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俩又要开始胡闹,姜文忙咳嗽一声,又瞪了小星星一眼。
    小星星撅起嘴,蹬蹬蹬跑回贾赦身边重重的抱大腿,还探出小脑袋向他祖父炫耀的摆了摆。
    贾赦瞧他那模样实在可爱的了不得,一时没忍住弯腰抱了起来。常庸在旁连道“无礼”。
    圣人瞧了他半日,叹道:“罢了,日后可好生教导。”
    九皇子笑道:“大哥儿天真聪颖,很是惹人喜爱。”
    十一皇子哼道:“九哥莫让他哄了,他最会捣乱的,比我还淘气些,所到之处遍地狼藉。”
    小星星扮了个鬼脸。
    圣人乃摆了摆手道:“朕倦了,都下去吧。”乃阖目不语。
    众人忙悄声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贾赦立时将小星星抱近姜文,小星星贴着他祖父的耳语:“祖父,星星爱念书的,方才我是哄皇帝大叔的。”
    姜文瞥了他一眼:“谁教你的?”
    贾赦主动承认:“我。”
    姜文哼了一声,将大孙子夺了回来。
    一扭头,只见九皇子拉着十一皇子说了好一会子兄友弟恭的话,贾赦忽然觉得有几分悲哀。
    他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回府后,贾赦问白安郎:“司徒塬的人可有法子让我与九皇子单独见一回?也不必避开圣人的密探。”
    白安郎想了会子:“想来不难。”也不多问,下去安排了。
    数日后,九皇子寻了个借口出宫探外祖母,悄悄溜上了一座名唤清源楼的茶楼。
    贾赦在一间雅座恭候多时,见他进来,不曾立起,只坐着笑道:“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殿下的。”
    九皇子反向他作了个揖,道:“却是我舅舅说的。”
    贾赦看了看他身后的人,道:“不必避人,我本无意瞒着你父皇的。”
    九皇子先亲替贾赦斟了一盏茶才坐下。
    贾赦叹道:“何必如此周全,你也不过大了十一郎一岁罢了。”乃正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寻你来做什么。总觉得立在一旁干看着、干等着,不对。”
    九皇子不明所以,乃道:“请荣公赐教。”
    贾赦道:“你与常庸是不是觉得,太子之位指日可待了?”
    九皇子立时有几分窘色,瞥了身后的侍卫太监一眼,终点头道:“是。”
    贾赦摇头道:“定是定下了,定的是十一郎。”
    九皇子脸上立时变了色。
    贾赦又道:“碎掉的翡翠如意可拟国事中忽然出现的种种麻烦。这一大群皇子,唯有十一郎是在解决麻烦的,旁的不是推脱便是置之不理。国事中有了麻烦,推脱的是昏君、置之不理是庸君。圣人之意,本来是让众人都看清楚,他意下的储君是十一郎,免得你们这群皇子又如他们兄弟一般斗来斗去,都是他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舍不得。谁知……诚实忠厚,诚实忠厚的人如何坐得稳帝位?真不知常庸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我只觉圣人做事不甚利落。你是他儿子、常庸是他老臣。既然你们误会了,也该向你们说明白才是。自己躲在大明宫中失望叹气又有何用?上一辈的王爷们并你们那些哥哥们的乱子岂非又得重来一回?你四哥之死,他其实伤心的很。”
    九皇子早如遭了雷劈一般,怔住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问:“父皇早定下了十一弟?”
    贾赦道:“未必是早定下的,然他必是早有此心。这些年我也想打消他的念头,如今看着不甚成功。”
    九皇子奇道:“荣公不欲十一弟为太子么?”
    贾赦叹道:“最早我是无所谓的,他做太子倒是能多护着我们家里些。偏这几年十一郎常跟着我。我竟舍得不他去当什么劳什子皇帝了。瞧瞧你父皇,多辛苦。他身子不好虽说有遭人暗手在里头,又如何不是这些年来积劳成疾?我是不想十一郎那么辛苦的。故此我引着他日日淘气。”
    九皇子想了想,自己最用功念书,十一弟偏是最为淘气的,不禁委屈的眼圈儿红了:“不知父皇眼中我差了十一弟什么?”
