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官媒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时常出入贾家,知道惜春的一些癖性,心里也觉得不管张家退不退亲惜春都落不着好,要是将来遭张家设法退亲,惜春的处境和名声更加不好,遂沉吟片刻,道:“既这么着,我就去他们家商量退亲。我说太太奶奶和姑娘自知家里风雨飘摇,不知前景,怕带累了他们,所以提出解除鸳盟,请他们再替哥儿另觅良缘。”
    凤姐抚掌道:“为免夜长梦多,那就劳烦郑媒婆费心了。趁着这会子就去罢,索性叫张太太放心,免得以为我们家败落了,就死皮白赖地上赶着结这门亲事。”一面说,一面命小红去取两家的订婚书和提亲、小定时的礼物。
    惜春亲自清点给郑官媒看,道:“我一个女孩儿家的针线没有留在他们手里的道理,等他们写了退婚书,千万将小定时我们家给的回礼一样不少地拿回来。”
    小定时贾家的回礼就是她做的针线,衣裳荷包等物,皆是亲手所做。
    郑官媒满口答应,不觉问了一句,乃道:“这么大的事儿,关乎姑娘终身,奶奶和姑娘就不跟老太太太太们说一声?”
    凤姐摆摆手,道:“这件事我们老爷太太早交给我了,是好是歹都是我说了算,况且你也知道我们府上出事了,不知道哪个万恶的野杂种偏来弹劾我们老爷,我竟不知那些罪名儿都是哪里来的。府里正为弹劾案心神不定,四妹妹的婚事就不用去打扰他们了。”
    郑官媒会意,安慰凤姐说府上权大势大,必定能化险为夷,方带着礼物和订婚书等物往张家来,如此这般一番言语,张太太却又不愿意写退亲书,怕外人知道了说自己家不好。
    郑官媒陪笑道:“琏二奶奶和四姑娘这般通情达理,太太千万别辜负了她们的好意。她们自然知道府上厚道清正,哪怕将来获罪了,府上也不会做落井下石之事,但就是明白府上的为人,才不想带累了府上,不想耽误了二公子。”
    张太太心里其实是求之不得,嘴里却道:“哪能如此?他们处处为我们着想,我们才不能做这退亲悔婚之事,惹人笑话。”
    郑官媒瞧出几分,忙道:“原是贾家的意思,如何能说是府上退亲悔婚?”
    张太太假装不同意,接连推了两三次,才作经不住郑官媒游说的模样答应了,并命人研墨,找书房里的先生写了一份退亲书,连同惜春做的针线一起交给郑官媒。
    张家送到贾家的礼物交割明白,郑官媒将针线和退亲书都仔细看过,没有一丝疏漏,方告辞回到荣国府,惜春连接都不接,当面命入画拢了火盆,凡是从张家拿回来的针线等物都扔进火盆里烧了,冷冷地道:“脏了的东西,不如化作飞灰。”
    凤姐莞尔一笑,命小红封了五十两银子给郑官媒,道:“出去后怎么说,大约不用我交代了,不求别的,只求保住我们姑娘的名声体面,就是林妹妹心里也记着你的好。”
    郑官媒笑道:“奶奶放心,京城里再没有奶奶姑娘这样深明大义的了,谁敢说不好?”
    贾家知晓自家将有难,为了不带累夫家方起心退亲,不提张太太前后的犹豫心思,这样的说法传出去,长安城内谁都要说贾家厚道妥帖,决计不会说惜春一点不是。
    凤姐十分满意郑官媒的识趣,等火盆里的东西烧完,命人拿着退亲书去衙门将婚书销了,拉着惜春去贾母房中等候朝中的消息,贾赦已去了大半日,此时仍无消息传来,贾母扛不住了,正躺在炕上,满脸愁容地听宝玉说话,而王夫人则坐在角落里发呆,神情奇异,不似从前。
    第137章
    此时此刻,贾赦按捺住惊慌失措,针对折子上的罪名开始替自己辩解。
    早在他收心抄没赖家家财还债的时候,他怕家里做的那些事连累自己,命贾琏暗暗查探那些将会冠在自己头上的罪名之证,虽未全得,却也掌握了几件,正带在身边,振振有词地道:“若说微臣治家不严,微臣认罪,原是家大业大,底下的仆从心思不一,又非微臣管家,只听幼弟家的,微臣竟是无从管束,府邸也是祖上传下,现今为幼弟所居,未曾按爵位修改规制。但是,说微臣包揽诉讼、重利盘剥、匿藏犯官财物等,微臣不认,微臣从不曾做过这些,如何认罪?更不认纵容家奴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之罪。”
    对于这些事长泰帝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他听了贾赦的话,眼里透出一丝笑意,面上假作肃然,道:“尔虽不认,但都察院御史早已证据确凿,你如何解释?”
