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约素浑身乏力的靠着床坐着,接药碗时看到瑶溪带着烫伤的手,苦笑道:“是我连累了你,你跟在我身边这些年,何曾去做过这些。”即使她没有看到,也知道这药是瑶溪自己找地方熬的,如今王爷不来她院子里,王妃又处处看她不顺眼,府里谁还搭理她,就连这个院子的下人都敢偷奸耍滑,指桑骂槐了,更何况厨房的人。
    “主子您说什么,”瑶溪勉强挤出一个笑,把烫伤的手拢进袖子里,“快些把药喝了吧,睡一觉就好了。”想起方才何总管说的话,她的笑意几乎快撑不住,如今就连王爷也不愿帮主子了,日后该怎么过下去?
    曲约素几口喝完碗里的药,见到瑶溪这个模样,叹息一声:“瑶溪,你还记得五年前我父亲的生辰宴吗?”
    瑶溪从曲约素手里拿过空碗,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你不记得也正常,我却是记忆犹新,”曲约素苦笑,“当年我不小心摔坏了父亲屋内的一件瓷器,当天是父亲寿辰,摔坏东西不吉利,我十分害怕,便故意使计让人把大姐引到了父亲屋里……”
    瑶溪听到这就想起来了,她记得老爷寿辰过后,气得给了大小姐一个耳光,还罚她在院子里站了一晚上,后来大小姐病重,夫人不给大小姐请大夫,若不是田家来人给大小姐送东西,只怕大小姐当年便没了。她没有没有想到此事与主子有关,更没有想到主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她犹豫片刻后道,“奴婢记得那年大小姐差点没了。”
    “是啊,差点没了,当时我是害怕又愧疚,”她咳了几声,“可她怎么就活下来了呢,若是当初她没了,嫁到端王府的便只能是我了。”
    瑶溪拿着碗的手一抖,她看着满脸病色的主子,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道:“主子,您病了,不要胡思乱想,奴婢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她出了屋子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还记得当年木槿跪在主子面前苦求,让主子向夫人求情给大小姐请个大夫的场面。
    那个时候主子满脸无奈,以孝道之名婉拒了木槿,后来让自己送了几粒药丸子给大小姐便没有提起此事,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她摸了摸手臂,大夏天里竟觉得有些寒。
    “这不是瑶溪吗?”一个穿着绿褂的丫头见到瑶溪出来,扬声道,“曲侧妃可好了,我们家主子可是十分惦念呢。”
    “还未好呢,多谢姨娘挂念。”瑶溪笑得有些难看,这位是一位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平日与她没有多少来往,如今连姨娘身边的丫鬟都能嘲笑主子了。
    “这么热的天,那可真遭罪的,”这个丫头语气突然一变,“听说皇后娘娘未出嫁前受过家人虐待,你说……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报应?”
    她见到瑶溪变了脸色,笑着拍手道:“这老天长了眼的,作恶多端的人,有什么好下场。”绿褂丫鬟微微一屈膝,“我敬你是个忠仆,你且多为自己想想吧。”说完,转身便走开了。
    瑶溪看着这个丫鬟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照着原路往厨房走去。
    魏家送进宫的选女在先帝孝期违反宫规,被皇帝责罚被赶出宫一事,很快便成为京城中的笑话,魏家在京城中好歹也算有些脸面,这下却是颜面全无,连门都不好意思出了。
    这些选女经过层层选拔,原本是有机会被先帝赐给宗室或者纳为后宫伺候的人,结果先帝驾崩,别说需要守孝的皇室,就连普通百姓一个月内还不能嫁娶呢。
    可是他魏家倒好,在孝期间就想让女儿勾得新帝注意力,也不想想当今是什么性子,是贪花好色的人么?更何况帝后情深已经是大隆朝人人皆知的事,他魏家的女儿难不成貌似天仙,不然何来的自信乱闯御花园?
