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压下诸般心绪,唤来景吾,准备启程事宜。
    当天下午,沈嘉禾和念念便坐上了驶往丰泽的马车,由景吾和翳风护送,还有数十高手暗中跟随保护。
    一路顺遂,半月之后,一行人抵达丰泽城。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沈嘉禾牵着念念下车,抬头望着门额上御笔亲书的“逍遥王府”四个鎏金大字,只觉满心迷惘。
    景吾敲开王府大门,沈嘉禾慢步走进去,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
    “景吾,”沈嘉禾道:“今日是初几?”
    景吾道:“八月初五。”
    他在裴懿大婚那日出逃,是二月二十四,至今不足半载,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王府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人也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不知云清和踏雪姐姐还好么?能与故人重逢,怕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了。
    但是先得去拜见王妃,恐怕又是一番责难。
    沈嘉禾不想让念念跟着,却又觉得不妥,他没有权利私自将念念养在王府,须得经过王妃同意才行,思虑再三,只好带着念念去见王妃。该嘱咐的已经事先嘱咐过,念念聪慧,沈嘉禾不担心他会出岔子。
    “沈嘉禾?”忽听到有人唤他,沈嘉禾抬头一看,却是魏衍。
    魏衍会出现在逍遥王府并不奇怪,当初是他护送骠骑将军府和逍遥王府的一众家眷回丰泽,裴懿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沈嘉禾却早已对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生了戒备,还有一些怨恨,但他并未表现出分毫,躬身行礼,恭谨道:“见过魏公子。”
    魏衍笑道:“你怎么回丰泽来了?裴懿怎么肯放你离开?”
    沈嘉禾淡淡道:“魏公子言重了。”
    魏衍笑而不语,顿了顿,道:“你这是要去见王妃?”
    沈嘉禾道:“是。”
    魏衍道:“王妃正与世子妃叙话,你快去罢。”
    他举步要走,忽又顿住,道:“昨日收到凛儿来信,他不日便会抵达丰泽,届时也会住在王府之中。”
    沈嘉禾心下一紧,看向魏衍的目光也有些变了。
    魏衍若无所觉,道:“无须我多言,你该知道怎么做。”
    沈嘉禾颔首不语。
    魏衍径自走了,沈嘉禾忽然想起他刚才用了一个“也”字,难道魏衍住在逍遥王府?这满府女眷,他一个外姓男子住在这里,是否太不合礼数了?
    他压下心中疑虑,举步往前走。
    方进院门,便听到笑声传来。
    自有侍女入内通报。
    沈嘉禾有些紧张,不由握紧了念念的手。念念吃痛,却不出声,任沈嘉禾紧紧握着。
    待得了准允,沈嘉禾深吸两口气,拉着念念进屋,也不敢抬头直视,颔首低眉,屈膝跪拜,道:“罪奴沈嘉禾,参见王妃,参见世子妃。”
    ☆、第62章 世子无赖62
    厅中一时静极。
    王妃盯着沈嘉禾,面色略显难看。
    王妃不作声, 世子妃自然随之缄默, 目光静静落在沈嘉禾身上。
    自嫁入逍遥王府那日起,公羊素筠便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书童充满好奇。方才的惊鸿一瞥, 她便明白了,他区区一个书童为何能得裴懿那般重视。他生得实在赏心悦目, 连她一个女子都自叹弗如, 怎能不教裴懿那个色中饿鬼神魂颠倒?裴懿待这书童那般不寻常,显然他二人绝不止是寻常主仆……但也绝不是你情我愿, 否则也不会一个逃一个追。这书童也是个可怜人,玉质金相, 却陷于泥淖。公羊素筠不由心下戚戚,默默叹息。
    过了许久, 王妃淡淡道:“抬起头来。”
    沈嘉禾抬起头来, 却依旧低眉敛目。
    公羊素筠仔细瞧他容颜,越发觉得他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越发惋惜, 这般仙姿佚貌却被裴懿那样的无耻恶徒给糟践了。
    “谁让你回来的?”王妃淡淡地问。
    “回王妃的话, ”沈嘉禾道:“是王爷的意思。”
    “王爷?”王妃蹙眉, 道:“你在哪里见过王爷?”
    “在平遥。”沈嘉禾道:“当时王爷刚攻下平遥,世子殿下带着奴才前去投奔, 但王爷同世子要继续出征,便让奴才回丰泽来。”
    听他提起裴懿,王妃微微动容, 不由缓和了语气,道:“我前几日收到王爷来信,说世子受伤失忆了,你且详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嘉禾便将其中曲折细细说了。
    王妃听完,冷哼一声,道:“果然又是因为你!”