    贾赦恭敬道:“不知是哪位御史大人这般言之凿凿?”
    长泰帝命其出列,贾赦定睛一看,不是别人,乃是贾雨村,贾政依旧和他好,却不知贾琏打探得知贾雨村降职后投靠到了忠顺亲王的门下,好容易才升任到都察院。
    贾赦暗恨贾雨村忘恩负义,又怕他将石呆子一案推到自己头上,忙道:“原来是素日常和幼弟交好和我们府上来往亲密的贾大人雨村先生。莫不是因石呆子一案,我看不过贾大人的为人处世不和贾大人来往,贾大人就怀恨在心,弄这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在我头上?就算是弹劾,也该罪证确凿,却不知人证物证都在何处?”
    贾雨村自恃得了忠顺亲王的青睐,不必再仰仗渐渐败落的贾王两家,满心得意,不将和忠顺王府作对的贾家放在眼里,闻声暗恼,道:“自然是罪证确凿。况且,石呆子一案,乃是下官迫不得已奉老大人之命而为之,老大人拿去的扇子可为证。”
    贾赦冷笑一声,说别的他一时倒不好辩解,独此事他在心里盘算好几年了,道:“不知我什么时候下了命令给贾御史?派了谁去?有无书信为证?说石呆子拖欠官银,抄了扇子作官价送给我的是贾御史罢?我自始至终都是一无所知。我若果然有心恃强凌弱地抢夺石呆子的扇子,怎会提出五百两银子一把的价钱向他求买?又何苦让犬子救他一命?当时原怕扇子还给他,给他惹来杀身之祸,才放在我那里几日,后来都还给他了。不信,刑部可去亲查,石呆子那年挨打,到底留了病根儿,现今在犬子先生那里静养。”
    两次偿还亏空的钱粮,在贾母跟前据理力争几次,贾赦早已练就了一张利嘴,不等贾雨村反驳他就迅速地道:“说起我不敢和贾御史相交的缘故,倒也不是全因这件事,而是一件金陵旧案,可知贾御史为人矣。那件案子,我们府上并未去信,也是贾御史擅自为之。”
    说着就将英莲的来历、遭遇、结局等一一道来,末了又道:“忘恩负义如斯,焉能深交?不管我们府上有无罪过,但我们府上从未怠慢过贾御史,今看其举动不禁心寒齿冷。”
    虽有许多人对贾雨村弹劾贾家而鄙其为人,但都不知葫芦案,听这番话,顿时群情耸动。
    贾雨村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提起他贫贱之时,见贾赦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往事悉数道来,尤其是自己得甄士隐救济却又冷眼看着他独女落难一事竟一清二楚,他没有心思去想贾赦如何得知这些机密事,而是气得浑身颤抖,道:“血口喷人!这是血口喷人!”
