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她用十万块买回去的不是王飞燕的尸体,而是她杀人的凶器?”她仍然不相信是舒巧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双凤旅馆灭门案。
    有人在电话那头跟谷平说话。
    “你稍等。”谷平消失了几秒钟,等他回来时,他显得有些兴奋,“嘿,黎江找到舒巧的车了。”
    “哦?在哪里?”她马上问。
    “停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吃店门口。车是空的。黎江已经开始搜索她的行踪了。”
    “她越来越像‘末路狂花’了。”
    “同感。”
    “那两个摩托车司机查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前两年车祸死了。另一个摩托车司机有点印象,他说的时间跟言博相符合,他还提到,案发当晚,他把言博送到旅馆后,就停车在路口抽烟。这时候,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向双凤旅馆开去。黎江他们已经找到那位出租车司机了。效率高吧,可惜啊……”谷平叹息。
    “他死了?”她问道。
    “那天晚上他的车撞上了卡车,地点就在县宾馆后门附近。法医检验结果,他的脑袋后方被人打了一下,凶器没找到。但我看了法医报告,凶器之一可能是一本书。”
    “一本书?”
    “我想,一本字典,可能更合适。”
    “凶手还带着字典?呵呵,这下范围可缩小了。”她禁不住揶揄谷平。
    “舒巧是个学生,她需要字典。”
    “可她不会随身带着吧?”
    “谁知道呢?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那辆车是在县宾馆后门出事的。”谷平提醒她。
    “我当然听见了。如果杀死司机的凶手跟灭门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那这个凶手肯定不会是舒巧。因为差不多同一时间,舒巧在旅馆报了案,十一点王署长赶到旅馆,十分钟后,大部队也赶到了。那段时间,她不可能离开旅馆。”
    “是啊,也不可能是言博。言博应该没乘那辆出租车。”
    那又会是谁?
    “异书。”他忽然叫她。
    “怎么?”
    “我有种被人骗得团团转的感觉。”
    养母的办公室非常干净,所有的物品都放得整整齐齐。她找了没多久,就在某个文件柜发现一个大文件夹,上面贴着一个标签:周正林。她打开文件夹,那里面果然是一大堆尸检报告和一套完整的法医实验基地规划书。
    但当她仔细翻阅时,却觉得少了些什么。王飞燕的尸检报告为什么没在里面?
    她又花了两个小时,把办公室里所有的文件柜都找了一遍,但还是没找到。
    于是,她打开了抽屉。可那里,只有一些小玩意儿,冰淇淋模样的卷笔刀,带彩色羽毛的圆珠笔,吊着卡通小乌龟的的钥匙圈,还有两本金庸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第一册和第二册。养母向来就是武侠小说迷,过去,她有事没事就会概叹一下自己年轻时太怕吃苦,以至于荒废了本该学武的好时机。可其实,沈异书看过养母的大学成绩单,她的体育成绩几乎年年都是接近及格线。
    抽屉里还有两份电影杂志,几份报纸,还有一些会议通知,某研究生的心理学研究报告。在抽屉的角落里则有一张红色的单据。她打开一看,是一张快递单,日期是3月5日,快递的寄件人名叫王晓,而收件人,竟然是舒巧。
    快递单上有王晓的手机号码,她拨通了这个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王晓本人。
    “你好。”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孩。
    “你好。我是李殊杨的女儿,你是……”
    “啊!你是姐姐啊。”王晓好像很兴奋,但她的声音很快就低了下来,“真没想到,李教授去世得那么突然,她经常提起你的……”
    “是这样的,我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一张快递单。那上面有你的名字。是你放在抽屉里的?”
    “是啊。是李教授让我寄的。3月2日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给了我这个任务。她让我有空发出去。因为后来她又让我查一些学术资料,所以耽搁了几天。”
    “对方的地址和电话都是她给你的吗?”
    “是啊。”
    “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她说这件事很重要。”王晓似乎觉得能完成这个任务无限光荣。
    她相信养母也不会把其中的内情告诉一个二十几岁的小研究生。
    “那么,这个舒巧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你?”