    沈嘉禾伏首叩地,道:“请王妃责罚。”
    王妃冷声道:“我自然要责罚你。厨房正好缺一个杂役,便由你暂代了罢。”
    沈嘉禾恭谨道:“奴才遵命。”
    王妃道:“寻梅,带他下去罢。”
    寻梅方应了声“是”,便听沈嘉禾道:“启禀王妃,这个孩子是奴才的义子,求王妃允许留他在府中,奴才会承担他的一应用度。”
    王妃看向念念,念念叩拜道:“参见王妃,参见世子妃。”
    一直没有作声的公羊素筠笑道:“母妃,这孩子生得真是玉雪可爱。”
    王妃笑了笑,沉默片刻,道:“下去罢。”
    这便是准了,沈嘉禾道:“谢王妃。”
    念念跟着道谢。
    寻梅领着沈嘉禾和念念下去。
    沈嘉禾道:“寻梅姐姐,怎不见踏雪姐姐?”
    寻梅露出哀伤神色,道:“踏雪姐姐她……她已经不在了。”
    沈嘉禾骤然一惊,从寻梅的语气和神色,他心中已有了最坏的猜测,却仍觉难以置信,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寻梅微微哽咽道:“我与踏雪姐姐原本是随着王妃一同进京的,谁知她在路上生了急病,还未到京城便……便撒手去了。”
    沈嘉禾惊恸如利剑穿心,泪如雨下。
    谁能想到,当日一别,便是永诀。
    沈嘉禾擦掉眼泪,问:“她葬在哪儿?我想去祭拜。”
    寻梅叹了口气,道:“因为当时要忙万寿节的事,所以王妃着人匆匆将她葬了,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办,所以我也不知道她被葬在哪里。”
    沈嘉禾又悲又怒。
    竭心尽力为奴十余载,到最后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果真是生似蝼蚁,死如尘埃。
    可怜,可悲……更可恨!
    寻梅劝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咱们这些人本就命如草芥,死了比活着好,不必再受苦楚,如得苍天垂怜,来生投个好胎,享一世荣华富贵,也是极好的。”
    这不过是无力反抗后的自我安慰罢了,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沈嘉禾擦干眼泪,道:“那踏雪姐姐的母亲和弟弟呢?王府可有帮忙安顿?”
    寻梅道:“踏雪姐姐临终之前嘱托我将她的遗物转交给她的家人,其中竟有一沓银票,多达千两。锦堂用这笔银子开了一家酒楼,我去看过一次,生意还算红火。还有,锦堂马上要成亲了,你猜娶的是谁?”
    锦堂是踏雪弟弟的名字。寻梅既让他猜,便是他认识的人,沈嘉禾想了片刻,摇头道:“猜不到。”
    寻梅笑道:“是云清的妹妹云岚,还是踏雪姐姐生前给保的媒。”
    沈嘉禾也露了些许笑意,道:“这真是门好亲事。”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人生便是如此。
    叙话间,他们已到了地方。
    寻梅道:“杂役做的都是些体力活,譬如劈柴、挑水之类。我知你干不了这些粗活,但也别无他法,只能隐忍些时日,等世子回来,你便能逃出生天。”
    沈嘉禾道:“旁人干得了,我便也干得了。对了,我住在哪儿?”
    寻梅指了指面前的破屋,道:“就住在柴房里。”
    沈嘉禾推开柴房的门,里面堆满柴禾和杂物,只在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一条破棉被,连枕头都没有。
    更恶劣的地方沈嘉禾都住过,所以并不觉得如何,但他不能让念念跟着他吃苦。
    “劳烦姐姐跑一趟了,”沈嘉禾道,“请回罢。”
    寻梅点头,道:“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找我。你我虽不及你与踏雪亲近,但总算一同长大,情分自与别个不同,能帮的我一定帮。”
    沈嘉禾感激道:“多谢姐姐。”
    寻梅走了。
    沈嘉禾牵着念念进屋,把他抱坐到床上,柔声问道:“饿不饿?”
    念念道:“不饿。”
    沈嘉禾又问:“要不要睡一会儿?”
    念念摇头,道:“不想睡。”
    沈嘉禾道:“那我们一起去找景叔叔,好不好?”
    念念点头,道:“好。”
    沈嘉禾带着念念,轻车熟路去到景吾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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