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机场二楼的咖啡座,柯睿棠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书和一杯咖啡。她拒绝父母到机场送她,美其名是说自己长大了,要学习独立。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想让尤恩来送她。
    亲眼目睹她和杜小诗亲热是很心痛,但心痛过后却是空虚。唯有见到尤恩,才能让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的情感。她不想承认她爱尤恩,却忍不住想和她更靠近。这样的矛盾加上即将远行,更让她说不出那声爱,不是担心有人等待,而是害怕自己因此被羈绊。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只当朋友。
    但她没想到的是,没等到尤恩,反倒把姜成瑄等来了。她和这女人打过几次照面,更多时候只是远远地看她和宋清秋在唱片公司的某处窗前并肩而立地谈话着,悠然自信与淡然恬静的组合,很难想像在外人看来如此心灵相通的两人竟然不是一对。
    她正打算放弃等候,准备要拉着登机箱到候机室去,姜成瑄便迎面而来。
    「如果我没有算错时间,应该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聊聊。」姜成瑄没等柯睿棠回答,便逕直坐在对面的位子上。
    柯睿棠没有理由拒绝地重新坐下。
    姜成瑄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柯睿棠面前,「这是一份合约,你看一下。不一定要现在答覆我,甚至可以留着上飞机之后再看,只要你同意,随时可以联络我。我想,你这趟出国得两三年才能回来,所以,不急,慢慢来。」
    姜成瑄越是这样说,柯睿棠就越是迫不及待地想一窥究竟。她拿起合约仔细地阅读。合约内不只载明了一般艺人约的必要事项,还列出了培训相关的事项,而培训的地点正是她将前往就读的音乐学院。这份合约不仅来得适时,更像是为她量身定作。
    「这……?」柯睿棠游疑不定地看着姜成瑄。
    「我像是会骗人的那种人吗?」有一度姜成瑄很担心柯睿棠被尤恩传染反骨,会很不给面子地点头,但幸好没有。「这份合约你的父母都看过了,也都同意了,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
    听到这样的解释,柯睿棠算是瞭解了一半,为什么这份合约对她而言如此合身。但她还是不懂,「我也不是完全的新人了。为什么还要等我出国三年?」
    「合约上应该有说,这三年是培训。当然,如果你不接受这份合约,对这次出国并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如果你接受了,将由公司支付你的学费,并且有后续的规划。培训艺人,是我们公司的惯常程序。juliet刚进公司的时候,我们也是安排了一系列的课程,并不会比你现在看到的这份培训计画轻松。」
    「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一定要出国?」
    姜成瑄换了个姿势说,「正因为你不是完全的新人,要重新包装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公司希望让你出国一趟,藉此镀一层金回来。加上时间的过去,让市场渐渐淡忘你原来的样子,再在快忘记的时候,将你重新推出。这样的效果会比现在马上让你上阵的好。」
    柯睿棠紧抿着嘴,不肯轻易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你的父母的意见是最重要的。不管怎样,他们总是希望你能先有一个好的学歷当背景,这样即使以后你不当艺人,也不至于高不成低不就。」
    姜成瑄一再地推波助澜,总算打散了柯睿棠心头的疑虑。
    见柯睿棠的眉头舒展开来,姜成瑄知道自己的游说达成目的了,便站起身,「你再仔细看看,如果没问题,签好名再寄回来。」
    「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签。」柯睿棠爽快地说。
    当柯睿棠在签名的同时,姜成瑄走到一旁接听电话。柯睿棠签完名之后,抬头正好迎上姜成瑄的目光,姜成瑄的表情凝重,似乎发生了重要的事情,而且应该和她有关。
    「签好了?」姜成瑄收起手机,走回桌旁,「到那边之后,公司会派人和你联系,并且会安排培训的相关事项。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该进去了。」