    贾赦道:“换了我是他,也会定下十一郎的。十一郎性子开通、肯相信人。他若能执掌大宝,不会如历朝历代那些皇帝一般伤了手足,反是敢重用兄弟的。这些年我朝正在开疆拓土,圣人欲送儿子们每人一块地盘。唯有不疑心兄弟的那位皇子坐镇中央,方能不至于换了个大点的地方又内斗起来。今日之天下非往日之天下,单会念书是不成的。殿下,若你还欲一争,不可再一味读死书了。”
    九皇子双目一亮:“荣公可愿助我?十一弟曾救我性命,荣公既不愿十一弟为太子,我如有一日得偿所愿,必重用十一弟。”
    贾赦摇头道:“我为人极懒。只是瞧着你年岁太小罢了,竟被这些人逼得……十一郎要走什么路,待他再大些,我盼着他自己定下来。依着我的意思,他若不接着圣人这摊子江山,便可往外洋寻块好地方,凭他自己的念头立国也不错。”他长叹一声,“当皇帝有什么好!你可仔细想过,你心里头究竟想不想当皇帝?当皇帝固然有好处,又何尝没有坏处。”
    九皇子怔怔的坐了半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贾赦站起来道:“我虽不愿十一郎为太子,也不愿你们接着手足相残。殿下,赦有一言相劝。”
    九皇子忙立起:“求荣公指教。”
    “你们父皇是皇帝,且他是明君。不客气的说,他若不是明君,我早领着全家去外洋占地盘了,不会相助他这许多。又因他是明君,太子之事,只能由他圣心独断出谁最合适,而非由旁人来断谁不合适。踩兄弟、斗兄弟、栽赃兄弟,都错了方向。唯有做自己,方是正道。”言罢,向九皇子一揖到地,转身离去。
    九皇子呆坐在那里足有两三个时辰,直至天色将暗方让随身太监喊的回神。
    又过了数日,九皇子往大明宫求见。
    圣人宣了他进去,九皇子向他长跪奏道:“儿臣求立十一弟为太子。”
    圣人瞧了他半日:“你不想做了?”
    九皇子垂目道:“儿臣想了这几日,起初觉得自己亦能不疑心兄弟、重用兄弟。偏儿臣前日路过御花园,见了那水池子,想到那回大冷天的儿臣险些淹死便又惧又怒。如有一日儿臣知道害了儿臣之人是哪位兄弟的至亲,必怨屋及乌。荣公言之有理,十一弟性子好,大冷天儿不顾身份贵重立时跳下冷水池子救我,他委实是个不会疑心兄弟的。来日我朝疆土扩大,当得一位不疑心兄弟的君王坐镇中央,方不至内斗。况荣公及他那一系多有奇才,十一弟若去了外洋,他们定然都跟着走了。儿臣恐有一日枝强干弱。”
    圣人颔首道:“能想到这一条,你便不逊于十一郎了。朕也多有顾及这个。十一郎是个好孩子,生性大方,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也可借他之力于外洋立国。”
    九皇子再叩首。“儿臣明白。”
    圣人叹道:“你可知道常庸逊于贾赦何处?”
