你……你们……」
    南门雅抓着领口的毛衣粗喘了几口气,眉一揪紧,再次举起拳头要打。不过,这次出拳像电影中的慢动作,南门希轻易地捉住他的手腕,让这拳骨停在空中。
    「说啊,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你、你……」
    南门雅好像不想开口,嘴唇上下磨动,低声呢喃:「你……你看着南门望……眼神……是特别不同的……我看了很久……根本……绝对是……情人的……不会有错……宋宜闵也是这样……很可怕……」
    南门希的偽装笑脸霎时跌到冰霜零度。
    接着,南门雅使劲让拳头压下去,但被南门希扭转手肘,拳与眼擦过,打落至散开的头发上。
    原来南门雅什么都没看到,他只是站在房间外,看到坐在床边的南门希的眼神。
    「噗……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哎呀,好笑、太好笑了!怎么会这么好笑啊!光看我的眼睛就能看破世间真爱吗?南门雅你什么时候练出这么强大的技能啊!」南门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南门雅的右手锁在地上,狠狠咬着下唇高声宣告,「小望是我的宝贝弟弟啊!我看着小望的是面对宝贝弟弟的眼神!情人?啊啊小望是超级美人没错,可我怎么会把他当作情人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南门雅你的眼睛有问题!」
    因为过度用力的谎言,他咬得嘴唇撕裂,绽出血水了。
    怎么会这样子?
    他编织多年的谎言糖衣,竟在一个夜里被戳破,就因为所谓的情人的眼神。
    看出真相的却不是看他抱他吻他一整天的南门望,而是这个红色少年,他从小就讨厌怨恨的麻烦三弟,南门雅。
    仅仅是站在门外看一眼。
    「我就是看得出……!看得出、看得出、看得出!为什么会这样?……你……那不是真的吧?你、你……南门希,你去死!去死──!」
    这道简直将内脏都要嘶出的吼声震遍週围。是否全公园都遍及?是否连公园附近的住户都听见?是否所有不小心路过此地的不相干途人都知道某人的事?
    南门雅的手腕被扣住,但他仍然失控地用手指猛搓,指下的草叶皆被折断。
    「更况且,你留在南门望房间里……那根本不是正常老哥会干的、你怎可以……」
    「啊哈哈哈,那算什么啊!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跨年啊!我们三个要一起跨年倒数,可是小望已经睡着了,所以──」
    「你的手伸进被子里!」
    「因为很冷,鑽进去当然暖多了,不是吗?」
    「你的手放在被子里摸望……你在摸望,对吧?在摸胸口?还是摸腰?我看到的,我都看到。你的手……大半隻手都伸进去,你在摸南门望!当时你还在笑啊……哈、哈哈。笑什么?那是老哥会干的吗?你说啊!」
    「我──」
    大棉被理应厚得将手的轮廓都遮住了,但南门希将整个前臂都放进被窝里。恐怕南门雅是单凭他的坐姿、他的臂弯角度、被子的厚度推断出他的手放在哪个位置。
    南门雅爱上了摄影。为了记录最好的画面,他会主动移动到最佳位置进行拍摄。
    所以,他的眼睛会主动分析每个物件的构成。
    所以,他能够在暗夜里辨认出南门希柔得深情的眼神。
    所以,只要南门希比平时展露出多一分的深情,南门雅都会发现。不,恐怕父亲都会看破吧?
    会被揭穿的。
    藏不了,逃不掉。
    只要互相喜欢,这份溢出来的蜜糖必会涂满全身。
    南门雅单凭眼神就断定了他对南门望的爱情。
    「啊哈……哈哈哈!我是摸啊,我是摸了小望啊,哪又怎样了!有什么问题啊!」
    暪不住的。只要南门希和南门望的情人戏码继续演下去,必定会被身边的人发现。
    可是……被发现了又怎样?