    魏珠被送回魏家后的第二天,便被魏家人送到京郊的女道观里去了,美其名曰修身养性,为先帝为皇上祈福。
    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魏家给自家扯的一块遮羞布而已,如今皇上已经下了明旨,魏家的女儿不得进入皇室,魏家人这算是要没落了。
    三个月的孝期很快便过去了,但是贺珩仍旧以孝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身上的穿戴也十分注意,引得天下人再次夸赞帝王的仁孝。
    但是不管怎样,按理此时的贺珩是可以纳妃进后宫了,不过后宫所有人都清楚,皇上根本就没有去后宫的意思。
    庆德三十四年八月初六,乃是钦天监选出近半年最为吉利的好日子,紫微星以及伴星皆很夺目,又有凰鸟昂首之势,所以当日举办封后大典最合适不过。
    大隆朝的封后大典十分隆重,先祭拜上天,念祭文;再由帝王与帝后祭拜祖宗,以示先祖,此女便是皇家自己人。再然后由皇帝为皇后亲自插上凤钗,描眉。最后便是皇后穿着凤凰袍接受文武百官以及命妇们的朝拜。
    铜镜前,曲轻裾穿着由织女们连夜赶工三个月做出的凤凰袍,明明这一层层的衣服看起来繁复又华贵,可是穿在身上却不觉得有多累赘。
    最外面这件广袖曳地凤凰裙明明没有镶金嵌珠,可就是漂亮得足以闪瞎人眼睛。
    眼看着贺珩认认真真的替自己描完眉,又温柔的为自己插上凤钗,她露出一个笑。
    做完这一切,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贺珩与她双手交握,一起走向高台之上。高台上摆着龙椅与凤椅,龙椅在左,凤椅在右。
    曲轻裾在凤椅前站定,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看着这些人齐齐朝自己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便是三拜九叩大礼,曲轻裾与贺珩并肩站着,看着这个场面,她莫名觉得有些心潮澎湃。
    “起,”礼官扬声道,“乐起。”
    乐声响起,有些肃穆又有些轻灵,曲轻裾不太明白这是什么乐曲,但是看着百官们躬身站立的模样,就能猜到自己这个封后大典可能算是高规格的待遇。
    待乐声停了,曲轻裾与贺珩同时坐下后,便是这些官员们按品级单独再拜一次,然后命妇们再来一次,光是看人给自己下跪,曲轻裾都坐了一个多时辰。
    待这些人参拜完毕以后,贺珩开口道:“今日乃是封后大典,又是朕继位之年,所以特大赦天下为皇后积福,凡流放者皆减六十里,凡服刑者皆减一年,死囚皆延后一月行刑!”
    下面的人皆口呼皇上皇后仁慈,福泽万年。
    曲轻裾没有想到贺珩会在封后大典上大赦天下,虽说一般新帝继位总要大赦一回,可是特意等到今天才颁这个旨意,这也太……
    她侧头看着身边的人,无奈的笑了笑。
    封后大典虽然办得极其隆重,但是后面贤妃等人的晋封大典就简单多了。贤妃的倒还好,其他三个就比不上先帝时同位分妃嫔晋封的场面了,尤其是平才人,那才叫一个寒酸,若不是当日有皇后的赏赐下来,宫里几乎无人知道当日便是她正式晋封的日子。
    这人啊,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宫里都是人精,哪里还看不出是怎么一回事,这平才人不受皇上待见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既然皇上都不待见了,他们哪里还愿意去捧着?
    冯子矜这才知道宫里的日子有多艰难,每日送来的饭菜是凉的,茶叶是陈的,还都是些品相不好的,若是缺了坏了什么,让殿中省补上更是难上加难。
    她闹过吵过,最后发现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差,甚是有时候连送也不送,如今几个月过去,她才真正的知道,何为奴大欺主,深宫难熬。
    “主子,韩良娣来了,”夏云匆匆走近屋内,面色有些不好看。
    冯子矜苦笑着站起身,出了内室就看到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韩清荷,她脚下顿了顿,走到她面前福身道:“嫔妾见过韩良娣。”
    “平才人请起,”韩清荷笑着打量冯子矜一眼,对方身上穿着一件八成新的暗色褙子,全然不见当初在府里的嚣张,她放下茶杯擦着嘴角道,“你这里的茶叶太涩了,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来。”
    冯子矜婉拒道:“不必劳烦韩良娣。”
    “那怎么行,当年妹妹在王府时可是非雨前龙井不喝,如今进了宫,怎么能委屈自己呢。”她站起身道,“今日阳光正好,不如才人陪我一道走走?”
