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晨,是个看不见阳光的阴天。
    也是少年升上高中的第一天。
    因为有着「那样的」症状,少年刻意和其他学生保持距离,默默的紧靠着学校围墙前进。
    就在接近校门口时,少年铁青着脸停了下来,冷汗由他的额间滑落,他的崭新制服也开始被汗水濡湿。
    少年的手一松,提在手上的书包掉落在地上;书包里那几罐装着百忧解(prozac--抗忧鬱药物)的罐子也跟着滚了出来。
    其他同学由他身旁擦身而过,大部分都没有停留下脚步和目光;就连少部分有注意到他的人,也都是紧皱眉头快步走开。
    他们的反应丝毫没有影响到少年,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不去奢求其他人的帮助。
    但是……
    「你还好吗?」
    那是一张纯真的脸,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担心;她的长发柔柔的披散在她的肩膀,瀏海微微遮住了她的脸颊。
    「谢谢,我没事……」少年的防卫本能让他拒绝了少女伸出的手。
    但少女还是主动帮他捡起地上的罐子。
    「看你的制服,你是新生吧?我也是,我是一年八班的陈美卿,你好……」
    少女再次笑着伸出了她的手,似乎完全不在意刚刚的拒绝。
    「呃……我也是一年八班的……」少年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善意,他犹豫了一下,这次伸出了手:「我叫阎统明……」
    当两人的双手相握的同时,天空开始有了阳光……
    **********
    「同学,你还好吗?」
    辅导老师在我眼前挥挥手,唤醒了陷入回忆中的我。
    我摇摇手,表示我没事。辅导老师点点头,继续对着全班说:
    「所以,刚刚我们提到:记得第一次见到陈美卿同学时的感觉,那是很重要的,可以帮助我们在心里记住陈同学的好,就不会只拘泥在她的悲剧中……」
    我愤恨的瞪了辅导老师的背影,就是这个白痴提起了第一次见到卿卿的话题,才让我想起了往事。
    「辛老师,打扰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训导主任敲了敲教室的门:「要跟你借一位同学……」
    就在全班同学都在疑惑的同时,主任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阎统明同学,请跟我来。」
    我微微一愣;训导主任找我会有什么事?
    「阎同学?」「有!」主任又叫了一次,这次我站起了身,在全班同学狐疑的眼神中,跟着训导主任离开。
    「等一下他们问你的话,你全都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知道吗?」训导主任一离开教室,就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他们是谁?要问什么?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这几个疑问飞快的闪过我脑中,然后,我注意到训导主任看着我的眼神相当的奇怪。
    绕过了一个转角,我认出了这是要往校长室的方向。
    「校长,人我带来了……」果然,在标着校长室三个金黄大字的门前,训导主任卑恭的开了门。
    虽然校长室内的装潢相当的华贵高尚,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我的目光。
    我视线的焦点,是在校长室那一套华丽真皮沙发组上,除了校长之外的那两个人──那两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中年男子。
    「阎同学呀?来来,这边请坐!」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位热情的招呼着我。
    我注意到他要我坐下的空位,正好是他对面的位置。
    既然他能在那个不可一世的校长面前发号施令,看样子地位应该还在校长之上。
    我不客气的坐了下去,直视着我对面的这个又瘦又高的中年汉子:年约四十出头、似乎不常梳理的乱发夹杂着半片的灰,而且,下巴还有没刮乾净的鬍渣。
    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掛着和蔼的微笑、不修边幅的落魄小职员,但一和他的眼神相接,我竟然就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
    那是一双很锐利的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你的内心;所有的谎言和虚假在这双眼前完全无用。
    「我是市刑大的组长,姓谭,你可以叫我老谭……」他笑着自我介绍,向我伸出手作势要握手。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在什么状况下,一个警察会主动跟一个学生握手?所以我并没有动作。
    「请问,这是正式的侦讯吗?」我冷冷的问。
    似乎有点尷尬的刑警苦笑了:「唉呀……当然不是,只是纯聊天而已……你要喝咖啡吗?」
    「那我也可以随时中断这场谈话离开囉?毕竟你们没有权限拘留我。」
    「当然当然,阎同学,看起来你的防卫心很重呢……」
    随之,他由一旁的公事包中拿出一本书。
    我的心头一震,那本粉红书皮的笔记本……我并不陌生,因为那是卿卿的日记。
    「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有关前几天发生不幸的陈美卿同学,你们的关係怎么样?」
    我相当清楚卿卿的日记里写了什么,早在卿卿发生意外的那天,我就想到这本日记了;当天藉口去到卿卿家里,却始终找不到日记,在听伯母说警察来调查过,我就知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对一定看过日记的警察,隐瞒应该也起不了作用了。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镇静的说。