    九皇子略一思忖,道:“常大人与容人之处不如荣公。”
    圣人哼道:“恰恰相反,常庸于正事上比贾赦能容人的多,只眼界小了些。他只瞧着我们本国;恩侯那心比针鼻儿还小,眼睛却能看见天下之大。”乃吩咐戴权取来他案头的那本未曾修正的初稿《资本论》。“贾恩侯之大方在于,凡于他无害之人,他便无私。寻个借口缠上他,让他教你。他最爱小孩子。”言罢阖目。
    九皇子接了那书,叩谢而去。
    ☆、136
    绿树荫浓,芙蕖香起,恰暑气浓时。贾宝玉与探春忙着安排女学之种种,竟是脚不沾地。探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思忖了半日,不敢问宝玉,乃往荣禧堂来见贾赦。
    贾赦最恨夏天。他屋子里有地暖,冬日只不出门便好;偏这会子纵将全世界的科学怪人悉数弄来也是造不出空调的,暑热竟是无计可施,摆了一屋子冰盆尤嫌热。遂极为腐朽堕落的支使了两三拨人轮班儿围着他扇风。
    探春进了屋便觉扑面一阵凉意,她大伯歪在贵妃塌上看一叠东西,便上前请安。
    贾赦笑问:“大日头晒的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探春道:“因想起一事,来讨大伯示下。”乃道,“女学那里委实忙的很,我想着可能请宝姐姐也来帮忙。”
    贾赦眉头一皱:“若是旁人倒还罢了,薛宝钗是不成的。你们忙不过来让程家那丫头来帮忙便是。”
    探春一愣。
    “或是别的事务也行,学校断乎不可。学校为教书育人之所,日日与年轻的小女孩子们打交道。薛宝钗聪明漂亮、会做人,极易引得人喜欢。小女孩子最会模仿喜欢的人。”
    探春愈发奇了:“宝姐姐不好么?”
    贾赦笑道:“不是不好,是不适合做先生。”他因坐正了,又喊人捧了茶过来,抿了一口才问道,“你可知道她公公攀附上四皇子是她的主意?”
    探春吓了一跳:“竟是她!”半日犹自不信,“宝姐姐怎会伸手到那里头去。”夺嫡一事,绝非后院女子能插手的。
    贾赦笑道:“你以为独你是个有志气的?薛宝钗志气不下于你。”又摇头道,“她公公本是庸人,且颇为自知。庸人最易全信聪明人,宝钗是他们家最聪明的一个。”
    “宝钗天生才情过人,又有志气,偏命道不好:父亲早逝、母亲无能、薛蟠当年又是那么个模样,逼得她不得不小小年纪学了一身的圆滑世故,很是可惜。圆滑世故不是小女孩子当学的,若学早了,她们便失了青春乐趣。况世上有读书的天才、奏琴的天才、做学问的天才,然绝无看清世道的天才——这个非用时间来磨不可。薛宝钗因较之同龄人通事理得多,故颇为自信。偏她年龄阅历都才只那么一点子。又不甘平凡,才着急欲借东风上青云。东风哪有那么容易借的!她若不曾早早学的这么圆滑世故、而是如寻常女孩子一般慢慢懂事,再过了十几二十年,以她的天资,看人看事便不会那般不周全,亦不会因此断送她公婆的性命并丈夫的前程了。”
    探春听罢不禁叹道:“早年我最羡慕她的。人人都说她好。”
    贾赦笑道:“她刚来咱们家时才几岁?那么点子大,人人都说她好,压根儿不正常。玉儿那般才是正常的小女孩子。”
    探春笑道:“大伯最喜欢林姐姐。”言语间竟有几分酸意。
    贾赦道:“嗯。玉儿为人通透实在、不遮掩,与我十分投脾气。三丫头,你与宝钗是一类的,聪明、有志气,偏运道不济。你们若晚生些年月就好了。”他因拿起方才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你们生在女子唯有通过丈夫方能显露才华的年月,委实倒霉的很。幸而你遇见你大伯我了。”
    探春接过那叠东西一瞧,最上头一张写着“《北京女子师范学院》发展规划”。
    “从前曾有人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对此,我极为敬仰的一位女子嗤之以鼻。她道,靠征服男人本身来征服世界的女人,总有一日因失去男人而失去世界。对手没有男女之别。想赢一个男人不是嫁给他、控制他的生活,而是从他的强项打败他、让他心服口服。”说此话的是他前世念大学时一位极为崇拜的学霸学姐,听闻后来在北美某名校教书,大约她教出来的女学生个个都是女斗士。“宝玉有些事委实要弱些,例如待人接物云云。你可要来助他、长长远远实实在在的助他,甚至有一日把他踢到男校去、女校归你?”
