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翟易匀赫然接到公司的一则人事命令。他父亲翟逢垣下令要将他调派至泰国管理东南亚业务。从档上看似乎将接掌重责大任、一路高昇,但实际上,他当然知道父亲这么做,其实是为了隔绝他与桑语柔的往来所做的决定。
    只要他去了泰国,两地相隔,感情必定会日渐疏离,久而久之将不了了之──这是他父亲的如意算盘。
    他不认为自己的感情脆弱的经不起考验;对桑语柔他也这么认为。
    他认为只要确认彼此感情存在──确认她心中他的存在,是属于爱情的范畴,那么她坚毅委婉的性格值得信任。
    但是,分离总会为思念所苦,他仍感到依依不捨,却又不能一再与父亲针锋相对,让两人间的情势愈趋紧绷。依他判断,目前状况只能姑且顺应父亲之意,免得为这份感情再多添变数。
    ***
    天黑了,他忙到无法没下班,窗外远处早已万家灯火。暂时停下手边工作,喘口气。一停下忙碌,白天那件事烦心的事即浮上心头。
    思忖一会,他用手机传了一则讯息给桑语柔,告诉她公司即将调派他去泰国这件事。
    初获讯息桑语柔是震惊的,心情平復后她回了讯。
    桑语柔问:你会去吗?
    在为他前途考虑下,桑语柔并没意见,也不容她有意见,但她十分难捨。
    翟易匀:我爸要我去很难不去,他做事一向坚决果断,很难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桑语柔:我想他是为你好,或许想磨练你,让你以后可以顺利继承家业。
    犹记之前他生病住院,他那性格刚愎的父亲还在病床前难过的掉泪。所以,他父亲很爱他,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翟易匀:你也希望我去是不是?
    他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他父亲反对他们交往,免得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生变。他瞭解桑语柔从不为难他人的性格,担心假如她知道这件事,势必会委身求去,寧愿自己苦,也不让他人受罪。
    桑语柔:只要这件事对你的将来有帮助,当然乐观其成。何况这不是我希不希望的事,而是你父亲对你的期许。
    她善良的一丁点都没意会到这是他父亲的阴谋!对她的单纯他该喜还是忧?但他更在乎的是……
    翟易匀:我去了泰国之后你会想我吗?
    她思考片刻。面对冰冷的萤幕思念彷佛马上浮上心头。怎可能不会呢?当然会。你也会想我吗?
    翟易匀:会比你想我多一点想你。
    他马上又补上:不只一点,是很多、很多……
    她看着萤幕上的「很多、很多」笑得很开心。心里却浮上一层淡淡离愁,忍不住写道:我有点捨不得你去。
    翟易匀:我也不想去。我会很想、很想你。
    如果去跟父亲据理力争呢?他突然想这么做。实际上,他并不想在爱情萌芽之时跟她长距离分别。
    想到分别,离情似乎开始无止境蔓延。他必须争取。晚上父亲回来,翟易匀过去敲他书房。想再度与他沟通。
    他进书房时,父亲正在研究一份合併案的企划书,这份企划书他只听闻尚未看过。当然他可能也没机会参与了。
    站在父亲书桌前,他口气不徐不疾,「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限制我的私人感情?」
    「你说什么?」翟逢垣抬起头当作听不懂,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厚厚的企划书上。
    「你为了要阻绝我跟语柔交往,所以才要我去泰国的是不是?」翟易匀按捺情绪,他知道过于激动发生争执只会对自己不利。
    翟逢垣早预知他会如此认为,心中早已预设一套说词。「你会这么联想难免,但是,这是为了让你能独立运作,有更好的磨练机会所做的安排。我认为东南亚地区的职务用来磨练你最合适不过。」
    「如果我不想去呢?」翟易匀说。他很清楚,目前的经理十分称职,父亲做这样的安排未必能让他人信服。
    「这是我的决定,你认为你有选择的馀地吗?」翟逢垣斩钉截铁说,眼神犀利的落在他脸上。
    这瞬间,父亲坚定的眼神他懂了!他的确没有选择的馀地。但,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那场灾难,让他学会的不是妥协,而是──永不放弃!