    「我在摸小望的胸口没错啊,我在利用小望的心跳去进行跨年倒数!扑通、扑通的,这样不是更有气氛吗?这是我们两兄弟的跨年方式!」
    为什么嘴巴要不断为他的各种行为找藉口,这种连自己都要吐出来的劣质藉口?
    「我们是兄弟,只是兄弟,没有别的。我要找爱人肯定会挑个超级美女,不是南门望!我从来没有把南门望当成爱人!我干嘛要把他当爱人了?为什么啊!南门雅啊,你别再胡说八道了,真的。」
    被发现了又怎样?
    被发现了,很多人与事都无法回头。
    南门希的体力恢復得差不多了,他猛地踢向南门雅的右脚,南门雅失去平衡滚到草地上,瞇眼叫痛,半张脸埋入草堆中。
    「不过啊,就算我突然被魔鬼附身了,把小望当成老婆来爱──这又怎样了?嘻嘻,如果小望跟我相爱,这多好呀!真是完美极了!superperfect!我有能力照顾他,他也甘愿被我照顾!魔鬼万岁!happyend!」
    「你……疯子!死疯子!死疯子!」
    南门雅撑起身体再次出拳,这次很快被南门希箝制住,于是他转用脚连环踢。
    「什么相爱……什么happyend啊!混帐、你……你究竟想害多少人!你把我害了还不够,还要把南门望害死才满足?你是不是要把身边的人全部害死才会觉得爽!死疯子!」
    的确。没错。对极了。
    南门家大哥成功利用强暴将么弟的人生彻底扭曲破坏,让那个他最讨厌的热血爱玩小屁孩完全消失。
    那个每晚笑着说「老哥你回来啦!」的么弟消失了。
    换成了这个骂他「死疯子」的么弟。
    「哎呀呀?」南门希的嘴角一崩,继而扯出残缺的笑容,「我哪有伤害小望啊?我和小望相爱啊,我们互相接受对方啊?」
    「你……去死!两个人都接受……就可以?两个人搞上床都可以了?只要接受就可以?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行、不能!怎么都一模一样的……世界上……怎会有你这种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混帐!」
    「什么啊,这又不是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年代,我们真心相爱啊!这对大家都好,可不是吗?你讨厌小望,不想跟他住了,不是吗?不用再管我们了,继续跟爸爸一起四处流浪啊,永远不要回来啊!这么喜欢拍照,就一辈子去外面拍照啊!小望是我的、我最喜欢小望、由我一个人来照顾小望,大家都开心,最开心的结局!我们不会妨碍你们过日子的!别碍着我……别碍着我们啊!」
    「你……!」
    南门雅的怒气再度爆炸,整个人翻压过来。他不再费力气跟南门希手脚纠缠,反而像女孩儿般用手指去抓住南门希的头发。南门希哪料到这小子有此一着,整个头都被硬生生扯歪到一边,脸颊与地面快速相擦,感觉全身都要翻转了。
    当南门希试着捉住他的手腕,他甚至用十指疯狂地挖,简直要挖出脑洞的。南门希失声喊叫,被挖过之处有些湿润。被挖出皮和血?不,可能只是洗头时的水份,可能是沾到草地的湿泥,他已经痛得无力区分了。
    头在痛,但埋藏在胸口的连串痛楚更是教他呼吸困难,肺部破裂,精神错乱。
    斥喝的一隻隻字化成子弹在夜空四处飞射。
    「好啊!你不会碍着我就别管我的人生!别进我的房间,别过问我和浑球望之间的事,别间间没事做送我钱来买关係,别送我圣诞礼物,别跟我拍照,别叫我去游乐园,别追上来,别跟我说话,别问我为什么会打你……!我想打你,我要打你,我要打死一个死疯子,一切就这么简单!」
    紧接着,红色少年将右手抽回来,蓄力往大哥的肚子狠狠挥拳。
    南门希立即捲曲身体,泪水飆出,晚上吃过的零食连同胃液一口气咳到草泥上。
    他也想,他多么地渴望跟这个从小就杀过人的弟弟一刀两断!不要一起吃早餐,不要一起过圣诞,不要再套关係,不要跟踪和反跟踪,不要玩追逐游戏,不要再打……
    ──但是,不可能。
    因为血缘?因为是亲兄弟?