    看着姜成瑄把文件收好,柯睿棠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噢。没什么。公司有个艺人出了点状况,我要赶回去处理,就不送你进去了。」姜成瑄说完之后,便又拿出手机,一边说着电话一边往机场外走去。
    柯睿棠盯着姜成瑄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已,拿出手机拨了托比的电话,通话中。她的手指按着往下键,找到尤恩的号码,姆指放在拨号键上,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或许是她多心了,说不定尤恩只是昨天太累,睡过头了才没来。又或者昨天不过是尤恩随口说说,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柯睿棠扯了扯嘴角,将手机关机放回口袋里,站起身,往候机室走去。
    姜成瑄快步地往停车场走去,手上的电话也打个不停。
    「找到骆佳珣了吗?」
    「好。再催一催,让她快点回来。」
    姜成瑄按下掛断键,再重拨之前拨过的一通电话。
    「托比,我已经让人找到小珣,她很快就回来。你再撑一下。虽然你只是艺人,但好歹也入行这么久,说别的可能不行,但『无可奉告』四个字应该不难吧?」
    「这个我会。刚才贾思柏打电话过来,我想其他人应该都知道了。」托比回答。
    「叫她们留在原地不准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
    「好吧。」
    「伊格尔在别墅那边还好吗?」
    「记者把别墅围得水洩不通,果然不应该叫救护车的。」托比懊恼地说。
    「不。你们做得很好。人命关天的事,这样处理是最好的。剩下的我会让小珣去处理,你守好医院那边,我马上就过去。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不。还在检查。」
    「你再坚持一下。我会让医院帮忙挡记者,不会让他们太靠近你的。」姜成瑄掛断电话,发动车子,油门一踩,车子便像支箭似地往前衝出去。
    姜成瑄和骆佳珣在医院门口碰上,两人都是神情凝重不发一语,就连看到平时必须笑脸以对的记者,也是绷着张脸,等待警卫帮她们清出一条路。
    警卫很快地在人墙中撕出一道裂缝。姜成瑄和骆佳珣趁势走进医院,直到进入电梯,骆佳珣才开口。
    「怎么会弄成这样?」
    「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先不要乱猜。别墅那边搞定了吗?」
    「我给记者发了通知,稍晚会在公司统一说明,也让伊格尔从别墅里出来,现在那里是座空城,记者就算要等,大概也不会坚持太久。」
    「好。」姜成瑄烦躁地用脚尖拍打着地板。电梯门一开,她便一马当先地走出去,直奔主治医师的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姜成瑄回头对骆佳珣说,「你先去找托比,看看那边的状况。还有,把其他人稳住,别让她们轻举妄动。如果她们都跑回来,记者不知道会把事情渲染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连尤恩死掉的消息都能捏造得煞有其事。」
    「我知道,刚才已经给她们都打过电话了。」
    姜成瑄讚许地朝骆佳珣点了下头。
    推开办公室的门,里头坐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是姜成瑄的学姐赵佳萱的丈夫。
    「学姐夫,我家小孩还好吗?」
    「小瑄,你来了。先坐下。」男人拉开一把椅子,示意姜成瑄坐下,「检查结果出来了,她的头曾经遭到撞击,而且时间已经很久了。」
    「这些小孩子,大概是玩疯了。」姜成瑄狠狠地骂了一句。
    「之后又再撞击一次……」
    「什么?玩太兇了吧?」
    「你先别激动。本来第一次撞击留下的血块已经快散了,但第二次撞击又加上了新的血块。如果我没有判断错,那次应该有造成出血,时间距今也挺久了。」
    「这算什么?血块接力赛吗?为什么会这么久才病发?」
    「根据她到院的状况,身上还有些酒味,可能昨天喝了酒,血液循环加快,带动了血块的流动。但之前她应该有些徵兆的,例如头痛、睡眠习惯改变、四肢末梢麻痺……之类的。」
    姜成瑄摇了摇头,表示没注意过。「严重吗?」
    「不算太严重,但为了保险起见需要动个手术,把血块完全清除。」
