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个同学后来有没有找到他丢的东西?”
    老妇人再次摇头。
    看来你也从没问过。沈异书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父母宁愿出大价钱给孩子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让他学各种技术才能,却不肯屈尊听孩子说几句话?为什么明明那么爱自己的孩子,却总是把自己的孩子往坏处想?为什么跟孩子朝夕相处,一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本应该最了解孩子的父母,却根本不相信孩子说的任何一句话?为什么旁人的任何一句评论,就能把你苦心养育的孩子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或者精神病人?
    “她确诊是精神分裂症吗?”她又问。
    “医生一开始不肯确诊。但后来……我也没想到她真的是这个病。我只是觉得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那时候她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结果。她从医院逃出来三次。”
    这么说,她逃出来,你又送她进去?连续三次?虽然她不知道朱艺是否真的是精神病,但多次入住精神病院的经历很可能真的能把她毁了。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精神病,那她自己如何看待自己?养母曾经说过,当你被贴上某种标签时,你看待事物包括认识自己的方式也会改变。
    “所以,当你认为自己是美女的时候,你就会成为美女,而当你认为自己的丑八怪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丑八怪。”以此类推,当你认为自己是疯子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疯子。这就是朱艺的经历吗?被人贴上标签,然后扔进了粪坑,即便有人把你拉出来,别人也永远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
    她看看手表,站了起来。
    “他马上到。请你再等一等。”老妇人看出她急于离开。
    现在她觉得这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好像在嘲笑这位失败的母亲。尤其是那张优秀教师的颁奖照片,更像是一种讽刺。
    “你最后一次看见朱艺是什么时候?”她随后问道。
    “是15年8月,那次,她看上去气色不错。”老妇人的脸亮堂了起来,“她说她挣钱了,还在外地买了一套房子。她说等她安顿好了,就接我过去住。她不想再住在x市了,这一点我理解,因为这里的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如果她买了房子,那可得挣不少钱。她干什么工作?”
    “她没说,但是她给了我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我放在那里面了……”老妇人指指柜子里的纸箱,“很漂亮的公寓房,不过只照了房子外面。——其实,我怀疑她是租来的。”
    “你认为她骗你?”
    老妇人凄惨地笑了笑,“就像你说的,买房子需要很多钱。她连高中都没毕业。如果她真能找到工作,也不会是什么好工作。哪有本事挣到什么大钱。”
    “你问过她吗?”
    “最后那次,我问过她。可她没说。”
    “她后来又见过你吗?”
    “没有。不过不久后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向我借钱。我问她,你不是有房子吗?她说房子已经卖了……”老妇人低声笑了,“我问她要钱干什么,她不肯说,然后就开始骂我,说我害了她,说我不该把她送到那所学校去,又说我不该让她学小提琴,我们吵了起来,后来她就挂了电话……我后来常常想,如果那时候,我对她好一点,她也许就不会……”说到这里,老妇人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朱艺母亲的朋友果然不愿意带着一个装满书信的纸箱上路。他在楼上就面露难色,可朱艺的母亲全然不理会他,一定要他带上。
    “别看我身体好,我也快70了。我实在懒得带着它跑200多公里。”下楼的时候,他抱着纸箱对沈异书说。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箱子?”
    “带回家就烧掉。不过,警察小姐,你可不能告诉她,要不然,我就没脸见她了。”
    “你要烧掉?”
    “不然怎么办?”
    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要不……你把它放在我车上,我来处理吧。”她想她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对朱艺的同情。她能体会当朱艺被送进精神病院时那种众叛亲离的感受。
    那位朋友听她这么说,很是高兴。
    “你愿意帮忙处理这些东西,那就太好了。”他立即把纸箱递给了她。
    “听说朱艺跟你儿子……”她道。
    男人连忙摇摇手。
    “没那回事。那是我们几个大人在瞎起哄,其实那两个孩子对彼此都没什么兴趣。我儿子觉得朱艺脾气太坏,有一次,他们吵架,朱艺还把我儿子的眼睛打青了。”
    “看来她的脾气是够坏的。他们为什么吵架?”她打开了后备箱。把纸箱放了进去。
    “朱艺想让我儿子作证说她没偷东西,我儿子不肯。”
    “他不肯?是他知道什么不肯说,还是朱艺让他帮忙说谎?”
    “我事后问过他,他说偷窃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跟朱艺在一起,他陪她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文具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作证?”
    “被偷的那个学生是故意要整朱艺,因为朱艺打过他,两人吵过架……”那个男人露出尴尬的神情,“我儿子那时候可能也不想得罪人吧……呵呵,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知道得也不清楚,现在更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她开车回到自己家时已经接近中午。今天她给自己的任务是把她从养母办公室带回来的文件通通看一遍。可等她吃完午餐,把所有的文件摊在面前,正打算好好研究时,下属赵滨的电话打了进来。
    “头儿。现在有空吗?”
    “你说。”
    “我查过李教授去世前的行踪。她是2月15号入院的。她大约每天都会离开医院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护士说,她有时递请假条,有时没有。我特别查了她去世前一周的外出情况。2月27日上午她去过一次附近的银行,3月1日下午她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了你丈夫言博,3月2日,她在病房里见过一个女人,据查,这女人就是你说的舒巧,她们谈了将近一个小时。3月3日整天她没出门,但有两个访客,签字的叫王晓。根据护士回忆,她给她们两个一人一个信封。除此以外,那天她在医院病房接收过一份快递。目前还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快递公司?”
