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疏晨眼里,那个被外界称作是“金融教父”的资本巨鳄,其实只是一个很可怜的小老头。
    帕格尼终生未娶,成日与一干如狼似虎的学生助手斗智斗勇,最近他最得力的学生兼助手卡尔由于家族因素回到德国了,于是可怜的小老头只好腆着脸打电话给另一位传闻中感情不顺家务受挫的学生,请她回来帮忙打理他那一大堆有的没的资产链。
    很不幸,那个人就是季疏晨。
    季疏晨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累过了。帕格尼年轻时亦是个争强好胜的主,背下了不少硬骨头债,更可恶的是,有些投机者竟然在用四五年前季疏晨为ISD效命时用的那套公式来与帕格尼背后巨大的资产链抗衡,真是令季疏晨哭笑不得。
    季疏晨一路过关斩将、围剿肃清,许多人闻风丧胆拼死跑路,却还是被她豪不手下留情地斩落手脚,从此再也爬不进华尔街半步。
    “Teasel,你真是太棒了!俺看那些人不爽很久了,真是谢谢你替俺灭团!”
    手脚不干净的人遍地都是,在华尔街这样弱肉强食的地方,季疏晨弄死几只蛀虫,简直是杯水车薪。或许不该用蛀虫定义,而是,站在对立面的同类——这样可能更贴切。
    “真的只是这样吗?”季疏晨第一次开口问帕格尼。她来到纽约两个多月里,没有一天不是累到把这个罪魁祸首吊起来暴打一顿的力气都殆尽的。
    “好吧,其实是因为苏格兰最近在搞独立公投,我很不开心。”
    季疏晨无语:“苏格兰没有和英国离婚!还有,这不是今年发生的事!”
    小老头词穷,吐了句中文:“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季疏晨有些晃神。帕格尼会讲中文,还是她表姐尉迟靖楠和她的功劳。帕格尼的第一个正式意义上的中国学生,便是尉迟靖楠。她与帕格尼的关系情同父女。尉迟靖楠带他中文入门,季疏晨教了他技巧。
    初初教学时,他甫一听懂了一句中文就会半夜打电话来报喜,有时甚至会像个孩子般无理地要求她深夜陪他看剧。每到这时,被吵醒并诉求陪同的屈湛就会特别无奈地敲醒季疏晨换衣服,开门放某只攥着影碟等在门外的老头子进来。
    那时候的屈湛,宠她宠得都快没底线了,连带对她身边的人,都是脾气好得没话说。
    “Teasel?”生怕打扰的询问声截断了季疏晨的思绪,她敛眉淡笑:“我在想一些事,抱歉。”
    帕格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想知道为什么我对中文情有独钟吗?”
    “女人?”疏晨轻轻地问。她从未听帕格尼提起过任何他终身不娶的缘由,他有过一些情人,但不曾谈及嫁娶。
    帕格尼耸肩:“Exactly!”
    帕格尼的初恋,是个生性浪荡的美艳伯爵夫人,在马场打工的年轻留学生与王室夫人坠入爱河,为了与这个尤物幽会,帕格尼甚至在高尔夫球场伪装成球童掩人耳目地伺机调情;去邮局当送报员,只为在每个清晨令爱人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在门外送报的他。
    “噗!”季疏晨抿嘴笑起来:“坊间传颂的帕格尼年轻时在X国的那些艰苦卓绝的打工生涯居然只是为了——和女人幽会?”
    “不完全是。我得到了许多情报。然而这样的关系并没有持续很久,十个月后,我们便厌倦彼此,和平结束了这段不见光的关系。”
    “第二个正式意义上的恋人是我在华尔街的partner,然而在我面临危机时,她背叛了我,不止在肉体上。不过我得感谢她,是她令陷入绝境的我背水一战,得到了如今的地位。”
    “在我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我生命中可以称之为最爱的女人出现了。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是中国人。她来到异国他乡,是为了治病与躲避。”
    季疏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是有夫之妇?”