    “她打过。”提起舒巧,王晓就没那么高兴了,“收到快递后,她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是谁,还问李教授有没有说过什么,她好像脾气很急,说话的口气很冲……然后,我告诉她,李教授什么也没说。她就把电话挂了。”
    “你给她快递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李教授给我的信封是封好的。她真的什么都没对我说。”
    “那……你能感觉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吗?文件?”
    “嗯,好像有文件,还有一个像是钥匙的东西。不过,这只是我瞎猜的。”
    “多大的信封?”
    “大信封,大概杂志封面的大小。”
    老周是个有趣的人。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他时,他就是个法医,但是他对自己的职业丝毫没有热情。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当法医是因为他想过得容易一些。他不想承担救活别人性命的责任。那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负担。也就是因为讨厌负责,他这辈子都不曾交过女朋友,也不曾谈过恋爱。
    我得病之后,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曾经有多么喜欢他。有人说,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我相信这句话。在我年轻的时候,我还曾经幻想过能嫁给他,我想,我们的孩子一定非常聪明。但后来,过了40岁后,我就发现,很多事都已经注定了。而且,我越来越明白,我跟他,谁都不会为了对方改变自己。
    他来告诉我,他要建立一个法医实验基地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看到他终于为某些事情有了热情,对我来说,是一件新鲜事。有些男人,好像永远都长不大,而且一旦他发现你愿意听他说话,分享他的喜怒哀乐,让他明白,无论什么时候,你都站在他那边,而且,你还愿意给他最大的经济支持的时候,他就会在你面前永远是个小孩,他愿意为你做一切事。当他知道,我愿意给他40万时,他激动地掉下眼泪,还抱着我跳舞。
    他最近突然对虫子产生了兴趣。说来说去,还是为了15年前的那桩案子。我没对他说,相比虫子,我更喜欢杀虫剂。我讨厌那些丑陋肮脏卑微却时时影响你生活的生物。我能陪他去参加那个签售会已经很不错了,他还希望我陪去见那个什么养虫专家。难道他真的以为时隔15年还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就凭那几个虫子的尸体?不过,我认为他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两天也不是坏事。
    我对他说,老周,如果那是你的心结,你就放手去干吧。其实,除了这句话,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辈子鼓励他支持他都成了习惯。
    真奇怪,他年轻的时候,我就叫他老周,现在觉得,竟然像个昵称。
    8.凶手现形
    “你是谁?!”一个身上系着围裙、身材粗壮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扯着嗓门问她。
    她拿出证件递到对方面前。
    “我找朱艺的家人。”她道。
    中年女人转过身,对身后嚷道:
    “是警察局的,找你的——”里屋好像有谁答应了她一声,她顺手拉开了门,“进来吧,她在最里面的那间。”
    她顺着狭长阴暗的走廊朝里走,一直走到最里面那间,房门开着,等她推开门后,发现有个坐轮椅的老妇人正在等她。
    “你是警察局的?”老妇人问她。
    “是的。我来找朱艺的家人。她的户籍登记是这里。请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屋子里有股轻微的焚香的味道,她很快就发现,屋子的某个墙角,有个佛龛,地板上则散落着香灰。
    老妇人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递给她。相框里是有个中年女人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相互依偎着。女孩看上去不过10岁左右,扎着两条麻花辫,一手拿着小提琴。
    “朱艺是我的女儿。”老妇人道,“但她已经离家出走很多年了。”
    她这时才发现,照片里的中年女人跟眼前的老妇有几分相似。
    “抱歉……”她真的讨厌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我可能有坏消息要告诉你……”她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然后就走人。
    老妇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没关系,你说。”
    “我们找到一具女尸,核查失踪人口后,发现她就是朱艺。”
    她在等老妇人号啕大哭,可老妇人却好像早有思想准备。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她离家后,我就料到了。可是,我没想到,会等这么久……”老妇人轻声道,“这样也好,总算是有个……结果了。谁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猜想,老妇人一定以为她的女儿朱艺是最近才死的。她决定将错就错。
    “她的尸体目前在这个地方,”她递给老妇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鹿林镇警署的地址和电话,“当地警方希望你过去认尸……”但她马上发现这句话有些不合适,“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是否能找人代替?”