    ***
    翟易匀脚步沉重的走出书房,翟林爱正拿着托盘端着一杯蔘茶要进书房。
    「妈。」刚踏出书房的他,又顺手帮她打开门。
    看翟林爱进去,他帮她关上门,却没有离开,等在书房外,心里有些话想对母亲倾诉。
    翟林爱手拿着空托盘出来,见他仍站在原地温声问:「有事吗?」
    他犹豫一会,囁嚅说:「妈,我想搬出去住。」
    翟林爱错愕。盯着他说:「怎么了?跟你爸吵架了?」
    他摇摇头。「爸既然希望我独立,我想乾脆搬出去住。」这是一刻鐘前的决定。
    「总有一个原因吧!不可能无缘无故。」她不放心。
    他叹口气,「爸反对我跟语柔交往,他看不起她,既然如此这个家也没有我立足之地,我也不想跟爸针锋相对,唯有我搬出去,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也不忤逆爸。」
    她不认为。
    翟林爱想起当年自己就是这样负气离家,她不要挚爱的儿子重蹈她的覆辙,她必须和丈夫沟通。
    她先缓颊。「先不要衝动,我会再跟你爸谈,他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死爱面子,但是面子问题放下了,什么都好说,别让他难堪,我想想办法。」
    「他要我去泰国。」他低头说。
    「泰国?」翟林爱愕然。这件事她并不知情。「他要你去泰国?」
    她坚决反对。无论是去泰国还是搬出去,她都不赞成。不是针对什么,她只要想到他刚适应新义肢也才振作起来,突然间要他一个人出外生活,她怎样都放心不下。
    ***
    「是啊,我还在布庄,你一个鐘头后再把车子开过来,我想顺便再去买点东西。」
    掛断电话,翟林爱拿着布庄买的几块布走出店面,她打算再去买些针线回家自己裁製衣服。
    走了几步远,突然两个小孩从一家店面嘻嘻闹闹的衝了出来,其中一个小男孩正撞上了走在骑楼的翟林爱,她吓了一跳,幸好手快扶住小孩,他才没跌倒。
    很快孩子的父亲从店门口出来,问孩子有没有怎样。她看见一脸无辜的孩子摇摇头,他父亲慈爱的帮他擦擦脸颊,然后转身对翟林爱道歉,「对不起,小孩撞到您了……」
    薛兆煌驀然看见似曾相识的面容──久未谋面的翟林爱。他怔住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她怔愣看着他,二十年了,彼此都变了许多。但是她并没忘记他的样子,因为她心中还有一个牵掛系在他身上,多年来魂牵梦系怎样都无法遗忘。
    「他是你的孩子?」翟林爱看孩子大概只有四、五岁,只有幼稚园小班的模样。
    「是啊!」他显得尷尬。
    翟林爱沉吟半晌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痛,「那……那女儿呢?」
    薛兆煌呆立一会,看着自己现在这个孩子说;「她,她很好。」刚才有那一刻想说她已经病死了,可是这种谎言现在的他说不出口。
    「我可以见见她吗?」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薛兆煌很惶恐,不敢说实话,却也不想欺骗,可是他该如何解释?
