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杀!”伴随着如雷的呐喊声,秦章带着士兵们开拔出营。
    呐喊声乘风飘到军营上空,今夜大雾锁江,长风飘荡。
    凤凰台上,一片狼藉。
    侍女踩着台阶爬上楼阁,气喘吁吁地呼喊道:“娘娘,不好了!凤凰台起火了!”
    秦瑶站在栏杆边,眼底倒映着火光。
    她之前是看到了下面起了火,可没料到火势这么迅猛,几个眨眼的功夫,林海便化成了火海,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扩张。
    秦瑶有点担心,手捂住心口,让自己别害怕。
    然而火光越来越大,大到快要控制不住。
    侍女去拉秦瑶的胳膊,“娘娘您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另一个侍女仓皇收拾行囊,跑到秦瑶的梳妆台前,翻箱倒柜,将秦瑶所有的簪子首饰都倒出来,装进了自己的行囊里。
    她抱着行囊,推门而出,大火却扑了进来,瞬间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给吞噬。
    秦瑶惊叫一声,亲眼看到那个侍女身子起了火,伸出双手胡乱摸索,在火中横冲直撞,最后身子后仰,跌下了楼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秦瑶,让她半天没回过神。
    屋外的火似乎小了一点,没再扑来,秦瑶捂着口鼻,提心吊胆地与身侧人一道往外走去。
    侍女先去探了下路,站道:“娘娘,下面的火势小了一点,我们趁现在赶紧走吧。”
    侍女拉着秦瑶往外,秦瑶却想到了什么,推开了她的手,道:“你先走,我等会。”
    秦瑶紧张地环顾四周,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在屋里四处的摸索。
    侍女惊异看着她,急得跺脚:“娘娘!”
    火势汹汹,又有漫上来的迹象。
    那侍女见状不好,知道再待下去绝对要葬身火海,一咬牙,撇开秦瑶,自己往楼下奔走去。
    “蹬蹬”的脚步声远去,秦瑶紧张地翻找自己的柜子,她急得不得了,心里也害怕得要命,感觉大火快要蔓延上来了,背后的空气被灼烧得滚烫。
    “咳咳”,她咳嗽了几下,闻到了空气里的烧焦味。
    秦瑶终于找到了火舌子,转身看向了门口,那里正不断涌进来滚滚的黑烟,像是一团黑雾在汇拢。
    秦瑶害怕地后退一步,此情此景容不得她再做思考,她飞奔至栏杆边,一划火舌子,瞬间点燃了那用来封闭栏杆的木条。
    一道刺眼的火光升起,在木条上飞快地扩散,渐渐的火势变大,燃烧出耀眼的火光。
    秦瑶被呛得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将眼前的浊气扇开。
    她看到江上两方人马正在搏斗厮杀,是齐军占领了许上风,可是他们始终渡不了江,体力渐渐消耗。
    若是再这样耗下去,齐军恐要落败。
    他们需要一盏灯驱散迷雾,才能过江。
    秦瑶便点燃了凤凰台。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一簇大火在眼前升起来,那些木条剧烈地燃烧,终于火光一点点变大,彻底照亮了齐军的道路,也封闭了秦瑶的生路。
    她被困在了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凤凰台下,秦临守在江水河畔,敦促士兵们快速渡河。
    然而江面上雾气太大,看不清楚方向,始终是一个问题。
    凤凰台下虽然起了火,可火势低,那点光的作用微乎其微,根本照不亮夜路。
    直到黑夜的尽头,一道耀眼的火光升起来,秦临抬起头,看到凤凰台上,栏杆边起了大火。
    他脑中轰地炸开,望着不断坍塌掉落的楼阁,那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只看得到栏杆边那一道瘦弱孤寂的身影。
    他喃喃道:“妹妹......”
    那里站着的人是他的妹妹!
    秦临耳畔一片嗡鸣,猛地意识到秦瑶做了什么,心如刀割,转过头来,高举长剑,怒吼道:“快快渡江!”