    「这我相信,」刑警别有深意的笑望了我1眼:「毕竟可以互相交换日记的,一定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他的话,狠狠的由我的记忆深处勾出了某些东西:
    升上高中的第二天,也就是和她相遇的第二天……
    教室里,我缩在我那最末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座位里看着书。
    「阎同学,」一个轻轻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是新任的康乐股长,想问你有没有打算参加什么社团?」
    我连头也没有回的说:「没有!」
    声音的主人站到了我面前,双手叉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她就是昨天那个对我伸出手的少女,我只知道她姓陈。
    她教训似的继续说:「一点都不开朗活泼,这样怎么像高中新生呀?」
    「靠近我的人……都会不幸,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原本是想说『都会死』,但想了一想,我没必要对她详细说明这种事。
    「吼!你这个人!」她叫了起来,然后一把抢下我的书。
    「到底要怎样你才不会来烦我?」我没好气的说。
    她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兴奋的说:「这样好了!我们来交换日记!」
    「我不写日记!」我由她手里抢回我的书。
    「只要你和我交换日记,我就不来烦你──一篇日记换你半天清间!」她紧抓我的书不让我拿回去。
    「一篇日记换三天!」我一面说着一面加强了抢书的力道。
    「一天!」她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完全不在乎我的书会不会被扯破。
    我叹了口气,妥协了:「成交;现在可以把书还我了吧?」
    她这才又笑了起来……
    隔天,我的日记上,只写了一行字:同昨天,无聊的今天,没有值得期待的明天。
    一开始,我完全抱着敷衍的心态,随便写着我的日记;不过,卿卿的每一篇日记却写得非常认真──她毫不遮掩的和我分享着她的心情、她的快乐──久而久之,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辜负她的用心。
    从此以后,我们不只交换日记,举凡演唱会、园游会、去游乐园;只要有任何玩乐的活动,我一定会被卿卿拉去。
    这三年来,她不停的用着她的开朗、她的笑容,尝试着要把阳光带给非亲非故的我,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
    她不喜欢看见有人孤独、有人悲伤。
    当她告诉我这个原因时,我愣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能感觉得出她没在说谎,我甚至就要以为她是不是疯了!
    由我出生到现在,十六年来,除了我的家人,卿卿是第二个对我付出这么多、对我这么好,而不求回报的女生。
    而那第一个女生……她是被我杀死的,就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怀里……
    **********
    「因为陈同学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所以我们稍微整理了一下她的遗物;在她的日记里,我们找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刑警的声音响起,让我脱离了回忆。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为什么单纯的自杀事件,会让专门负责刑案的刑警出面?
    「阎同学,你在半个月前曾经向陈同学告白,但是失败了吧?你们的交换日记,也是到那一天终止的吧?」
    我吞了口口水,卿卿的声音同时间在我的回忆中响了起来:对不起,小明……可是……我只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强迫自己镇定,因为我知道刑警是故意在引诱我说出些什么。
    「卿卿是很好的女生,没有人不喜欢她……」我细若蚊声的在口中低喃,但那句话却彷彿在提醒着我:我是喜欢你!但是……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那声音仍旧动听,却沉痛的縈绕在我心底。
    「所以……你会不会因为这样而由爱生恨呢?」刑警看似随意的换了个坐姿,但现在他离我更近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所爱的权利,我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去憎恨卿卿的……」
    深呼吸、吐气……我尽量不着痕跡的重复这些动作,设法让自己冷静。
    「喔……那么,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刑警脸上依旧掛着微笑,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你向她告白的当天,陈同学日记里所写的那件你对她做的『可怕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左手臂上那几近痊癒的伤口在此时忽然刺痛了起来,左手抽了一下,我下意识的想用右手去遮掩伤口,但立刻又有了警觉而停了下来。
    但我很清楚,这一切全映入了刑警那双冷冷的双眼中。
    「你的左手受伤了呀?不知道我能不能看一下?」刑警虽然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这么说,但他的话中却有着无法反抗的威严。
    我僵硬的伸出左手,让手臂上那道结痂的伤疤呈现在刑警眼前。
    (『别这样,小明……』身下的卿卿挣扎着想要摆脱我。)
    现在不只声音,就连当天的影像也窜了出来。
    该死!快给我停止!我已经没办法集中精神面对眼前的警察了!
