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之时,天色已晚,楼音却歇不下来,立刻着急群臣商议妙冠真人的想法,下面那些臣子虽对妙冠真人的想法持怀疑态度,但死马当做活马医,总比毫无头绪好。
    兵部尚书倒是觉得此法有些想头,立即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妙冠真人,但同时也表示,如今大梁拥有的只是一个想法,能不能研制成功还是一说,即便成功了,要大批量制造出来送去支援前线也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
    “毕竟在制造武器这一方面,大梁势力远不如周国。”兵部尚书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我大梁有周国的工艺,定能事半功倍。”
    楼音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可现在的情况是,即便周国有工艺,不是对车师尉都国也束手无策吗?
    结束了此次议事后已经深夜了,款冬姑姑和枝枝带着宫女们伺候着楼音更衣,楼音突然说道:“明日便是纪氏和尤氏处斩的日子了吧?”
    因为将楼辛秘密关押在地牢里,所以对外早已称他伏诛,明日斩首的便是他的母妃纪氏,而另一宗案件的主犯尤铮与尤暇,也是在明日斩首。
    款冬姑姑说是,“明日午时便一同斩首。”
    楼音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款冬姑姑便以为她只是提起此事,却不想第二日巳时,楼音突然提出要前往刑场。
    “皇上……”款冬姑姑不解,“皇上要去观刑?”
    楼音点头,“手足一场,好歹去送一送他们。”
    *
    刑场上,没有任何人知道了皇帝的到来。
    楼音着便装站在人群里,周围全是装作百姓的侍卫。远远的,她甚至看不清行刑台上三个人的人脸,只看得到他们蜷缩着的身躯轮廓。
    就在半年前,这三个人还是大梁的贵妃、太子妃、少年将军,而此刻却穿着囚衣,即将以最不光彩的方式结束这一生。
    枝枝盯紧了四周,不让百姓不小心靠近楼音,她低声嘀咕着:“皇上,行刑了就赶紧走吧,这里人多口杂,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楼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枝枝回头,看见楼音的眼神,感觉到了莫名的酸楚。楼音的眼里,沉静地如同一汪死水,没有手刃仇人的快感,也没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好像就是看着几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走上黄泉路,不痛不痒。
    远处行刑台上的主刑官说了些什么,楼音听不清楚,只看得三名刽子手抬着半人高的到走上了刑场,往三人身后一站,顿时杀气四溢。
    楼音看着他们往额头上绑上了红绸,看着他们举起大刀,看着他们挥刀,这一瞬,楼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了眼。
    在闭眼的那一刻,楼音听到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然后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重,久久缓不过来。
    她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猩红色,三人的血液渐渐融合,往百姓站的这一方一点点蔓延,不一会儿,刑台下面便已经血流成河。
    胃里一阵翻滚,楼音弯腰干呕了起来,枝枝立马扶住她,低声说道:“皇上,咱们快回去吧,您是不是晕血了?”
    枝枝一面轻拍楼音的背,一面吩咐侍卫们开道,扶着楼音走了出去。
    回到皇宫后,款冬姑姑第一个抱怨了起来,她不敢说楼音,只能盯着枝枝数落:“那种地方皇上怎么去的?你也不知道劝一劝,再不济也要离远一点,怎么就靠那么近了呢?”
    枝枝觉得委屈,低着头不说话,款冬姑姑又自顾自地嘀咕了起来:“说来皇上以前也不晕血,如今倒是胆小了。”
    她回头看着脸上苍白的楼音,说道:“皇上先喝一口热茶,容太医马上就到。”
    楼音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说道:“姑姑,已经十月十五了,葵水……还没来。”
    款冬姑姑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白,说道:“上个月就没有音信儿,该不会……”她顿时慌了神,“该不会那连心蛊又开始反噬了?”
    “不……”楼音摇头,这两个月葵水没来,但并没有出现内脏剧痛的现象,不可能是连心蛊的反噬。
    她突然想到两个月前的那晚,整个人顿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89|第 89 章
    秋夜骤雨,梧桐树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屋檐上,整个养心殿安静地只能听见雨水的声音。
    容太医的手指搭在楼音手腕上,双目微闭,久久不出声。
    仿佛每个人的心跳声都快要赶上外面的雨声了。
    “皇上……”容太医睁开眼,想着怎么说明情况,“喜脉”两个字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他们皇上都尚未嫁人何来“喜脉”一说,“皇上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果然,不出所料。早有预感的楼音悬上悬下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她低垂着眼帘不说话,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反而是一旁的款冬姑姑沉不住气了,“身孕?容太医,这、这怎么可能?”