    无数的火光从凤凰台坠落,抛洒在江面之上,照亮漆黑的水域。
    秦临沿着江畔行走,驱赶齐军渡江,直到走到一处,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传来。
    那是齐军在与渡过江前来的敌兵对抗,局势焦灼,难分难解,时不时有中箭的士兵坠入水里。
    秦临下意识抽出身侧的剑,准备冲进浓雾,砍杀敌军。
    然而当火光照亮,他目光穿透薄雾,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的背影高大,犹如一座雄伟的山,他冲锋陷阵,势不可挡,每一剑下去,都有淋漓的鲜血喷射出来,士兵后仰倒地。
    他是活的阎罗,以一当十,在他面前,再多的士兵们也如同蝼蚁,没有人能撼动他一步,甚至近不了他的身。
    那是他的父亲。
    秦临手都在颤抖,他长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钻入他的鼻端,激起了他血管里的躁动与兴奋。
    他扔掉了手中长剑,“铮”的一声。
    一旁的士兵被他倾下身给勾了过来,秦临夺过他手里的长弓,两根指头拈起一根箭的箭尾。
    开弓、搭箭、对准,行如流水,一气呵成。
    挽雕弓如满月。
    这一套动作秦临从小到大做过不知道多少回,由秦大将军亲手所授,早就练成了百无一失,箭无虚发的本领。
    天底下没有他射不中的目标。
    秦临一只眼睛眯起,另一只眼睛瞄准远方,箭尖对准了那穿着龙鳞盔甲的男人,看着他浴血奋战,将背影暴露给自己。
    只要秦临这一箭出去,秦章必死无疑。
    秦临清瘦的腕骨,轻轻地颤抖,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那个人。
    他想到了幼时,妹妹出生,父亲将妹妹抱到自己怀里,叮嘱自己一辈子好好待妹妹;想起少时,他手把手教自己搭弓御马;想起第一次上猎场,他扇了秦临一巴掌,逼着秦临猎杀猎物......
    秦临永远记得死在自己第一只猎物,那是一只漂亮的白鹿,头上的角瑰丽而壮美。
    鹿死去时惨烈的景象历历在目,秦临眼前血色模糊。
    记忆中的人逐渐与眼前人的影子合二为一,那人转过身来,正面对向了秦临。
    秦临纤长的眼睫抖颤,眼底湿润,喉结上下的哽咽。
    那一支箭从弓上射了出去,“嗖”的一声,伴随着隐约的箭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
    秦章仍然在奋勇杀敌,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到了几丈远外,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的小儿子。
    他看到秦临的张了张口,轻轻地唤他“阿耶”。
    两行浊泪从秦章眼中流下。
    那一支飞来的箭,带动箭四周的空气涌动,如一颗流星飞过天际。
    箭尖不偏不倚刺中秦章的左脖颈,让他的身子摇摇晃晃,从马上坠落,轰然一声,似流星坠落,倒在了草丛之中。
    血水从他左肩膀和脖颈交界之处流了出来,星星点点,染红地上的草叶。
    秦章身受重伤,手捂着流血的肩头,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抖动身子。
    秦临仰天,闭上眼睛。
    天地间草木飘摇,长风飘荡,万马齐喑,四下所有的士兵都沉默了下去。
    秦临握着弓的手抑制不住地痉挛,心房急剧地收缩,呼吸困难,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悲痛,扬起声,道:“渡江!给我踏平这山头!”
    秦临跳下马,转身眺望那岌岌可危的凤凰台。
    凤凰台下,热浪翻涌。
    “报!报——”
    燕贺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听到禀报声,转头见士兵策马前来。
    “报!燕世子,不好了!秦大将军被齐军给俘虏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靖州军,无异于是一个霹雳炸开。
    秦大将军被俘虏,相当于主心骨没了,那胜利的天平,很可能就要向对面倾斜了。
    燕贺咬牙切齿,无法坐视这样局面。
    身后的士兵队伍里爆发出一阵骚乱,燕贺心头大震,不得不回头组织纪律,继续派士兵前去凤凰台救火。
    “快救火!娘娘还在凤凰台上!”
    一部分士兵正在奋力地舀水扑救火势,可他们舀起的那点水,在滔天的火海面前,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火扑灭了又升腾来,生生不息。
    士兵们害怕被火浪波及,一个个丢下舀水的器具,各自逃散开来。
    燕贺阻止不了他们的离去,只能焦急地凝望着。
    终于江岸边一阵猛浪拍来,浇灭了凤凰台下大片的火苗。
    燕贺看准时机,策马过去,却在靠近时,眼睛微微睁大,他看清了凤凰台上秦瑶的动作——
    秦瑶竟然在点燃火把,给齐军照亮前行的路。
    燕贺血气上涌,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高台之上,楼台崩塌。
    秦瑶立在高台边缘,栏杆上的木条已经全部烧光,坠入了江水之中。
    她已经没有退路,身后的大火将整个楼阁笼罩,升起熊熊的浓烟。
    火光燃烧,正在向她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她身后脚下便是湍流不息的江水。
    秦瑶曾不止一次丈量过凤凰台的高度,若是从这里跳下去,或许还有一寸生机,可是秦瑶不敢跳,她实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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