    “不,那时她已经离婚了,和我比起来,她还很年轻,但我没想到她已经有了一个快十岁的女儿。只是,为了离开众人视线治病,她隐瞒了自己的女儿。忘了说,她在中国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影后。”
    季疏晨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她没有打断帕格尼容他继续。
    “我遇到她时,也是这样的夏末,她穿着简单的长裙到我认识的一位医生处就诊,只一眼,我便深深爱上了那张美丽中带着清逸与坚毅的面孔。她得了胃癌,尚是早期,我伪装成她的病友,陪她治疗三个月,她出院后,我成为了她的邻居。”
    “她的女儿时常会来看望她,她也会偶尔回国看望她的父母。后来,连她的女儿都看出来我对她‘图谋不轨’。我甚至和她开过玩笑说:你是林徽因,我就是金岳霖。她拒绝了我,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
    “虽然我不知她身在何处,虽然自始至终她和我只是以朋友的名义相处,但是此生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愿为她终生不娶。她可以是别人的妻子,但我的妻子,不能是别人。”
    这样的深情万丈,换了旁人恐都要落泪,可季疏晨却是问道:“只凭一眼?”
    “不然呢?爱上一个人,一眼足够。时间只是试金石。”
    季疏晨吃吃的笑,她想起了十年前初见屈湛时唐子骏对她的倾心的质疑,而她亦是如此道,道得无怨无悔。
    她突然很想回到那个让她一眼就爱上了的男人身边,很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季疏晨回国那日的纽约天高气爽,像是要入秋了。帕格尼亲自送她去机场,这一路他都很开心,因为——“Teasel,谢谢你给了俺机会写那封推荐信,啊!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回国稍事修整后季疏晨就要奔赴她年少时梦寐以求的国度求学,去留学前一般都需要来自社会有名望人士的推荐信——季疏晨不知道这小老头是在为被自己承认是社会成功人士而高兴?还是在幸灾乐祸她没有请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那几位导师写这封信?
    到了机场门口,两人就此别过时,季疏晨还是矫情地说了句:“谢谢你,老师。只有你愿你这样不论对错地帮我。”
    帕格尼让她除掉的那些人大都与季氏或是季仲恒手中的股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不动手,用网将敌人套牢后任由季疏晨处置。
    “解气了吗?”
    不等季疏晨点头她便注意到帕格尼骤然紧缩的双瞳,然后她被他猛地抓住双臂往他的方向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疏晨先在帕格尼咫尺之近的瞳中望见了明亮的火光,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有什么人迅速将她扑倒在地,那一瞬间,她清晰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扑溅到她右脚踝处,那样疾速猛烈的痛楚,逼得她虚弱得连匍匐都做不到。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顺着她脖颈滑下来,她的腿上也已经一片粘湿。保镖迅速围过来,季疏晨被扶起时看到保护她而死的人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
    她不敢想,如若没有这个死忠的保镖,那么死的人,就是她了。想到这儿,她下意识低头,她的右脚,已被染成了惊心动魄的血红……
    季岱阳和季疏晨两兄妹闹归闹吵归吵,这正事还是不耽误半分。季疏晨在外斩落季氏的出路,季岱阳就在国内配合操纵。
    直到这会儿真对季氏下手,季岱阳才明白当初屈湛与詹忆茵联手的苦心——当真为他拖延了不少时间,分散了季仲恒不少精力。不过当今季家的主事仍是季博征,季岱阳的一举一动依旧难逃他眼。
    季岱阳谨慎行事,季疏晨在纽约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算是为他打掩护,可没料到季疏晨为了掩护他,竟然惹祸上身。
    他搞垮季仲恒的那日,不等他为多年来深埋心底的憋屈舒一口气,他就接到季霆来自美国的电话。
    “岱阳,你来纽约一趟吧。越快越好……我现在派不出专机。”
    “发生什么事了?”
    季霆的叹息拉得长长的,听得季岱阳的心骤然紧缩,“晨晨她……在机场被人袭击,现在快到医院了。”
    季岱阳不敢问“袭击”的内容是什么,他订最快前往纽约的飞机时却被告知,机场刚发生了爆炸案,航班全部推迟甚至取消,警方封锁了机场,未达飞机迫降到其他机场。
    季岱阳突然感觉自己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有一双大手无声地扼住了他的脖子。他不再多想,当机立断打给屈湛:“你的专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纽约?”
    彼时已是凌晨三点,屈湛也才刚刚睡下,他正想发飙,却在听到“纽约”两字时眼皮一跳,“季疏晨怎么了?”