    「我……我……」他吞吞吐吐,虽然知道女儿现在过得很好,可是,他要怎么跟她说他将女儿给遗弃了。
    「我只想看看她,不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她不敢妄想孩子会认她这个妈,但是她想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很好,你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吗?」薛兆煌打量她一身光鲜。
    「我过得很好,我真的过得很好,我一直在想她过得好不好。当年你赶我走,我再回去找你,你已经搬走了,不是我不尽做母亲的责任,是你不让我尽我应尽的责任。」好不容易终于让她遇见他了。
    「如果当年你留下了,有现在这样吗?」他现在也只是家小麵店的老闆,一看穿着身分就是相差悬殊,他的坚持并没有错。他并不要金枝玉叶的她跟着他受苦。
    「我已经不怪你了,让我见孩子一面。」她恳求。
    「我……」他叹口气,老实说:「我将孩子送人了。」
    「你将孩子送人?」翟林爱再也忍不住滚下泪珠。「她虽不是健全的孩子,可是也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狠得下心。」
    她一直渴望再见她一面,却迟迟无法实现。
    「我对不起你,我当时真的养不起她。」孩子生病了他连看医生的钱都没有,才会出此下策。他百般不愿,可是身无分文不能眼睁睁看孩子病死,只能期待有人愿意收留她。
    「我的孩子……」她不禁站在人来人往的麵店骑楼啜泣。
    见翟林爱伤心难过,薛兆煌终于心软,只好告诉她实情。一听,翟林爱整个人几乎崩溃。
    「你说……那个包子店的女孩就是……」她感觉一阵晕眩,眼前一团黑暗。怎会如此凑巧,老天爷这是在惩罚谁?
    ***
    司机小吴扶着虚弱的翟林爱进门,周嫂看见马上过去接手扶着,「太太怎么了?」
    「太太人不舒服,我要送她去医院,她说要回来躺着,我只好先送她回来。」司机小吴说。
    周嫂不放心的扶她上楼,「太太我看去医院吧!」
    「没关係我只是头晕,躺躺就好了。」翟林爱只是受不了这个刺激,自己丰衣足食过了二十年,亲生女儿却受苦了二十年,想到这她即无法原谅自己。
    送翟林爱进房躺着,周嫂忧心忡忡,一下楼即不放心地打了通电话给翟逢垣,告诉他太太生病了。
    翟逢垣接到家里电话,即刻放下公事赶回家。
    「太太哪里不舒服?有联络医生吗?」他一进门即问佣人。
    「太太说她没关係,躺一下就舒服了。」
    他着急上楼进房,妻子哭红的眼睛肿得像患了砂眼。「眼睛不舒服吗?」
    「不是……」她带着鼻音哽咽,他才察觉她原来哭过。
    翟逢垣坐到床边安慰她。「跟我呕气?」妻子他多少瞭解。
    「你一定要这样为难孩子吗?」想起桑语柔,亲生女儿,她眼泪又涔涔流下。
    「我是为他好。」看妻子羸弱样,翟逢垣心稍软却。
    「为他好?」翟林爱语重心长说:「每对父母亲都认识为孩子好,所以一意孤行,可是他们知道孩子要的到底是什么吗?」就像她,她要的只是相爱的终身廝守,而非享受荣华富贵。但,父母以为儿女吃不了苦,而妄下决定为他们安排一生,以为这样就是为儿女成全大局。可是呢,却不知他们的人生为此存下多少遗憾!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向不都很赞同我的作法,为什么这次因为易匀的事跟我坚持不下。」
    「逢垣,我在你家为你照顾三个孩子长大成人,我相信我这个继母相当尽责,你可以成全我一个愿望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疼孩子不忍孩子受苦,我也是。可是……」
    「我们的出发点相同,但是作法不同。」
    「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接受一个哑巴当媳妇。」
    「那么我们离婚吧!」虚弱的翟林爱突然想下床,一副想离去的样子。
    翟逢垣阻止她下床。「你一定要用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威胁我吗?你明知道我会在乎!」
    「你既然无法接受一个哑巴当媳妇,那么更无法接受生下那个哑巴的女人。」翟林爱痛心地说。
    「你在说什么?」翟逢垣被她搞得心思混乱,她从没如此毫无章序。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是我的女儿……我亲生女儿……」她哽咽又激动。
    「你说什么?」再稳重的翟逢垣听闻都恍如晴天霹靂,但见相爱的妻子虚弱模样,他很快理好思绪,冷静的听她细诉。
    「她是我跟你结婚之前生下的女儿,如果你觉得我有辱门风,你可以把我也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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