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为一副“我就知道他是无名小卒”的样子瞥着舅舅问他何时去长安。
    二郎:“等长安来信。”
    除夕刚过,杀的年猪还没吃完,一日中午小薇像往常一样切腊肉, 切着切着犯恶心,跑到外面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一进厨房又干呕。钟子孟和沈伊人在堂屋歇息, 见状相视一眼,饭后夫妻二人就带小夫妻进城, 果不其然,小薇有了,好巧不巧, 预产期正值炎炎夏日。
    喜儿替外甥女愁得慌, 那么热的天坐月子得多遭罪。
    二郎无语又想笑:“别管小薇什么时候生,重点她成亲俩月就有了。我们呢?”
    “怪我?”喜儿瞪着眼睛问。
    二郎点头:“怪我。”
    一家人都在堂屋,陈冬日听到这话不禁问:“舅舅怎么了?”
    二郎半真半假解释早年家贫身体没养好, 后又赶上长安动乱他身为护卫疲于奔命,积劳成疾险些丧命, 如今不过外强中干。
    陈冬日震惊,自己不行是可以说的吗。
    大抵死过一次的缘故,二郎现在真豁达, 不在意地笑笑,叮嘱小薇好好养身体, 以后她舅母和母亲做饭洗衣。
    喜儿哼一声:“你倒是会安排。”
    二郎立刻说道:“我帮你。”
    “这还差不多。”喜儿白了他一眼就往外走。走两步见二郎没跟上来,“走啊。”
    二郎不解其意:“去哪儿?”
    “做晚饭啊。”没见天快黑了吗。
    有为趁机嘲笑:“舅舅傻了。”
    二郎叫外甥帮喜儿烧火。
    喜儿问:“他烧火你干嘛?”
    “我帮你们拿木柴。”二郎不敢说他坐着等吃。
    有为勉强满意,拉走小侄。金宝好奇地问:“你不好奇小娃娃怎么到小薇姑肚子里的吗?”
    有为没想过这个问题, 就问他舅母知不知道。喜儿把此事推给二郎。二郎拎着一筐木柴进来,两个少年就盯着他问, 小娃娃怎么到姑姑/姐姐腹中的。
    二郎料到少年会有一问,敷衍道等他们到长安就知道了。
    金宝很奇怪:“可是小薇姑没去过长安啊。”
    “想去长安吗?”二郎问。
    少年听出他言外之意,想去就闭嘴,到时候他自然就知道了。
    金宝撇撇嘴,把火镰递给有为。
    东边有喜,西边的金宝一家都来了。宁氏见儿子跟去厨房就知道他得在东院吃晚饭。宁氏给相公使个眼色,可惜金宝爹脑子不转弯没看懂。宁氏瞪他一眼,随便找个借口回家拿十个鸡蛋和十个鸭蛋说是给小薇补身子。鸡蛋送到厨房就被喜儿煎成荷包蛋。
    喜儿用白面和高粱面和一大块面,用模子压出两三斤面条。二郎洗一筐菠菜。喜儿煮大半锅面。有为烧火,金宝坐在他旁边玩,看到锅冒烟站起来,惊呼:“这么多?”
    喜儿:“人多。”
    二郎把十个荷包蛋放盆碗中,喜儿先盛面,接着盛菜,最后放汤。十份盛好,半锅面只剩几碗面汤。金宝洗好手进来端面,喜儿问他还多吗。
    金宝摇头:“幸好我家只有三口人。”
    二郎朝他脑袋上撸一把,“再说下去面坨了。”
    金宝赶忙出去,把碗放小薇面前。他和有为以及喜儿用盆。两个少年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个饱嗝,钟子孟感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金宝不禁反驳:“我才十一。”
    有为接道:“我才十二岁。”
    钟子孟:“二十行冠礼,十一二岁不正是半大小子?”
    两个半大小子无言以对。陈冬日诧异:“有为才十二?”
    有为:“姐夫以为我多大?”
    钟子孟:“你像你舅长得高,你姐夫以为你十三四岁了。”
    “长得高”这话有为爱听,笑眯眯叫金宝玩儿去。
    金宝一步跳到他背上,有为背着他。到门外有为下来,换金宝背他。钟子孟摇头失笑,低声感慨:“还是孩子啊。”
    春风送走柳絮,夏日迎来荷花,二郎收到高明的信。信中提到皇后春暖花开之际查出身孕,稚奴三岁对什么都好奇,日前险些撞到皇后,他可否带上稚奴。
    高明都这样说了,二郎哪好意思拒绝。
    翌日,二郎到城里租一辆马车,载着有为和金宝去长安。
    车轻走得快,申时左右一大两小就到长安。二郎先带他们去东市,东市转一圈,又去西市,直到金乌西坠,二郎才问他俩是去尉迟恭家,还是住客栈。
    有为不想去别人家,金宝对长安的一草一木都好奇,不想被关在深墙大院之中,叔侄二人相视一眼,决定去客栈。
    二郎也不希望懵懂少年过早接触勋贵子弟,所以在福满楼不远处的客栈住下。翌日上午,二郎把他俩交给周掌柜,他换上低调柔和的象牙黄长袍进宫。
    首次进宫接高明,禁卫不认识他,他只能找长孙无忌。去年来接高明和青雀,皇帝给他一块玉牌,二郎畅通无阻,直奔太极宫。
    小黄门通禀:“陛下,沈公子来了。”
    皇帝抬手扔下奏章,没好气道:“也该来了。”
    二郎大步进来,看到熟悉的面孔,神色一怔,忍不住阴阳怪气:“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皇帝一看到他就心烦:“知道不是时候还这个时候过来?”