    “这也不清楚,她在病房门口签收的时候,有护士看见了。3月4日,她没有出过门,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访客,就是舒巧,她大约早上七点左右到的,在病房逗留了5分钟就走了。她跟你母亲只说过几句话。”赵滨的报告完毕。
    养母被害那天,舒巧果然去见过养母。黎江应该早就知道这点了。
    “有人听见她们说话吗?”
    “没有。据护士回忆,两人的谈话并不愉快。”
    “谢谢你,赵滨。麻烦你调查一下我妈收到的那份快递是谁寄给她的。”
    “我已经在查了。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谢谢。”
    挂上电话后,她决定找找王晓,她需要知道另一个接受信封的是谁,王晓非常爽快地给了她这位研究生的联系方式。
    “林媛,你好。我是李殊杨教授的女儿。”
    “啊!真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这个名叫林媛的研究生听说是她,很是惊喜。
    “我想问一下,你上次去医院,我妈曾经交给你一个信封,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啊,那个啊。是李教授让我发的快递,她让我在3月11日发出,今天早上我已经发了。”
    “快递是发给谁的?快递单你还留着吗?”
    “我留着呢。快递是发给你的。”林媛笑着说,“大概你明天能够收到。”
    发给我的?这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吗?”
    “姐姐,你明天收到后,不就知道了?”
    “是文件吗?”
    林媛笑道:“不是文件,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没办法,看来只能等了。
    这时候,李义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头儿。”
    “什么情况?”
    “我查了那天酒吧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发现三个可疑人物。因为电话亭是个死角,探头拍不到,所以没法找到直接靠近电话亭的人。但我们发现那个时间,有三个人从那个区域通过,其中两个离开酒吧区域走了,另外一个回到酒吧。我们分别查了这三个人的去向。那两个人一个打的走的,另一个是骑摩托车走的。我们准备排查这两人。”
    “那另外一个呢?”
    “那个人进入酒吧后就消失了,头儿,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他离开电话亭区域时,走得很急,我估计他在酒吧厕所换了衣服。可惜当时没人检查过酒吧的垃圾桶。厕所的门口和厕所里面又没有监控探头。但我们认为,他们三人是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离开电话亭区域的,所以,另外两人可能看见过这个凶手。”
    她又想起她在周法医家听见的电话留言。
    “李义,我忘了跟你说。那天我可能也在酒吧。”
    “是的,我正想说这件事。那天你好像喝醉了。”
    “我对那天的事没什么印象,52我记得是言博想见我。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喝酒……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
    “监控录像显示,是你丈夫送你出门的。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就是你说的舒巧。”
    舒巧?那天她也去了?
    “你跟你丈夫说了几句后,他就离开到你另一桌去了,那张桌上坐着舒巧。后来是他们两个送你出门的。你当时好像已经不省人事。”
    她觉得好丢脸。
    “那个……他们两个有没有离开过座位?”
    “你丈夫没有,但是舒巧离开过大约十来分钟。她离开的时候,你跟你丈夫正在说话。当时钢琴师也正好下场。”
    她犹豫要不要告诉李义关于电话留言的事,她不知道那个电话留言跟周同的被杀是不是有直接联系。假如凶手杀死周同的动机是因为周同认出了她这个姐姐,那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在保护她?言博会为了保护她而杀人吗?应该不会,而且,他并没有离开过,那么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蓦然,她浑身如触电一般,一阵战栗。
    会不会凶手并没有听见周同在电话里说什么,但她却误会了?
    舒巧认识周同,是因为他们同是被警方救下的幸存者。可是舒巧从来没在旅馆住过,唯一能戳穿她谎言的就是当时在旅馆里的人,周同。当年的周同也许曾经对她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但当时他只有8岁,况且受过刺激,也许没人在意他说过些什么,何况他的表达还可能含糊不清。当年的舒巧侥幸逃过一劫,但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改头换面,希望整容能给她带来安全。但是,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她还是认出了长大后的周同,她一定以为周同也认出了她,因为,周同一直在朝他们的方向看。
    是舒巧干的吗?是她吗?她觉得她的脑袋都快爆炸了。
    如果不是电话铃突然响起,她都忘了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挂断了李义的电话。
    “喂,是李义吗?对不起,我刚刚……”
    “是我,头儿。”是方木的声音。
    “怎么样?有情况吗?”她立即问。
    “你不是让我监视舒巧的住处吗?刚刚她家的灯亮了。”
    她一惊。
    “你看见有谁进去吗?”
    “5分钟前,有个女人进去,但不能肯定就是舒巧本人。”
    “好,你继续监视,如果她离开,你马上跟上。我现在就过来。”说话间,她已经抓起了她的车钥匙。
    20多分钟后,她驱车来到舒巧的住处,方木的车就停在公寓楼对面的马路上。
    “她还在楼上。”方木下车后,朝斜上方指了指。
    三楼的某个窗户果然亮着灯。
    “走,我们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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