    探春拿着那叠发展规划怔怔的呆了半日,迟疑道:“只是不知我家大爷……”
    贾赦道:“你本事比他大,他自然不痛快。你若因他会不痛快便忍下自己的志向,就来帮帮小忙、我寻旁人负责此事。若想做出一番事业,我给你机会,让人人都不知道你丈夫是谁,却知道贾探春是谁。这等事总归是无法两全的,单看你自己如何抉择。”他立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不着急,慢慢想。”
    探春又看了她伯父一会子,终是收了发展规划,缓缓退出去了。
    贾赦方欲回去躺一会子,见白安郎进来来,乃笑问何事。
    白安郎道:“方才得了一宗消息,来告诉赦公。”因扭头往外瞧了瞧,“我在外头听见赦公与三姑奶奶后头那些话了。”
    贾赦笑道:“不过是有几分惜才罢了。她既有志气有本事,不让她做出事业来委实可惜。况一时半刻竟寻不着合适人选——兰静丫头能做些实事,却不擅管理。”
    白安郎又瞧了外头一眼,方道:“法兰西国那边的事已是妥了。”
    贾赦大喜:“妥了?”
    白安郎点头道:“齐全了。”
    贾赦站起来:“带着东西去三味书屋。”
    白安郎笑道:“我服了赦公了,这么大的弯子。”
    贾赦笑道:“不过费几个钱罢了,划算的很。”又望了望外头的日头,皱眉道,“还是晚些时候再去,这会子嫌太热了些。”
    白安郎含笑让人将一个极精致的西洋盒子放在他案头,转身出去了。
    眼见日影偏西、外头没那么熬人了,贾赦领着几个人慢条斯理来到三味书屋蒸汽机实验室。众人都忙得很,他本也时常进来凑热闹,故此没人当一回事。贾赦笑吟吟溜到阿詹身旁:“小伙子,可有空?告诉你一件事。”
    阿詹近日有些郁郁,然终是十分敬重校长先生的。故规整了会子手头的事务,跟了他出去。
    贾赦乃让人将那个盒子捧给他:“喏,给皎儿买的。”
    阿詹打开来,见里头一堆西洋文书绶带印章等物,便是一愣。
    “我在法兰西国替皎儿买了些土地,又花了几个钱向法王路易十五买了个女伯爵的爵位。”
    其实是向蓬巴杜夫人买的。贾赦派去的人口灿莲花,说一位东方公主与一位在东方旅行的年轻英国贵族相爱,偏那英国男孩的家人极为古板,不愿意他与东方人结婚。故此那公主的伯父特来求蓬巴杜夫人帮助,愿以重金替侄女购买一个女伯爵的爵位。
    这位使者还向她道:“我们公爵大人说,东方有句谚语,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意思是美人与君王的爱情必将随着美人老去而消失。夫人不如趁现在既有权势、又有金钱,秘密建立自己的军队和城堡。如有一日法王不在了,或爱情消失了,唯有军队方能保护夫人您的安全。只是必须瞒着任何人。”这当然是需要钱的、很多钱。
    蓬巴杜夫人因出身平民常年受守旧的法国贵族诟病,对这位东方公主极为同情。而贾赦给的建议简直令她醍醐灌顶!蓬巴杜夫人无比聪明,从前只不过不曾想到军队上去罢了。贾赦的人还给了她许多建立秘密军队的建议。如此强大的利益交换,姜皎的爵位自然没有花太多功夫便到手了。
    种种内幕贾赦自然不会告诉阿詹,笑眯眯瞧着他呆若木鸡。半晌,他迷茫道:“校长先生,买的?”
    贾赦笑道:“自然是买的,并不太贵。我想着,这样于你们两个方便些,便买了。还没告诉皎儿呢。你告诉她我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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