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澄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不小心跳转电视,看过茱蒂佛斯特的一部电影,戏里那个从视新闻工作者的女主角,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哭泣。
    当时她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起伏的反应,只当成电影想传达女主角压力而大而已,不过事隔多日,最近突然可以领会那种感觉了。
    每天一睁开眼睛,心里就有一种无所依凭的绝望,挺过上午的悲伤,过了中午稍微好一些,晚上又陷入辗转难眠、更加低迷的境界……
    每次外出,当她回到家门翻找钥匙,听见小熊铃鐺发出的铃声时候,总会感到一阵不可思议,若非人脑是造物者最奥妙的设计,否则以她行尸走肉的状态,怎么能照常吃饭喝水,搭车又沿路步行呢。
    进到家门,她低着头就往房间走,此时脑子答答地震痛着,无论妈妈关爱的叫唤、眼镜仔或微光姐说了什么,信上写了什么,她通通不想理会。
    她当自己是房间里毫无知觉的傢俱,捲曲身体窝在床尾和书桌之间的小小空间里,就连门板被人叩叩地敲了两下,也没打算出声应声,直到门外那人按耐不住,自行转开门把。
    「女儿今天一整天上哪去啦?」蒋妈看似战战兢兢,止步于门边。
    「没什么,回了微光café一趟。」
    「其实你根本不缺零用钱嘛,别把自己搞太累了。」
    「我知道。」她意态阑珊。
    就算平时母女再不交心,作母亲的又怎么会感觉不出女儿异常呢,只见蒋妈眉心一皱,最还是忍不住问了,「女儿最近有什么心事吗,要不要跟妈妈谈谈恳亲那天发生的事?」
    蒋澄澄直觉摇头,坚决将那些损害脑部细胞的片段全打包到心灵垃圾桶,不让它们再有机会兴风作浪。
    只不过当她作出否定回復以后,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立刻急转直下,房内顿时陷入死寂,好像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她再想到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半点赶人意思时,又默默放软了姿态:
    「就是有点累,不想说话而已……」
    「我知道,」蒋妈知道女儿意绪厌倦的模样不假,心里有些心疼,但再想到自己敲门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后,又犹豫地叹了一口,「好吧,如果你没什么想讲的,那就静静听吧,妈妈跟你说件事……」
    蒋澄澄抬头对上双眼深处的复杂,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又默默垂下头。
    蒋妈理解女儿性子,当然也没强求什么,只是用一种大彻大悟后归于平静的语气说,「我和你爸已经谈好离婚的事了,他答应把房子留给我们,尽快搬出去住。」
    纠缠多年的恩怨情仇,努力过后结果还是如此,
    乍听消息时,蒋澄澄心里除了原先以为的厌恶和松了口气,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一股类似茫然的恐惧……
    「虽然作决定的过程很痛苦,不过从今以后我们都会松口气吧?」蒋妈自问自答,难得的母女谈心,既然没有事前草稿,索性讲到哪便是哪了,「妈知道,即使你表面不在乎,但家里的事一直让你很伤心,关于这点,妈心里很过意不去……」
    多少年来压抑到近乎平板的情绪,蒋澄澄一时招架不住温情,吶吶回了一句,「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让你担心了……」
    「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吧,」蒋妈闻言,领受地笑了下,看似根本没放心上似,自顾着往下说,「多亏了孙彻那个孩子,过去几年让我女儿变开朗了……」
    蒋澄澄没想到连在自己家里都能听见某人名字,一时怔住了反应。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让你这么伤心,」蒋妈搜寻女儿死气沉沉的眼,直直望进深处,「但妈想告诉你,发生在父母身上的悲剧,不见得会复刻在孩子身上,你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勇敢面对……」
    装成不在乎,不是真的不在乎,
    用愤怒掩盖情绪,情绪也不会真的不见,
    压抑到最后,蒋澄澄终究压抑不了内心波滔,小小身躯颤了一下,接着两排长睫微微颤动,大颗泪水瞬间从眼瞼下缘坠落。
    「呜……」全身压力倾泻而出的感觉让她感觉陌生,但是有些话题,即使刚才和自己谈心的母亲,还是难以啟齿,她死命抿住嘴唇,却没办法阻止痛心呜咽,「呜……」
    她背着利刺走了好远,
    已经远到甚至忘掉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她觉得内在危险失衡,好像人格分裂患者那样,一边狂乱不已,悲伤到无法自抑,一边却有个比心理医生或哲学家更理智的自己,冷眼看着自己放纵哭泣,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更加不安,怀疑这世界上除了某人,还有谁接纳尖锐、僵硬又不可爱的蒋澄澄?
    可是唯一了解实情,最该守护她的人,却不痛不痒辜负了她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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