    老妇人摇头,“她父亲去世很多年了。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我倒是有两个哥哥,不过,我跟他们早就不来往了。他们也不会为了小艺出远门。亲戚,其实没什么用……”
    这事倒难办了。
    “真的没有人吗?”她又问道。
    老妇人呆滞地望着前方,没说话。
    “她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她本想建议老妇人委托警方代为处理尸体,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朋友?她没什么朋友。”老妇人的头颤抖起来,“她从小就是念书、拉小提琴,两件事。她连公园都没去过几次,她没朋友。小艺非常可怜,是我害了她……”老妇人干涸的眼圈泛出泪光,“她小时候,我对她管得太严了……”老妇人转动轮椅,来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本通讯录,“我找找我的朋友,也许有人愿意帮忙……”
    她戴起老花镜,哆哆嗦嗦地翻着通讯录,不一会儿,她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便把电话机拉到面前,拨起号来。
    趁老妇人打电话的功夫,沈异书环顾四周,她发现这其实是一间书房,四壁放着几个旧书架,里面塞满了各种泛黄的书籍。一面墙上挂着山水画,与它相对的另一面墙上则挂着一幅毛笔字,上面写着“随遇而安”四个字。
    老妇人正在书桌前打电话,那张书桌虽然破旧,上面却没有堆放多余的物品。书桌的玻璃台板下面压着一些家庭照片,那里面大部分是朱艺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张是朱艺母亲跟一群学生的合影,在这张合影的旁边,还有一张老妇人年轻时领奖的照片,她隐约看见领奖台上的横幅“年度优秀教师颁奖大会”。
    “我过去是中学教师。”老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完了电话,“我让一个朋友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他比我年轻,还走得动路。再说,他也是看着小艺长大的,他认识小艺,如果方便……我请他就在当地把小艺火化了。”老妇人说完这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他就住在隔壁那栋楼,他马上就过来。”
    其实不必了,她本想说。他只要直接联系鹿林镇警署就行了。
    “他马上就过来。”老妇人道,“他是小艺父亲的同事,他本想让小艺做她的儿媳妇。但是小艺没福气。”
    “他们合不来?”她耐着性子问。
    “小艺不喜欢那男孩。她说他……窝囊。”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
    “也许吧。她从没告诉过我。”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打开另一个抽屉,“对她来说,我跟魔鬼差不多……”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我总是逼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她说她讨厌小提琴……”她拍拍盒子,“这些都是我当时从她那里没收来的,我后来一直很想还给她,但再也没机会了。我让我的朋友带过去,跟她一起火化。”
    接着,她又转动轮椅,来到某个书橱前。她打开柜子,指指里面的一个大纸箱,“这是她的书和信,我一直留着,我也想让我朋友带过去,一起火化。也许小艺会需要。”
    那个箱子可不轻。沈异书很怀疑那位朋友是否愿意带着它出远门。
    “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老妇人像在自言自语,忙碌过这一番后,她已经体力透支,开始喘粗气了,“我也快活到头了。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什么吗?就是送她去精神病院。她为此一直怨恨我。而且从那之后,她就真的疯了。”
    “你为什么送她去精神病院?”
    “她打老师。她说那个老师总是找她麻烦。有一次,班级里的一个同学丢了东西认定是她偷的,那个老师就信了。她很生气,就打了老师。我去学校领她时,那个老师说,她用刀片划破了好几个同学的手臂和脸,他们让我带她去精神科看病。我本来骗她说是检查身体,她发现是精神科后,就在医院大发雷霆,还把我打伤了……”老妇人定定地注视着前方,“后来,我没多考虑,就把她送了进去。其实当初帮她转学也许才是明智的做法,可她那所中学是本市最好的中学,我不想让她读垃圾学校……”
    难道精神病院比垃圾中学更好?
    “那她有没有偷东西?”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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