    容太医心里也纳闷呢,但行医多年,若是连喜脉都诊错,他项上人头早就不保了,“请问皇上,是要开养胎的方子,还是……”
    楼音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容太医立即禁声了,心里却是苦不堪言。皇帝未婚怀孕,谁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怎么知道该开养胎药还是堕胎药啊?
    “你先下去吧。”楼音懒懒地将双腿放到榻上,侧卧了下来。
    容太医看了款冬姑姑一眼,瞧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也不敢多说话直接退了出去。
    而款冬姑姑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里念叨着“这可怎么得了!”楼音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闭目养神,一幅闲适的样子,仿佛孩子是在款冬姑姑肚子里一般。
    “皇上!”款冬姑姑蹲下来,双手拍了一下楼音的腿,“您倒是想想招啊!”
    楼音睁开眼,问道:“想什么招?”
    “这、这孩子怎么办?孩子的父亲是谁?”
    款冬姑姑问完,又说道:“孩子的父亲是周皇吧?”
    楼音点头,款冬姑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理这孩子?”
    楼音坐了起来,斜靠在软枕上,看着窗外的落叶,眼神有些缥缈,“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
    “是呀!”款冬姑姑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看着楼音的表情,心突然就“咯噔”一下,“皇上,您该不会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吧?”
    楼音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给朕想一个不要这个孩子的理由。”
    这哪儿还用想啊,款冬姑姑张口就说道:“皇上您尚未真正出嫁,这孩子以后的名分怎么说?拿什么来堵住众大臣的嘴?”
    而楼音也是不假思索便回答:“孩子是在朕的肚子里,还有什么比这个名分更正当吗?”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眼神温柔了下来,“且朕,也需要皇嗣继承皇位。”
    孩子,是多陌生的两个字啊。两世为人的她都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而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突然有了一个孩子,第一反应与款冬姑姑一样的着急,可当太医亲口确认了以后,她反而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十分合适。
    一个尚未婚嫁的女皇,还有什么比皇嗣更能稳固她的皇位呢?
    款冬姑姑听了楼音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但如今的问题在于这个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用什么来堵住悠悠众口?
    楼音倒是一贯的不在意这些,“男子为皇时,有多少皇嗣生下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而朕的孩子,只要是朕的血脉,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了?”
    话虽是这么说,款冬姑姑还是希望楼音能先拥有夫婿,再生儿育女,如今这算怎么一回事?
    “那皇上您打算将此事告诉周皇吗?”
    楼音摇头,“再等等吧。”
    *
    容太医还是开了养胎药,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亲自熬药一边叫苦不迭,一不小心又知道了一件皇家秘闻,当真是如坐针毡啊!
    谷莠守在炉子边上帮容太医扇火,她右手酸了,便换到了左手,“容大人,皇上今日总是懒懒的,胃口也不好,还老是干呕,是不是病了呀?”
    容太医的手一抖,“春乏秋困,皇上有些不适是正常的,我这不就是在给皇上调理身子吗?”
    他说了这话,立马又板起了脸,“以后可不能随意在外说这些,皇上的状况可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谷莠立刻诚惶诚恐地点头,端起容太医熬好的养胎药告辞。
    一路迈着小步子走进了楼音的寝宫,轻手轻脚地将药放下后便退了出去。楼音看着她低头往外走,头上挂着一片落叶都不知道。
    款冬姑姑也在看谷莠头上的落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给楼音扇凉药,一边说道:“谷莠这丫头总是迷迷糊糊的,皇上你为什么把她提到御前来?奴婢看她也就适合做洒扫的差事。”
    楼音让给她捶腿的宫女退了出去,这才说道:“谷莠家里是什么情况?”
    凡是被提到御前的宫女,款冬都是在内务府仔细翻看了家世的,可以说对御前伺候的人都知根知底,“她呀,家是江南一个小镇上的,父母务农,家里还有个三十出头还屡试不中的哥哥。”
    楼音哦了一声,却被款冬姑姑听了叹气,“皇上怎么叹气了?”