    “我走?”二郎转身就走。
    皇帝赶忙叫住:“说不得你了?魏徵怎么着你了?”
    “要我说出来?”二郎看着魏徵问。
    魏徵没有一丝羞愧心虚:“彼时我们各为其主。陛下恕臣斗胆,他要是听我的,当今天子指不定是谁。”
    “那他怎么没听你的?”二郎笑着问,“因为他蠢。”
    魏徵听出他弦外之音,呼吸骤停,后悔当日没多派几个人一剑了结了他。
    皇帝:“吵架来了?”
    “自然不是。”二郎拱手道,“有事禀报。”
    皇帝颔首:“魏徵也不是旁人,直说便是。”
    “那我就说了?”二郎仔细想一想,“陛下,不算早夭的小皇子,您已有十一子。这么多儿子还不够吗?”
    皇帝不懂他此话何意:“谁跟你说了什么?”
    二郎:“听说皇后身子笨重?皇后素来繁忙,九皇子才三岁,皇后还得分心照顾太子,您不担心中年丧妻?”
    “大胆!”皇帝怒喝。
    魏徵忍不住暗暗点头,沈二郎不愧是皇帝养大的,居然比我还敢说。
    二郎神色不变:“你让我说的。”
    “朕有让你诅咒皇后?”
    二郎:“诅咒有用您还需要在玄武门设伏?”
    魏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陛下一向不爱听到“玄武门”三个字,他可真是句句如刀刃,刀刀都往陛下心窝子里戳。
    皇帝气得有口难言:“……皇后叫你来的?”
    “您和皇后自幼相识,她什么秉性您不比我了解?您觉着可能吗?”二郎反问,“人人都希望多子多福,草民可以理解。可您也叫皇后歇一歇。这才几年?”
    皇帝冷笑:“不算早夭的老二,朕有十一子,用得着你教我怎么做?”停顿一下,“与其担心朕——”
    二郎不客气地打断:“我不担心你,我担心皇后。”
    “你——”皇帝话锋一转,露出笑意,“听说你至今膝下空虚?朕可以理解为你羡慕疯了,所以胡言乱语?”
    二郎:“这样想能让你高兴,那就是吧。”
    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恨不得把他抓过来打一顿。
    二郎说完想说的,抬手行礼告辞。
    皇帝张了张口,为了自己性命着想,无奈地抬抬手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
    魏徵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试探道:“陛下,他也是担心您和皇后。”
    皇帝揉揉额角:“朕知道。可是这个混账,一年来一次,见到朕不问朕近日可好,张嘴就气我。我——我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东西!”
    魏徵没法接这话,改问是不是去皇后寝宫看着他别在皇后跟前乱嚼舌根。
    皇帝想说不用,一想二郎很有可能胡说八道,比如他想换个皇后。这话就是长孙无忌和高明都不敢说,但二郎敢。皇帝坐不住,叫魏徵先退下。
    魏徵前脚离开,他后脚就令宫人备车。
    二郎又不是无知少儿,明知胎儿不稳还故意给皇后添堵。喜儿种的大桃子熟了,二郎带来两筐,本想帝后各一筐,方才跟太极宫小黄门打听一下,确定皇后身体虚,他见着皇帝就没提这事,两筐都送给皇后。
    皇后看到白里透红煞是可爱的桃子不由地露出笑意,问二郎这种桃子怎么种的。她早几年叫宫人用桃核种几棵,今年也已结果,比二郎送来的小一圈,也不如他的桃子清甜。
    皇后话音落下,高明领着一群弟弟妹妹进来,只因小皇子小公主听说“叔叔”来了,还带来两筐桃。
    高明叫三弟四弟给弟弟妹妹分桃,他上前道:“母后,清河村井水甘甜,宫里的井水发咸,您种的桃子自然不如婶婶的清甜爽口。”
    皇后其实知道这点,她不过随口一说:“今日感觉如何?”
    二郎:“高明怎么了?”
    皇后:“前几日杜如晦又病了,陛下叫高明前去探望,回来他也病了。他仗着身体强健不好好喝药,差点烧坏脑子。”说到此皇后忍不住瞪一眼儿子,“这么大了还胡闹!”
    二郎不禁问:“克明兄病得厉害?”
    皇帝脚步一顿,想起当年二郎偷偷离京师时只比杜如晦好一点点。皇帝转身离开,令小黄门即刻前往杜家。
    皇后叹息:“宫中御医都为他看过,怕是撑不到除夕。”
    二郎沉吟道:“还能走动吗?”
    高明摇头:“我上次过去杜文建就要给他父亲准备后事。现在全靠汤汤水水吊着。过几日热起来,可能就——”说到热,高明想起什么,猛地转向他叔。
    皇后忙说:“不可!”
    “母后知道我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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