    贾赦道:“原来你也知道血口喷人四字,既然知道,怎么就将那些我压根就没做过的罪过强按在我头上?可惜,我说的全是实话,经得起世人查证。”
    这二人针锋相对,有的人在心里笑,有的人用眼睛看,独长泰帝听得津津有味。
    义忠亲王的案子尚未尘埃落定,有几个余孽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长泰帝原想等义忠亲王的案子结了再来料理宁荣国府这些人家,谁知贾雨村等不及了先来弹劾,以图立功,除窃据正堂一名外,余者都按在贾赦的头上。
    虽然贾赦这厮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儿,收心前的几十年里也曾做过几件恃强凌弱的事情,幸喜都是小过,不曾出了人命,这几年还算本分,没有什么大过。
    于是,长泰帝开口对贾赦道:“贾御史做的那些事,朕定会派人去查明真相,不管是徇私枉法还是以妾为妻,自有朝廷律例可判。至于贾御史弹劾卿家的罪名儿,此系今日正事,朕既给你自辩的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贾赦高呼万岁,感恩戴德,果然撇开和贾雨村争论,依旧跪倒在地,伏身道:“众所周知,微臣高堂老母尚在,国公夫人诰命犹存,微臣并未住在荣国府正院中,而是在东院另开黑油大门,单辟一处,况且朝廷并未收回敕造府邸,那年贵妃娘娘省亲归家,微臣所居之处的旧花园都并入省亲别墅,而大观园皆按规制所建,并无违制之处,此辩逾制一罪也。”
    辩了一条后,贾赦再接再厉地道:“微臣能做主时,亦早早将赖家、周瑞家料理,皆有罪证存档衙门中,后来也卖了许多家下人等,此辩纵容家奴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之罪也。至于结交外官、包揽诉讼、重利盘剥、匿藏犯官财物几个大罪,微臣竟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则微臣从未和外官书信来往过,微臣无能,并无实职,又无门路,也没有替人打点前程的本事,如何结交外官?二则贱内出身寒薄,秉性粗鄙胆怯,长媳明理懂事,犬子年轻时虽糊涂几年,但也早早通读朝廷律例,不敢行违法之事,微臣这一房夫妻子媳人等从未做过重利盘剥、匿藏犯官财物等事,倒是犬子年轻时替人撕掳过几个案子,然而那几个案子都有旧档可查,乃是苦主求上了门,怕长官徇私枉法胡乱判案,犬子拿帖子替他们出面说一声,令其秉公处理。除宫中朝贺随祭等大事外,贱内平素从不入朝,更不知和宫闱传递消息东西是何意。”
    结交外官的是贾政,贾雨村外任时因替薛蟠了结过案子,常和王子腾、贾政书信来往,而王子腾是贾政之内兄,自然也来往亲密,后来又因元春有喜来往得愈加频繁,和自己这个亲家倒没有什么交情,而且贾政替人谋了不少职缺,贾雨村、傅试等。
    匿藏甄家和史家的财物都是王夫人,东西直接收在王夫人房里,重利盘剥也是她年轻时做过的,早早就收手了,包揽诉讼也是,除了张金哥一案是在秦可卿之丧后所办,余者都是旧日所为,怕是担心阴司报应,王夫人才每日吃斋念佛,收了手。因此,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这两项都是往日旧事,最近几年没有听说过再做这些事。
    传递宫闱消息和东西,这些显而易见都是王夫人做的事情,只她一人可在每月的二六之期进出后宫,与元春相见,和元春互通内外消息,或者送钱给元春打点后宫人等。这两件是贾赦在心中猜测所得,却不能十分肯定,毕竟王夫人从来不把这些事外传。
    不过,这几桩大罪贾赦即使心里明白都是贾政夫妇之过,他也不能当朝说出来,以免落人话柄,故假装不知,请长泰帝派人查探。
    事关身家性命,贾赦嘴皮子利落得很,能辩解的他有理有据,无法辩解的他请命严查。
    长泰帝听完,点了点头,这些他比贾赦更清楚,看着底下的官员,道:“朕听着贾卿家说得很有几分道理,诸位卿家怎么看?”
