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非常大,所以小酒楼里门可罗雀。小二倒是反常地十分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来来回回忙得脚不沾地。
    “霍大人,先用布巾擦擦脸吧。”
    “霍大人,您外袍都湿透了,脱下来小人给您掛在风口处吹一吹吧。”
    “这是上等的银山君叶,刚从中州送来的,听说他们空云寺的高僧闭关出来都要先喝一口这个,霍大人您可尝个鲜?”
    我低头淡淡一笑,霍縝无辜地看向了我,我装作没有看见他求助的表情,手却伸了过去从小二手里接过了那壶茶,“看起来你倒是对他熟稔得很。”
    他嘿嘿地憨笑,“霍大人能来我们小店坐坐那可是蓬蓽生辉。”
    我眯着眼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故意用腿去蹭他,“霍校尉声名远扬,上京已无人不识君了。”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可从我这儿看去,耳朵却是红了一片,他两腿一用力,夹住了我那条作怪的腿,怎么抽都抽不回。我自作孽不可活,这会儿又怕被旁边的小二瞧出端倪,急得朝他直瞪眼,他却装作没看见。
    幸好小二丝毫没有察觉我们二人桌子底下的“角力”,有些兴奋地说道,“那是,那是,都说霍大人险些就要被寧察王府招为郡马了,没想到这阴差阳错的……哎哟,您瞧我这张破嘴,尽说这些个……霍大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挑着眉饶有兴趣地看霍縝由红转白的脸,倒了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他赶忙打发走了小二,脸上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你打算什么时候松开?”腿上的力道忽地松了,我连忙把腿拔了回来,“崇翘只约了我,你非要跟来做什么?”
    “我……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崇翘身板比我还单薄……”
    “他如何将信笺传入宫中?”阿縝截断了我的话,简单扼要地问出了重点,换得我无言的沉默,我无法回答他,因为这同样令我心惊与困惑。
    “所以,你是想来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不,”霍縝拿起了茶杯吹了又吹,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试了试水温,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说了,我是不放心你。”
    只是我俩枯坐了两个多时辰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也没等到崇翘的现身。我拿出那张信笺看了又看,上面的字跡十分潦草,看得出他应该是在极为匆忙的情况下写的,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这样着急地见我,甚至冒着不惜暴露一些他隐藏得极深的秘密的风险,却因为他的失约而变得阴晦不明。
    崇翘彻底地失踪了,连同他那个叫做白鹤的小廝一起,仿佛在上京从未出现过一般。我为此辗转难眠了几个夜晚,累得阿縝晚上也睡不好。我上宋府打听时吃了闭门羹,这也难怪,我与宋大人那段时日虽曾站在一条线上,可很快就发现彼此做事方法大相径庭,他有他的精明,我有我的打算,于是便早早分道扬鑣,后来他有派人送来过几次信笺,我都没有搭理,他也算是对我这个小辈仁至义尽了,这会儿不理睬我也十分正常。
    阿縝安慰我近日上京街上巡逻的卫兵多了三成,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少了许多,崇翘毕竟是个男人,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我坐在书阁里,手里的书半天都不见翻动一下,这几日我心事重重,就联手里的活都完成得有些潦草敷衍,毕竟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叫我怎么不担心。我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崇翘的失踪与我会有关係。
    “等等!你是什么人?!你不能进去!”
    楼下忽然响起了吵闹声,几位先生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下楼,离得远的我也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开口问道,却无人应答。楼下的吵闹声骤歇,楼上只剩下几位鬍子白了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先生手足无措地盯着楼梯口,我说,“学生下去瞧瞧……”
    话音未落,木制的梯子上就响起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那人步子又重又急,却是我极为熟悉的。果然,眨眼间的功夫,那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了楼梯口。
    “跟我走。”霍縝拉起我就要往楼下跑,我都还没来得及问清他为何会出现在宫中,便看见了楼下倒了一地的人。
    “他们只是昏了,半柱香就能醒。”阿縝头也不回,拉着我跑出了书阁,直往离这儿出宫最近的琼华门跑,“我来时没有惊动禁宫里的侍卫,但这会儿恐怕也都该知道了,要来捉我们了。琼华门外有马车在等我们,来不及带多少细软,我们先出了城再说。”
    “到底出什么事了?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几乎是被他生拉硬拽着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隐约听见后头有追兵追来的喧嚣声。
    他没有回答我,像是一隻被逼到走投无路的野兽朝着唯一的出路狂奔。我又气又急,“硬闯禁宫可是死罪,你不要命了吗?”
    他飞快地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是不再掩藏的熊熊怒火,“若把少爷送去东泠,还不如、还不如就这样杀了我!”
    他的情绪如此强烈竟令我產生出了一丝惧意,他的手像是铁钳似的抓住我,我的手腕处已被他捏出了一圈青紫,可是我却没有感到痛楚,因为他的话对我的衝击更为猛烈,“谁要把我送去东泠?谁同你说的?我为什么要去东泠?!阿縝!”
    霍縝猛地一顿,我被那股衝力带着直往前跌,被他在腰上一揽才没摔倒。我粗喘着气抬起头,只见前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察郡王夷嵐珣,而他的背后,正是紧闭着的琼华门。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小声问阿縝。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夷嵐珣。他冷笑了一声,笑容满是轻蔑,“自然是来捉拿擅闯禁宫的霍縝。你同他在一起,想必是他的同伙。这里还是西津,就算你是郁小王爷指名道姓要的人,本王也决不饶你。”
    他的话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我木楞楞地开口问道,“郁小王爷?”
    “没错。除了此次停战谈和之外,禄察乙越向他讨回冯幻的尸骨,鬱霖开了三个条件,一是西津退至苍那关内,百年内不得入侵东泠;二是要孙行秋的项上人头;第三,便是要找一个在昆稷山营牢里叫鹿鸣的人,说要将他带回东泠。只怕这第三项,是他的私事吧。”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根本没有必要骗我,更何况阿縝如此疯狂激烈的举动已经从旁印证了此事。
    “束手就擒吧。”夷嵐珣目光直逼阿縝,大有要在此刻将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统统清算乾净的意思,我猜想他根本就不打算只是生擒我们两个。
    “阿縝。”我抬起头,看见霍縝正望过来的眼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却也坚决得没有半点动摇,“不管今日是生是死,我都不要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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