    知道她故意给自己难堪,冯子矜却无可奈何,只好跟在韩清荷身后。
    走在前面的韩清荷露出冷笑,当年冯子矜折辱自己时,可比自己做得无情多了,她现在这点手段还算不得什么。想到这,韩清荷回头看了冯子矜一眼,面上的笑越来越明显。
    日后有她受的,她曾经受过的那些折辱,不能白受了。
    ☆、93·旧案
    因为孝期已过,御花园里摆放的花也姹紫嫣红起来,韩清荷看着这美丽的御花园,想起当年她以良家女身份入宫做了选女,后来被韦太后安排到皇上身边伺候,转眼五年时间过去,她已经成了这座皇宫主子其中之一。
    不时有宫女太监路过给她行礼,她享受别人向她低头时的感觉,仿佛这样她便能忘记自己低微的出身以及过去的不如意。回头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冯子矜,她露出满意的笑意:“逛着御花园,我就想起在王府里陪平才人逛园子的时光。”
    冯子矜听到这话没有开口,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韩清荷,再慢慢的收回自己的视线。
    “看平才人的脸色,似乎很不喜欢陪我一起逛园子?”韩清荷嘲讽的笑道,“还是说,平才人瞧不起我?”
    “良娣高高在上,嫔妾一个小小的七品才人哪里敢瞧不起?”冯子矜冷道,“嫔妾只是在听良娣说话而已。”
    韩清荷正欲开口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击掌声,她心里一喜,往旁边退一步跪了下去。
    “妾见过皇上,”待暗色金纹靴子走到自己面前时,韩清荷语气娇柔的俯首,可是下一秒,她就看到一双金缕绣鞋出现在金纹靴旁边,她一愣,随即又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曲轻裾看着跪在地上的冯子矜与韩清荷,她倒是第一次听到韩清荷用这么甜美声音说话,她看了眼没有什么反应的贺珩,开口道:“免礼,起来吧。”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冯子矜慢慢的起身,她抬头朝皇上望去,发现皇上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放到她与韩清荷身上,便木着脸低下头,一言不发。
    “不曾想会在此处遇到皇上与皇后娘娘,”韩清荷不想放弃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容貌虽不及冯子矜,但是笑起来却另有一番味道,“倒是嫔妾们扰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兴致了。”
    曲轻裾看着她笑颜如花,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既然知道扰了朕与皇后的兴致,还不退下?”贺珩语气极为冷淡,他看了眼穿金戴银的韩清荷,眉头皱了皱,“退下吧。”
    韩清荷脸上的笑意已经僵住了,她没有想到皇上竟是半点情面也不顾,不由得转头看向皇后,却发现皇后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丑似的。她难堪的站起身福了福,“妾告退。”
    眼见韩清荷退下了,冯子矜也跟着行礼告退,走之前还多看了眼贺珩与曲轻裾,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两人般。
    待两人退下后,曲轻裾才笑着道:“韩良娣伺候皇上这么些年,容颜倒仍旧未改。”韩清荷十六岁开始到贺珩身边伺候,如今也不过二十一岁,放在她前世,那正是大好年华,放到这里年龄就有些偏大了。
    “是吗,朕倒不记得她以前是什么样子了,”贺珩往福寿宫方向看了一眼,“不用惦记这些人,我们去母后那里用膳。”
    福寿宫里早知道皇上与皇后要来陪太后用膳,所以早早就把东西备好了。两人到的时候,韦太后正在给院子里一盆花修剪枝桠,见到他们两个后,韦太后便起身让两人跟她进屋。
    洗完手擦干手上的水,韦太后对两人道:“哀家让小厨房的人备了你们爱吃的菜,等下多用些。”
    “劳母后挂念了,”贺珩起身对韦太后一福,但是举止却比在外面要随意很多,足见母子之间感情很融洽,“酒糟鸭掌可要多备些。”
    “行了,你的鸭掌,儿媳的鸭舌,哀家都让人备着,少不了你们的,”韦太后显然也喜欢儿子在她面前亲近随意的态度,她叹了口气,“如今孝期虽过,但是哀家的千秋还是不必办了。明日哀家便下一道懿旨,言明今年不办寿宴,更不受朝臣贺拜。”
    贺珩这次来,本来也是商议韦太后寿辰一事,但是他没有想到母后尽是如此的直接,不宜大办是真,可是连朝臣贺拜也不受是不是显得冷清了些。
    “哀家知道你孝顺,但是哀家此举也是思虑再三后做得决定,”韦太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皇儿你要记得,拿到了东西,还要拿到名声,行事周全才是大善。”
    旁边的曲轻裾听到这话,深以为然,做戏要做全套,名利双收才是真正的人生大赢家。不过,说这些话时,不背着她这个儿媳妇,真的好么?