    「会有后遗症吗?」
    「不会的。血块并不多,范围也不大。至少可以保证有六成的成功率。」
    「才六成。」
    「这已经很多了。脑科手术,很少有人敢打包票到这种程度的。我会找我同学来帮忙,他是有名的脑科医生,不会有事的。」
    「好。我去联络她的家属来签字。」姜成瑄点了点头,便又急忙往外走去。
    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包含了姜成瑄原本以为应该要奄奄一息的人的声音。她推开门,看到尤恩和托比有说有笑的,她终于放下一颗心,看样子正如医生说的不严重。
    托比和尤恩说得兴起,举起一隻手正要往尤恩的脑门拍下去,吓得姜成瑄直冒冷汗,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托比的手,「这几天先不要打她的头。」
    「为什么?」尤恩和托比异口同声地问。
    「呃……因为她这颗头现在很贵。」姜成瑄担心给小朋友造成压力,只好言不由衷地瞎扯。
    尤恩和托比同声同气地嘘了姜成瑄一声。
    姜成瑄走到骆佳珣旁边,轻踢了她一脚,「出去外面谈。」
    骆佳珣收起正在安排工作的智慧型手机,跟着姜成瑄走到外面。
    「检查结果出来了?」骆佳珣问。
    「嗯。她的脑部受了伤,需要动手术。」
    「严重吗?」
    「看她会说会笑的,应该是不严重。医生也这么说。」姜成瑄说完便大大地吐了口气。
    「那现在外面那群记者怎么办?」
    「就说尤恩在山上的那段时间,曾经跌下山谷,撞伤了头。现在后遗症发作,需要入院治疗。」
    「入院治疗?这是可大可小的事。」骆佳珣皱眉道。
    「往小事方面说。不要让他们把新闻做得太大,最好可以小事化无。」
    骆佳珣低头沉吟一会儿,「老闆,这新闻一出去,尤恩的专辑恐怕又会创造一波购买风潮吧?」
    姜成瑄愣了一下,苦笑着说,「如果我想创造销售量,应该往严重的方向去说。」
    「你是担心出国的那个吧?」
    「为了她们两个,我可是亏了不少。」姜成瑄苦闷地说着。演奏专辑本来就不好卖,现在又放过一个大卖的机会。
    「老闆,你是好人。」
    「去你的。不准乱发卡给我。」姜成瑄不爽地挥挥手。
    骆佳珣窃笑着后退一步,「那我先去忙了。」
    姜成瑄没好气地说,「去吧去吧。」
    骆佳珣前脚刚走,托比后脚就退出病房。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病房的门,转身对着姜成瑄说,「尤恩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她会没事的,不用担心。」姜成瑄拍拍托比的头说,「她现在怎么样?」
    「她说她睏了,让我先回去。」
    托比话才说完,姜成瑄便看到伊格尔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有人来接你了。你们今天先别回去别墅,让小珣帮你们找个地方住几天。」
    送走托比和伊格尔之后,姜成瑄回到病房内。她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看到尤恩怔怔地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在她的脸上落下外面梧桐的树影。
    因为姜成瑄的突然闯入,让尤恩来不及收拾脸上的落寞,于是她也就不多加掩饰了。反正,在善于察言观色的老闆面前,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看到窗外的天空飞过一架飞机,小得跟花生米差不多,尤恩叹了口气。真讨厌失约的感觉,每失约一次就像多欠了某人一百万一样。
    「你的头什么时候撞到的?」姜成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尤恩耸耸肩,「我动不动就会撞到,已经忘了。」
    「你的失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尤恩撅着嘴想了下,「上山前就开始了。」
    「那之前有撞到头过吗?」
    「我说了。我经常撞到头,根本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次。」尤恩不耐烦地说。
    「我指的是很严重的那种。你的脑部有血块,是严重撞击后留下的。」
    尤恩抓了抓头发,「之前有一次从二楼摔下来,掉进游泳池的时候,好像撞了一下,可是没有流血,只是肿起来。」