    “在机场受了爆炸袭击。”
    “一个小时后机场见。”屈湛开灯起身,下楼时一个趔趄差点点下去,他感觉额头有些异样,未扶扶手的大掌一抹,手心竟已是一片湿润。
    两人赶到纽约时,已是当地的第二天早上六点。医院警戒重重,外围也没有任何媒体,显然帕格尼的人动作很快,已先警察一步找到罪犯,幕后黑手便也一目了然了。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季岱阳很是急切。
    季霆的脸上带着鲜见的凝重与狠色:“弹片割伤了右脚筋,身上有多处擦伤。残倒是不至于,只是……”
    季岱阳在季霆的欲言又止下望向了身侧的屈湛,屈湛面无表情地说出了真相:“只是她这辈子都跳不了舞了,是吗。”
    在旁的主治医生替季霆点了头,“季小姐以算是万幸,爆炸时有人替她做了肉垫,擦伤的部位也都是轻伤,好好休养不会留下疤痕。只是现在她的情绪……她很冷静,也很封闭。清醒后只有帕格尼先生陪在她身边,她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去,包括医疗人员。所以我们不知道她现在具体的情况。”
    屈湛看向季霆,季霆无奈地扶额点头,表示自己从西雅图赶过来就一直吃闭门羹到现在。
    “帕格尼先生进去到现在有多久了?”屈湛问帕格尼的助手。
    助手查看手表后答:“将近一个小时了。”
    “开门。”屈湛命令道。
    “这……”主治医生有些犹豫,季岱阳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强行撞开了门。小客厅内没有人,再一转头看向病床,上面除了一幢叠起的被子和床单上触目惊心的碘液与血红色交织的印记外,什么都没有。季岱阳打开另一扇起居室的门,直通电梯外的门开着,电梯已停在一楼不知多久。
    季岱阳正要回身叫屈湛,惊愕的人群中,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屈湛猜得一点儿都没错,季疏晨逃了。她的意识一直很清醒,所以在帕格尼与医生交谈时,她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那她还能跳舞吗?她喜欢芭蕾。”
    “恐怕是不行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您先出去吧,她醒了我再叫你。”
    医生甫一出去,疏晨就睁开了双眼,眼底是遮不住的哀伤,却还要强颜欢笑:“这下好了,我连挽回他的杀手锏都没有了。”
    帕格尼没料到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与屈湛有关,要知道,在纽约这两个多月,她绝口不提屈湛。帕格尼问她:“你急着回去就是为了他吗?”他没想到固执如季疏晨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他的现身说法打动了。
    “是。我想再看他一眼。哪怕他再也不可能回心转意、我们之后再也遇不到了,我也还想再看他一眼,想用一支舞的时间挽留他。”
    “可你仍旧相信他爱着另一位舞者,是吗?”
    没有回音,空气安静地飘浮。良久,季疏晨才将下颔昂起:“我没想过要自己不相信的,可是他,在我只身一人的时候,走开了。而我,已经没有办法追上去了。”
    “Teasel,”帕格尼突兀地微笑:“还记得那个军官讲给恋人的故事吧?”
    年代有些久远的影视剧里,年轻的军官讲了个故事给他的未婚妻:从前有个男孩,他买了一束玫瑰花给他的女朋友,他女朋友就亲了他一口,然后那个男孩就跑开了……
    “我叫医生进来再给你检查一下吧,然后我们就去机场。”
    季疏晨点头:“给我找把轮椅吧,我自己坐飞机回去。”
    尽管推迟了一天,季疏晨依旧坚定地上了回国的航班。帕格尼的专机理应很安全,可她却总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她退避了所有服务员,一觉醒来后推着轮椅要去洗手间,轮子好死不死卡在过道上,转不进洗手间,也退不回走廊。
    莫名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疏晨撑着把手单脚落地,轮椅受到斥力向后移动,疏晨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摔到地上。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洇开几粒水珠,吸水的落处颜色更深了些,接着一点有一点,地毯上的深色越积越多。
    突然,一抹格格不入的深色走入疏晨眼帘,是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定制款男士皮鞋。
    “不要哭。”皮鞋的主人蹲下身,一手半搂着她一手给她拭泪。
    季疏晨的眼泪掉得更汹涌了。
    ——那个男孩跑去买了很多很多玫瑰花,因为他想得到更多的吻。
    偷偷讲一些今日感言:
    1.我渴望的恋爱,可能就是希望有个人,往我心里填入许多许多玫瑰花吧。
    2.忙碌又无趣的日复一日里,可以将潜藏心中的美好说给你们听,便又收获了另一种美好。
    3.谢谢你们愿意给我留言,主动跟我说话,让我活在一个有被回应的精神世界里,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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