    “觉得可惜而已。”楼音接过款冬姑姑递来的药碗,漫不经心地用勺子搅动药汁,“朕觉得席沉像是对她有意思,这才提到御前来让两人能多见见面。但席沉又是个不主动的人,谷莠家世又这么差,看来是没戏了。”
    席沉作为锦衣卫千户,家世显赫,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一个没有来头的宫女,让楼音不免觉得可惜。
    款冬姑姑也跟着叹道:“是呀,席沉私底下给谷莠送些小玩意儿,奴婢都见过好几次,倒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皇上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她摇着头,语气也带了些惆怅,“席沉的娘亲与奴婢也有些交情,奴婢是知道他娘有多重家世。席沉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没定亲,去年看的户部郎中的嫡长女在京都也是出了名的贤惠,可他娘亲也愣是没看上。说来倒也正常,席沉是什么出身,那可是江陵席氏,母亲又是太原王氏长房嫡女,要看得上谷莠那才奇怪了。”
    即便是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像款冬这样的女官,若是年轻时选择出宫嫁人,那可是大把大把的人排着队求娶。但谷莠这样的宫女,即便得皇帝青睐提到了御前,但家世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攀上席沉这样的人,即便是做妾也是奢求。
    两人正在说着话,枝枝突然捧着一束花进来了,一看便是刚在御花园采的绿菊,娇艳鲜嫩,芳香四溢。
    她一进来,款冬姑姑和楼音都默契地不再提席沉与谷莠的事情了。
    枝枝把绿菊插在琉璃花樽里,再拿一把小剪子修修剪剪,然后再摆到一旁的书桌上去,回头笑盈盈地说道:“皇上,您几天没有出去了,每日不是在御雄殿就是在养心殿看奏折。今日御花园菊花都开了,您出去走一走吧。”
    楼音一口饮下手里有些凉的药,伸展了一下有些麻的双腿,“走吧。”
    *
    绿菊是新鲜花卉,御花园今年刚栽上,恰逢首次开花,不少人都去御花园看过稀奇了。而楼音因为身孕的原因,反而是最后来御花园的人。
    秋日里的御花园虽不如春夏那样万紫千红,但泛黄的落叶铺满了石子路,繁茂的各个品种的菊花大放光彩,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大梁的皇子都同母妃去了各自的封地,只剩几个为及笄的公主还在宫里。楼音坐在亭子里都能听见小公主们的欢声笑语。
    款冬姑姑在煮茶,枝枝剥着最新鲜的柑橘,楼音凭栏赏花,享受着难得地闲适。
    远处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近,七公主扎着总角小辫晃晃悠悠地跑了过来,穿着粉色的小锦裙,头上还带着花环,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金童玉女一般。
    她跑得慢,身后的奶娘不紧不慢地跟着,慢慢走近楼音的视线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反而是七公主鬼灵精怪地转着眼珠,弯着小短腿行礼后俏生生地看着楼音,问道:“皇姐,阿鸾好久没有看到您了。”
    阿鸾长高了不少,将头上的花环摘下来捧到楼音面前,“送给皇姐!”
    楼音接过花环,蹲下来摸了一把阿鸾的头,“阿鸾怎么不去和其他皇姐玩,来这里做什么?”
    阿鸾瞪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楼音,“阿鸾喜欢和二哥哥玩,可是阿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二哥哥了。”
    楼音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就被阿鸾拉住了双手,“皇姐,您把二哥哥放出来好不好?”
    自和妃“溺水身亡”后,楼音便禁止了二皇子楼玄踏出咸福宫一步。
    她脸上笑容不减,拉着阿鸾的手问道:“阿鸾很喜欢二哥哥?”
    阿鸾点头。
    “阿鸾为什么喜欢二哥哥?”
    阿鸾望天,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二哥哥最聪明了,捉迷藏总是能找到阿鸾。”
    楼音的笑容慢慢褪去,她站了起来,说道:“阿鸾,是二哥哥让你来求朕的,是吗?”
    阿鸾稚嫩的脸庞顿时就憋红了,但楼音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后的奶娘,“朕曾下旨,任何人不得私自与二皇子有来往。七公主为何会与二皇子说上话,朕是要去问问淑太妃,还是问问你这个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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