    姜成瑄叹了口气,「如果那时候流出血来,或许还会好一点。怎么掉下来的?」
    「不小心的。」尤恩避重就轻地回答。
    见尤恩不肯回答,姜成瑄只好放弃,「好吧。我会把二楼的栏杆换成高一点的。又不是小孩了,小心点啊。」
    「好啦。」尤恩躺回床上,背对着姜成瑄。
    「你要动一场手术。」
    「我不要。」尤恩闹脾气地回答。
    「为什么不要?」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好玩的。」
    「不想再见到柯睿棠了?」姜成瑄淡淡地说。
    尤恩猛然坐起身,盯着姜成瑄看,「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你就算不动手术也死不了,顶多就是偶尔流流鼻血,或者时不时地倒在半路上……就这样。」姜成瑄站起身,拍拍手往门口走去。
    「我不是问这个。」尤恩喊住姜成瑄,「你知道我不是要问这个的。」
    姜成瑄转过身来,饶富意味地对着尤恩微笑着,「那你想问什么?」
    「柯睿棠。」尤恩说出那个让她魂縈梦牵的名字。
    「哦──那个啊。」姜成瑄拖长了尾音,却又不肯直截了当地回答尤恩的问题。她缓慢地从房间的这头踱到那头,坐在离尤恩最远的椅子上。
    尤恩跳下床,赤脚站在姜成瑄面前,「你之前不是不管她吗?」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要去找祈家繐?你还不是去找了?我那时候说不管柯睿棠,但没说一辈子都没管。」
    「你又没有说过不能去找祈家繐。」尤恩极尽委屈地说。
    姜成瑄被尤恩这么一堵,突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来了,她清了下喉咙说,「算了。也许是我想过但忘了跟你说。总之,你不要再去找祈家繐了,那里我好不容易搞定了。」
    「我不想再说祈家繐的事了。」尤恩撅着嘴巴说。
    「你是心虚了吧?」姜成瑄拿出一份文件在尤恩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这个东西见报?」
    尤恩只看到文件的一角,便撇头走回病床上,抱着枕头不肯回答。
    「你们这些笨蛋,出一个贾思柏就已经让我气掉半条命,你好的不学只会学坏的。如果这东西真的见报,就算我有心想管柯睿棠的事,也没有立场可管了。就连你,我可能都保不住。」姜成瑄把文件收回包里,放在脚边,「这种杀伤力很大的东西,只能拿来恐吓对方,却不能真的丢出去用。就像冷战时期,美国跟苏俄都有核武,可是没有人敢真的拿出来用……算了,你这个不读书的傢伙,跟你说这些也是白搭。」
    姜成瑄看着尤恩的眼神就像看一雕就成粉末状的朽木一样,充满了无奈。
    「我现在只关心柯睿棠,其他的一概不想听。」知道自己的诡计破局,却已没半点惋惜的感觉,因为就算现在见报,也没有用了。尤恩兀自嘟嘟囔囔着,完全不想听姜成瑄嘮叨。
    「不想听就算了。我走了。」姜成瑄摆摆手便逕自往房门走去。
    尤恩飞快地跳下床,张开双手挡在门口,不让姜成瑄走。她赔着笑脸说,「别这样嘛。你说,你说,让你说。你爱说多久就说多久。」
    她拉着姜成瑄坐下,乖巧地蹲在一旁,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我不想说了。」姜成瑄别过头去,不再搭理尤恩。
    尤恩双手合十地说,「拜託啦。」
    「你要不要动手术?」
    「要!当然要!」尤恩信誓旦旦地说。
    「嗯。」姜成瑄站起身,「那就等你动完手术,我再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不管尤恩再怎么哀求,姜成瑄都无动于衷,只动动指头再加上冷漠的眼神,便顺利地使尤恩让出门口,瀟洒地离开病房。
    手术房内,除了手术器械互相碰撞的声音外,便是主刀医师指定的交响曲音乐。
    突然,生理监视器发出短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寧静。
    「病患血压下降。」
    「可恶。到底是哪里出血呢?」
    随着生理监视器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医护人员的动作越来越紧张。递吸血棉的、接吸引器的,全部人员都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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