    “母后的心意我明白了,”贺珩点了点头,“那等母亲千秋之日,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好好用一顿饭。”
    “好,”韦太后笑开,视线扫过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儿媳,“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顿饭比弄那些没用的热闹来得舒心。”她这个儿子,能当着她说这种话,可见对曲氏是真的上心了。
    曲氏没有外戚之患,又是堂堂正正的皇后,待日后曲氏生下孩子后,还免了继位之争,帝后情深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既然母后不办千秋,那儿媳的千秋也省了吧,”曲轻裾的生辰在下个月,她皱着眉道,“反正宴席上吵吵嚷嚷,也没什么意思。”
    “行,咱们娘俩的千秋都省了,还不用受那么多的折腾。”韦太后笑了笑,对身边的丁嬷嬷的,“这午时也快到了,让厨房的人伺候着上菜。”
    丁嬷嬷领命下去,待出了屋子,丁嬷嬷才笑着摇了摇头,明明太后与皇后娘娘是两种性子不同的人,可是这相处着相处着还真处出感情了,在皇家能有这般的婆媳关系,还真是难得一见。
    不过皇后娘娘也是妙人,在太后面前撒娇嬉闹什么都做得出,仿似把太后当成自己亲娘一般。想到皇后娘娘早逝的生母以及恶毒的继母,丁嬷嬷叹了口气,皇后娘娘不容易,想必是真的把太后当自己娘亲了。
    一顿饭下来,三人吃得都很开心,韦太后看着曲轻裾一脸满足的坐在椅子上,便笑着道:“吃饭七分饱乃是养生之道,你这样用膳可对身体无益。”
    “母后,儿媳这会儿正在长身体,不多吃怎么行,”曲轻裾笑呵呵的道,“吃不饱怎么长身体。”
    韦太后被她的话逗笑,指着曲轻裾道:“对对,要长身体,待你长大了,就给哀家生孙子孙女玩。”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贺珩眼看着自家母亲与媳妇越聊越开心,他默默的端起消食茶喝了一口,原来自家媳妇还没有长大,自家母亲准备拿他的儿女逗着玩。这个场景真的是婆婆儿子与儿媳而不是丈母娘女婿加女儿么?
    第二日,太后与皇后便颁发了懿旨,大意便是先帝刚去不久,她们无心在千秋时取乐,天下人的心意她们感激在心云云。
    当下百官大赞圣母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贤德忠孝,乃是天下女子楷模云云。
    贺珩听着百官对自己母亲妻子的赞誉,道:“朕之母亲皇后无心取乐,朕为先帝之子,岂有心做万寿宴,今年朕的寿宴也免了,众位卿家不必相劝。”
    诸位朝臣自然是劝了再劝,然后在皇上坚持下无奈放弃,最后三呼皇上仁孝,君臣都满意了。
    站在下面的贺渊面上露出嘲讽的笑意,韦氏母子惯爱做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忘做戏博得美名。
    “臣有本奏!”待君臣和谐一片后,右丞魏炆广向前一步道,“皇上,臣前几日路遇一个十三岁乞儿,见其可怜,便有意收留,谁知竟听闻一件惊天大事。”
    朝上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贺珩眉头微皱道:“魏右丞快快讲来。”
    “臣听乞儿所讲,才知他从江南一路乞讨进京,其父乃是江南某位官员府上的管家,因发现这位官员勾结瑞王殿下而被杀害,甚至连累全家,幸而乞儿因调皮躲在家中地窖中,才侥幸留下性命。”说完,他双手高举一本账册,“这是被害管家留下来的账册,小乞儿一路受尽苦楚小心护着此物,还请皇上一览。”
    此言一出,满朝皆静,却没有谁敢替瑞王叫屈。
    “呈上来,”贺珩看向贺渊,“瑞王,可有什么话要说?”
    贺渊冷笑,拱手道:“皇上,臣弟是被人冤枉的。魏右丞用一个不知身份的小乞儿来冤枉臣,甚至还假造账册,其心可诛。”
    贺珩从太监手里接过账册,随手翻开一页看了看,面色平静道:“事实真相如何,朕自会派人查明,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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