    旁人犹未开口,贾雨村已出众道:“贾将军所言不尽不实。甄家、史家犯事时,都有转移财物的举动,送往荣国府,作为一家之主,贾将军岂能不知?重利盘剥、包揽诉讼等事都是打着荣国府的名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不是顶着荣国府的名义,那些断案理事的官员岂会听命而为?就是金陵旧案、石呆子一案,微臣也是听从其命。”
    贾赦不理他,向长泰帝道:“微臣无能,甘愿领治家不严之罪。”
    因卫若兰娶了黛玉,陈麒陈麟等都不好开口,但都察院都御使徐杰却无此担忧,他本就不喜贾雨村为人,又听贾雨村做过的事情,更加不屑,道:“即使是弹劾案,也当查明真相才可判处,既然贾将军不认,那么就请刑部查探真相,有罪当罚,无罪当放,方是青天之事。”
    南安王赞同道:“徐都御史说得有理,谁都知道荣国府并未分家,管家理事出门应酬的当家主母一直都不是贾将军的夫人,总不能因为贾将军袭了祖上的官儿,就把所有罪过都推到贾将军的头上,毕竟这样的老世家枝繁叶茂,嫡支甚多,许是有人仰仗其势而私自为非作歹,贾将军居小小东院,被瞒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南安王一直记着自己兵败后各家避而远之而凤姐携妹前往自己家中安慰老母的事情,况且他闭门思过后闲来无事,暗中梳理京城各家的事迹,颇知贾赦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确无大过,所以才有今日替贾赦周旋的举动。
    忠顺亲王笑嘻嘻地插口道:“贾家的案子就交给微臣来料理罢,微臣必定督促刑部查得明明白白叫人没有任何疑虑。”
    贾赦一惊,谁不知道自己家和忠顺王府素无往来,忠顺亲王若要徇私更是轻而易举。
    长泰帝听了却道:“你有心料理,但你和贾家不睦,肯定有人说你公报私仇,竟是不必你费心,单管义忠亲王那件案子罢。贾家的案子就交由刑部,尽快查明真相。”
    刑部尚书徐茂急忙出列,踌躇道:“若要查明,须得查抄其家,翻找证物,尤其是甄家、史家转移过去的财物等,以及重利盘剥的票据等。怕就怕这会子工夫,荣国府已经转移走了所有证物,未必能找出来,就像甄家、史家一样,都在抄家的官兵抵达之前转移走了东西。”
    贾赦一摆手,道:“徐尚书放心,我上朝时叮嘱犬子并儿媳,叫他们着人看管门户,凡家里的人许进不许出,外人进出所带之物都一一查验后放行。”
    别的不说,甄家和史家的财物可都在王夫人房里,为了不获罪,很有可能转移出去或者转移到库房里,在王夫人房里就是王夫人的罪证,殃及贾政,在库房里可就得自己一人承担了,他如论如何都得防着。原本他没想到这里,是凤姐提醒了他,忙命贾琏去料理。
    忠顺亲王也笑道:“怕在贾将军上朝自辩的时候,宁荣二府效仿甄家、史家行事,我早奉旨派兵盯着他们家了,其家人许进不许出,外人进出携带之物一一查验,问明缘故后放行。”
    贾赦听了,满身冷汗。
    听到长泰帝早有举动,徐茂倒是放心了,他原是礼部尚书,那年林如海临终前去传旨的就是他,长泰帝见他为官勤恳,又颇正直,前年调任他为刑部尚书,总管诸事。
    贾赦想起妻女孙儿人等,岂能叫抄家的官兵冲撞了?忙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头,面带沉痛之色地道:“若是罪在微臣,微臣甘愿领之,然若不是微臣之过,抄家之后微臣的妻母女媳人等有何面目活在人世?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长泰帝想了想,他有心放过贾赦一房,道:“卿家罪名未定,不同于别人,就是治家不严也不至于抄家,就这么抄家反倒显得卿家罪过深重似的。这样罢,命人进去传信,让女眷人等回避在一处,再命兵丁进去按房查抄,先抄证物,余者暂且封锁在房中,而后论罪发落,也免得查明卿家无罪时发还东西出了差错。”
    说着,对徐茂道:“宁荣二府都如此行事,查抄之时,先将弹劾案中的贾赦、贾政、贾珍等人拿下收押,查明无罪再释放。”
