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声声将我呼唤着,将我的名字刻进他们的心底。
    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李昀。
    泪水在眼眶中没有落下,我仰起头让泪水回溯到晶莹,喉头嚥下酸涩,胸口胀得激起阵阵涟漪。
    「该回去了。」小女孩的手轻轻将我的手揽起,没有温度,没有重量,一如一逝而过的凉风。
    她笑,笑的如那个男人一样的温蔼照耀着我的黑暗。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笑过?
    我睁开眼时正好与坐在床沿边的李昀赤红的双目相对,他见我睁开眼,赤红中布满血丝的眼涌起漫天狂喜,乾哑着嗓子连忙问道,「哪里疼?想不想喝水?还是肚子饿?」
    我征征的看着他,瞧见他眼下青黑一片,原本丰润的双颊凹的只剩骨头,小麦色的肤色也染上淡淡苍白,嘴唇更是泛着紫青,光滑的下巴也长出密密麻麻的扎人鬍渣。
    张开口想说些什么,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眼里的泪就源源不断的滑落下来,落入枕间里。
    李昀见了我落泪慌的伸出手摸摸我额头,焦虑地问,「怎么哭了?哪里疼?别哭,同我说哪里疼啊!啊!我去找张运来……」说着,他莽莽撞撞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昀……」我哽咽的唤着他的名字。
    正要掀帘而出的李昀听见后方的喊声连忙回头跑到我旁边紧张的说,「我在呢。」
    「李昀……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生疼着,可我的心却满满的快溢出来了,泪流的更兇,眼前的李昀被泪水氤得朦朦胧胧的,我朝他伸出手,哭着唤道,「李昀……」
    李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爱你爱到害怕死亡,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死不瞑目,怕你见着我丑陋的尸身,怕我先等在奈何桥你认不得我……
    「没事儿,我在呢……别怕……有我在……」李昀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用他的冰凉额头顶着我因为伤口微烧的额头,十指交扣,像是再也不放手。
    「阿……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张运掀帘而入,见帐里一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另一人则是明明一张邋遢到不行的脸却偏偏摆出温柔的样子,他没敢再往前一步,手上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尷尬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昀瞧着少女身上包覆着伤的绷带因为剧烈牵扯而佈上斑驳的鲜红,皱紧眉头,交扣的手没松开,面若寒霜不由的朝张运吼道,「过来!快看看她的伤口!」
    张运黑着脸抽了抽嘴角,将热腾腾的药放在桌上后,走了过来替我看了看染血的伤口。
    「不要太剧烈的动作,否则会落下疤痕的。」张运见着没什么大碍,叮嚀道,望了桌上的药续道,「那药要记得喝,内外一起治才好的快,幸亏没伤到经脉。」
    「倒是要感谢李慕没痛下杀手了。」我拧拧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方才哭的一抽一抽的自己想来都有点糗,只是看到李昀的瞬间,一时间什么情绪都上来了,与李昀交握的手紧了紧。
    才知道一直漂泊居无定所的心一直被他握在手上。
    「哼!难道要因为他放过你你就不杀他了吗?爷还想把他的肉削成肉片赏弟兄呢!」李昀忿忿的说,一张原本就邋遢的脸狰狞扭曲更显阴沉。
    说来雪崩还是不是他弄的,装什么好人?要是如玉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肯定先将他捅死之后再自杀,下去陪如玉!李昀哼了哼。
    「恩。」我用鼻音重重恩了一声,在李昀睁大眼不可置信望向我时,接着又傻傻笑道,「我不杀你杀。」
    闻言李昀笑了笑,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好,本将军把他杀了又煎,煎了又杀!」
    我有些困乏的瞇了瞇眼,瞧见李昀眼下的青黑,不禁心疼道,「你下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好。」李昀笑咪咪的脱了鞋袜,将我往床里挤了挤,在我身旁躺下,「我就在这儿休息。」
    张运满脸黑线,威吓边疆的将军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低声好言劝道,「将军,那个啥……虽说月姑娘是姑娘家但是现在还是玉面公子的身分阿,若是让士兵们知道将军和玉面公子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传出去多难听……」