    不。
    因为他们种植了十多年的情谊,不可能在草地上骂几句就能切断。
    南门希才呕到一半,南门雅便重重换了口气,手脚在他全身继续打,不断打,打个不停,绝不留情。虽然看不到,但他必定到处都有瘀伤流血。
    「呜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你、喂!……呼、啊,晕死了……你、南门雅……哈哈、哈。」
    要南门雅对两个哥哥的悖乱之道视而不见或接纳包容,绝不可能。
    一如当初南门希看见两个弟弟在餐桌下玩口交游戏,他也无法容忍。什么双方都同意的?真是可笑。
    亲眼目睹弟弟犯错,大哥阻止,就是这么简单。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爸爸和南门雅必然反对他这一天的所作所为,因为他错了。
    不止行为,即使什么事都没干过,就只是按捺不住想多看南门望一秒鐘,他就错了,犯罪了,令南门雅无法容忍。不止反对其行为,是否定,必须从精神上彻底纠正。
    其实,错了什么?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寻找理由。
    喜欢南门望就是这么恐怖的错事。
    南门雅的殴打,只是这场魔王与骑士恋爱戏码的小小序幕而已。
    继续爱下去,肯定更痛。
    「啊哈哈哈哈……南门雅,王子真厉害……好厉害啊!痛死人了!真是的、真是的……打得好!」
    「……什么?」
    「痛死人!哎呀……王子,打得好!打得好!」
    私奔么?逃去哪儿?他根本不想逃。为了爱情这个扭曲欲望就放弃一切,值得吗?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一个南门望就放弃一切?在这之前的半年时间,他的生活过得很好,衣食丰足,心境愉快,为什么要为了爱情而放弃这安稳舒适的日子?
    南门望很重要,他很喜欢──那就继续维持在兄弟的关係,不就足够了?
    做人不应该贪心,贪心到犯下乱伦大罪。
    好痛,现在全身都好痛,头皮痛,肺部痛,肚子痛,手脚痛,痛到作呕,王子连拳头都这么强大无敌。要是每天约会后都要被殴打,恋爱也未免太痛苦了,倒不如找个爱着自己的,自己又不讨厌的女生平平凡凡过一辈子算了,这才是他的理想人生啊。几十年后人老了,谁会管爱情了,培养个杰出孩子筹划退休人生更重要吧。
    跟二弟谈恋爱,贪图短浅快感,没有远见,註定灭亡。
    就算这次他勉强捱过这些痛独自爬起来,南门望呢?
    下次轮到南门望被殴打。
    恋爱?就是将一切痛楚两人平分。
    「打得好!哈哈哈,王子打得好!继续打啊!怎么不打了?嘿,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问题?终于知道我根本不爱小望吗?终于知道世界真相了吗?哈哈哈……打啊!打我啊!我才不会爱一个血友病的废人!你打得太好了!哈哈哈哈!」
    不知何时,南门雅没有再打,没有再骂。
    南门希哭着乱叫乱笑,觉得皮肉的痛更加清晰,连忙揪住南门雅的手往自己胸口不断打,但南门雅的双手根本没有捏成拳头,这样瞎干,就像拿着积木去敲地板差不多弱小。
    踏入新一年的喜庆节目告一段落,附近的家庭都关灯了,连天上的弯月也落入酒店高楼后面,隐藏不见。万物影子换了新位置,有的甚至没入黑暗中。
    附近连蝉鸣都没有,如鬼般凄寂的公园只有男人崩溃的笑与哭,以及那一下一下不再起劲的打架声。
    然后,错乱中突然掺入「哈」的一声浅笑,舒服轻快,极为突兀。
    红发少年垂头看着大哥的脸,不知为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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