    徐茂遵旨,贾赦更不必说,自辩时已脱其冠,此时满心感恩,自愿收押。
    忠顺王府素和贾家不睦,忠顺亲王自告奋勇地带兵前去,以宁国府和义忠亲王有来往为由,毕竟他现今管着义忠亲王的案子,长泰帝叮嘱道:“不许胡闹。”才命他带兵。
    接下来就由忠顺亲王带兵按房查抄宁荣二府,徐茂跟在后面搜罗证据,有长泰帝旨意在前,官兵人等都给贾家女眷这份体面,先命女眷人等回避在贾母上房,不许进出,命刑部的狱卒婆子看守,是怕官兵们无所顾忌欺辱这些女眷。
    徐茂掌管刑部以来,早有经验,一面命人翻找证物,一面命人按名册清点贾家的下人,以求人证,余者都赶到荣禧堂门前甬道两侧的空地,着官兵看守,无关人等撵出去。
    薛家和妙玉等皆被逐出,前者凄凄惨惨地回了京中旧宅,后者则被静慧接回牟尼院。
    值得一提的是,忠顺亲王和徐茂抵达荣国府时,去了库房所在的院落,贾琏正与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在库房前针锋相对,亲自带人拦住王夫人命人将甄史两家财物送入库房的举动,双方各执一词,都不肯却步,官兵进来,当场拿住。
    忠顺亲王命人开箱,翻弄了几下,果然是甄史两家转移出去的珠宝物件,在甄史两家的账册上都有登记,冷笑一声,乃道:“幸亏来得巧,倒免了我们一番功夫。”
    徐茂瞧了瞧,问贾琏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贾琏恭恭敬敬地给忠顺亲王请过安,才回答道:“这是二太太送来的,不知为何,今儿突然就要放在内库里,但这些东西我们并没有见过,也不是府上的东西,账目上没有,下官便拦住了。至于内库里都是素日的人情往来所送之物,无非是些绸缎绫罗果品酒水,没有别的东西,皆有清单账册,来历明白,请王爷和大人明察。”
    忠顺亲王一面命人清查,一面对贾琏道:“你老子在朝上不承认你们府上匿藏甄史两家的财物,瞧来竟是你叔叔家所为?”
    贾琏苦笑道:“王爷容禀,家严不住在这里,确实不知此事,贱内虽知,但苦劝婶娘两次不得,这才气得搬回东院,尚未来得及措辞告诉家严家慈,就有人弹劾家严了,家严不得不上朝自辩,这些王爷和大人找下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忙又假装惊讶地去圆自己不知东西来历的谎言,道:“我说婶娘怎么好端端地把这些东西放进内库,以前从来没有,原来里头装的是匿藏的犯官财物。”
    忠顺亲王看了他几眼,呵呵一笑,径自命人继续查抄。
    这一回他和徐茂竟是大开眼界,除了内库那些平常送礼所用的绫罗绸缎等物外,其余库房空空如也,而各房各室的东西却是满满当当,价值不菲,令人骇目。因贾母早已分过家了,世人皆知,且她又年纪老迈多病,房中都是女眷,就没查抄她的上房。
    作为一家之主,东院祖孙三代的东西竟不如王夫人一人所有,单她房里就有三四十万的东西,很有些逾制之物,贾政房里也有一二十万,两房媳妇房中梯己总数也有一二十万。
    花了两三日的工夫,经过查抄、拷问,人证物证俱在,贾政一房悉数收押治罪。
    贾政早就被收押了,所以查封荣国府后入狱的也就王夫人和贾宝玉、贾环、贾兰叔侄三个,李纨和薛宝钗是女眷,虽受连累,但在荣国府后院辟一处下人院关押,命狱婆看守,而王夫人则是罪过最重,押入狱神庙,单独看守。
    和王夫人、李纨母子、贾环娘儿俩的惊慌失措相比,宝玉虽然满脸惨淡,但是不忘贾母,被押出去时不住回头,喊道:“凤姐姐,四妹妹,千万照料老祖宗。”
    宝玉遭遇此厄,贾母当即昏了过去,等清醒时已是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口歪眼斜不能语。
    房中就只邢夫人、凤姐和惜春、巧姐、萱哥儿,一个丫鬟都没有,凤姐一面担忧贾赦和贾琏,一面央求看守他们的婆子,拔下头上的一根镶着大珍珠的凤钗、褪下腕上嵌着宝石的金镯给她们,含泪道:“好歹替我们请个大夫。”