    李昀翻身背对张运,伸手搂紧我的腰,嘀咕了一声,「瘦了,得养胖才行。」嘟嘴无赖道,「我抱我家的妻子,谁爱传让他去传!」
    反正这传闻早就传的眾所皆知了。
    我顿时满脸通红,象徵性的轻敲李昀圈紧我腰的手的手背,佯怒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家的妻子!」
    「嘿嘿,你不嫁我还嫁谁呢,方才都对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他将我朝他怀里搂紧,下巴搁在我头顶上,双手搭在我腰间上,坏笑道。
    「你书读错了,这句话才不是这么用的……」我噗哧一笑,将自己挪到更贴近他温暖的怀里些,让他整隻手臂紧紧揽在我后背上,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
    「是吗……」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显得有些疲惫,不过接着又听到他轻笑道,「如玉,放心吧……我们会活着回去大唐的。」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他,就在我快要入睡之际,迷迷糊糊又听见他声音微弱却坚定的道,「就算回不去,我也会握着你不放开的。」
    「恩。」
    结发同枕蓆,黄泉共为友。
    大唐与韃靼的仗终于是时候终结了。
    李慕宣布正式与泰北军交锋的时候,我正跪在那日与我一同前去寻月如玫而牺牲的兄弟尸体面前,眼前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让我没有勇气翻开去看哪一个是姜清水。
    对不起……
    我跪到脚麻了,雪地的冷让我瑟瑟发抖,可我依旧跪着,觉得是自己的莽撞才害这么多条宝贵的性命。
    跪了一天一夜,李昀走到我身边,轻拍落我肩上和发上的落雪,轻声说,「够了,一杯酒,他们会原谅你的。」他拿出一壶烈酒,遥遥对天际一敬,再将浓烈酒香的酒一撒在雪地中,瀰漫着一股沉沉的酒味,「兄弟,好走。」
    我鼻酸的别过头,「好走。」
    「起来吧,最后一场战可不能少了玉面公子。」李昀举止轻柔目光深情的扶起我。
    二月十五日,泰北军一路北行,路上与韃靼数次交锋,胜负千秋,不过以伤亡来看泰北军略胜一筹。
    三月二十七日,大唐魏皇后怀上龙嗣。
    四月三日,泰北军与韃靼大将珞舍交锋,由玉面公子领军,不见悍王爷李昀,此战打了三天三夜未止,玉面公子战得吃力,所有人未食一餐咬牙坚忍。
    其实是前有珞舍,后有等待埋伏的韃靼军,李昀带兵前去击杀埋伏的韃靼军。
    第四天早晨,天光微亮,我与珞舍的仗还持续着。
    两人皆是双目赤红有如野兽般瞪着对方。
    一股深深疲惫席捲上来。
    这时,一支长枪〝蹭──〞的,一声带着肃然的锐利风声从我身旁快速飞过,速度快的让人眼花撩乱,直稳稳插上珞舍左胸上,迸裂出灿烂的血花,斑斑血渍零星溅在我的面具上,洛舍齜牙裂嘴,凸瞪着眼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我猛然回过头,见李昀身姿凛然,全身腾腾杀气骑在皓雪背上,他驾马朝我奔来,刚毅的脸佈满焦急之色,哑着声音,「如玉哪里受伤了?」
    我只是愣了一下,怒火中烧,「你发什么神经!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后面稳定军心吗!」也许是惊惧与害怕参杂融合在一起了,我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哽咽,却在乍见他时涌起满心的欣喜。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危险我必须要来,所以我来了!生命危险都是狗屁,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李昀也朝我吼了回来,中气十足,琥珀色的瞳仁闪着坚定与固执。
    不知怎么的,眼角溢出晶莹泪花,我咬着下唇,带着哽咽低音,「笨蛋!大笨蛋!」心中的害怕与恐惧被他这句话给一扫而空,最后剩下对他满满的信任与情愫。
    「你才是!爱哭鬼!上来。」他努努嘴,嘴角却荡漾出明亮笑容,他从上而下朝我伸出手,背后的阳光洒在他茶色的头发上折射出灿烂的光芒,也照映在我徬徨的心上面。
    那一剎那,我们彷彿又回到了我从月家逃出在盛京被追杀的那天。
    他头戴令人畏惧的马面面具,有如来自地狱的阴间使者,身骑着白马朝我伸出手大喊我的名字。
    也许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将自己放心地交给了他。
    「才没有哭!」我忿忿的反驳,将手递到他宽厚温热的掌心中。
    李昀施力将我向上一带,我身子一轻再回过神已经稳稳地坐在他身前,他右手紧握韁绳,左手搂着我细腰,耳边传来他喷出的热气,痒痒的,却捨不得移开半分,「坐稳了。」
    「忘了告诉你,后方有姜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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