    「这伤口……是人类的咬痕吧?如果我们把这伤口和陈同学尸体的齿模做比对,该不会刚好相同吧?」
    我的回忆在这时完全溃堤失守,那天那夜的情景,瞬间出现在我眼前:
    「再过一年,我们就毕业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就不会在有机会再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半个月前的夜晚,我约出了卿卿,这么对她说。
    但,出乎意料的,我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为难的表情。
    「对不起,小明……」她用着歉然的语气说:「可是……我只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你不喜欢我?」为求确定,我又问了一次。
    「我是喜欢你!」她连忙否认,但接下来却又低声说:「但是……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一阵晕眩,我踉蹌了一下。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好!」我不自觉的抓住了她的手,疾声说着。
    「别这样,小明……」她挣扎着想要摆脱我,但我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打算,从我心里涌起了一种混着酸涩和悽楚的怒火,一点一点的燃着我的理智。
    我将她压倒在地上,她柔软的身子被我紧压在身下。
    「小明!你弄痛我了!快放手!」她的声音颤抖着,挣扎更加强烈了。
    她的挣扎更加触动了我的疯狂。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那么的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不接受我!你说呀!」
    她的表情充满了恐惧,眼泪由她的眼眶冒了出来;突然……
    「啊啊啊!」
    卿卿用力的咬了我的手,让我痛的缩回了手。
    卿卿则趁这个时候摆脱了我的压制,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卿卿!」我在她身后声竭力嘶的吼着。
    她只回过头望了我1眼,用带着眼泪、极度惊恐的眼神望了我,然后,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了。
    我并没有追上去,因为她的这一眼,让我彻底的心碎、也终于冷静了。
    呵……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我是个生来就不幸的人,爱情这种东西,不是我这种人能拥有的。
    而且,刚刚那一眼也让我顿悟了一件事:
    卿卿和我是不可能在一起了,甚至,在她的有生之年里,我想她也不会原谅我了……
    在她的有生之年……
    **********
    「阎同学,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虽然刑警这么说着,但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关心。
    我放纵着心中另一种情绪滋长:愤怒,愤怒着眼前这个让我想起这一切痛苦回忆的男人。
    因为这股愤怒,也让我崩溃的内心再度平稳下来。
    「那晚……因为我太过伤心,所以情绪有些失控;不过……我没有伤害她……」
    我抽回了左手,冷冷的回答他的问题。
    「根据你的医疗纪录,曾经被诊断出患有重度的忧鬱症吧?」刑警在这时候转换了话题,由公事包中掏出另一份文件。
    「你在我的医疗纪录上,也可以看见心理医生在这三年来对我的病症恢復评估吧?」我知道那份文件是心理医生对我的医疗评估。
    「嗯……『恢復程度显着,已可脱离药物控制』;不过这不代表痊癒吧?」他翻了一下资料说。
    「请问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我微慍的说。
    「你的父母和弟弟通通在你国小时去世了,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吧?」
    「那是我个人的私事吧?」在我一开口后,我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又被他激怒了。
    「三天前的深夜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三点的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有人能证明你的行踪吗?」他突然用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倾到了我面前。
    「我在家里睡觉,你随时可以调阅我所住的公寓的监视录影和门禁卡的纪录。」我不为所动,冷冷的说。
    我们就这样互瞪了一会儿,刑警突然又笑了起来。
    「阎同学,不好意思呀!吓到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线索,请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警方呀!」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以离开了吗?
    虽然有点讶异这个精明的刑警这么简单就放我离开,但想了想,没有任何证据,他们也无权对我採取任何行动。
    「那我回去上课了。」我起身往门口走去,只听到背后的刑警赶忙说着:「我送你吧……唉呀!好烫烫!」
    刑警好像很喜欢校长帮他冲的咖啡,他端着咖啡杯和杯盘送我到门口。
    「我给你我的名片,有任何线索一定要打给我,我找找……不好意思,帮我拿一下吧?」刑警不由分说的就把手中的咖啡杯盘推给我。
    我不耐烦的接过咖啡,却注意到这咖啡早冷了,一点也不烫。
    「奇怪……在哪里呢?」他一面翻找着自己的西装口袋,一面若无其事的随口对我说:「对了!你知道陈同学已经怀孕的事吗?」
    『磅啷!』
    手中的咖啡杯在地上摔成粉碎,淌了一地的咖啡。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的张大眼,抓着刑警大声的吼着。
    「二周……半个多月了,因为还在调查中,所以我们向媒体封锁了消息。因为只要透过dna,我们就可以比对出孩子父亲到底是谁了?」刑警似乎非常满意的看着我。
    卿卿……怀孕了?!
    我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站不住的软倒在地,刑警赶忙撑住我。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心里不断的涌上又酸又苦的浪潮。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
    「比对的时间大概是一星期,如果这段时间里,你想起什么事,再打给我吧?」
    我已经听不清楚是谁在说话,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了,因为我的耳里轰然乍响,眼里也满是泪光。
    她有了……孩子?
    (图片为韩国恐怖片-青苔,,和本文无任何关係,来源网路,如有亲权敬请告知即刻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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