    婆子却不敢收,回了忠顺亲王,果然请了大夫过来,倒也尽心尽力。随即忠顺亲王又传了命令过来,不必再看守他们,只是府内官兵要等案子结了才能撤下,遂命他们移至东院,别来这边乱走。
    凤姐得知贾琏没被收押,东院已解封条,心中块石登时落地。
    东院虽未封锁,也有厨房可用,但是一应粮食等都在荣国府粮仓里,不得动用,幸喜黛玉遣人送了银两衣食药材等物过来,同行的又有太医,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因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等事已经时隔多年了,票据书信等一滴无存,纵有王夫人和心腹陪房的口供,也须得查找当日的人证,才好断案。闻得此信,张金哥一案的前长安守备前来告状,替枉死的子媳伸冤。徐茂自然受理,一个月后查得明明白白,结案后禀明长泰帝,按照律例做出以下判决:宁国府罪过深重,罪证确凿,贾珍秋后问斩,贾蓉流放北疆,其家产抄没,家眷下人一并当街发卖。荣国府贾赦虽无大罪,然因治家不严以至于府中上下人等倚仗权势无恶不作,遂削去爵位,收回府邸,并罚银两万,释放返家。贾琏从前包揽诉讼旧档犹存,罢免其职,罚银五千,父子房中财物发还,但仆从人等一概发卖,以平民愤。荣国府贾政结交外官、安插心腹入朝为官、纵容妻子逾制、重利盘剥、包揽诉讼、匿藏犯官财物、传递宫闱消息东西,贪财伤命无数,亦有其奴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等,遂罢免其职,连同其妻一同流放北疆军中为奴,其房中财物俱抄没入官,房中子媳孙婢人等一概发卖。
    长泰帝额外又下了一道恩旨,贾珠之妻李氏守寡多年,不在发卖之列,其嫁妆亦不在抄没之列,贾兰、贾宝玉、贾环并贾宝玉之妻薛氏年轻不知事,允赎为民,至于财物并未发还。
    第138章
    旨意一下,消息传至尚未摘去敕造荣国府大匾额的贾家,贾琏等人感恩戴德不尽,急急忙忙地筹集银两,次日好交罚银接贾赦回家,并赶在变卖家眷仆从之前把宝玉几个人赎出来。虽然朝廷并未十分催促他们如此,但贾琏怕夜长梦多,恨不能立时就去交钱领人。
    幸亏从贾家出事以来,贾琏一直未被收监,才能留在家里打点外面的事务,也得了黛玉和迎春夫家的帮助,不至于留下一家妇孺惶惶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贾赦和贾琏父子两个的罚银是两万五千两,贾兰、贾宝玉、贾环和薛宝钗的四份赎身银子是四千两,宁国府尤氏和许氏婆媳皆是没入官府为奴,许买卖不许赎身为民,两人又是一千两,总共三万两之数,而贾赦房里虽有十几万两的东西,银子却早就用来偿还欠银了。
    贾琏和凤姐手里只有五六千两银子,原本攒着打算给惜春置办嫁妆的,只有先用来交罚银,贾母当时分给贾琮五千两银子,贾琮也劝邢夫人拿出来。
    贾琏叹了一口气,道:“这才一万多两,差远了。”
    邢夫人以前吝啬是因为没有依靠,恨不得攒下大笔银子来养老,如今和贾琏夫妻情分颇深,素日常得他们的孝敬,她便不像以往那样了,想了想,开口道:“先拿你们老爷的古董东西暂押一万两银子回来用,我手里攒了二三十年也有五六千两银子。”
    贾琏摇了摇头,怕贾赦回来不悦,那些都是他要留给萱哥儿的,道:“竟是不必动用老爷的,等老爷回来见东西少了,只怕又生是非。一会子我当我和凤哥儿的东西,我们房里剩的东西虽不多,拿古董头面金银器皿凑一凑也能押个万儿八千两银子回来。”
    凤姐嫁妆里很有几件价值连城的笨重东西,其中有一座用上好紫檀花了十年时间才打出来的拔步床,当时留着就是免得让人觉得他们房里空了,此时少说能当四五千两银子。
    惜春和巧姐齐声道:“我们也有好些头面衣服,拿出去当了。”
    至于贾家容易卖掉的商铺庄田等,他们谁都没提起一句,那些可是将来度日唯一的进项了,宁可折变头面衣服,也不能卖庄田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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