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退了下去,荀愍抬步进去,见案后有人在负手看月。
    “荀愍见过郡王。”
    他躬身行礼。
    云舒闻言也不吃惊,回过身来笑道,“师兄,好久不见。”
    没错,荀愍也是玄清的门生,只不过他年长云舒,等她入白梅书院时,荀愍已经领职左将军回琅琊了。
    他们的棋艺都师从玄清,各有所长,那时候云舒是玄清的得意弟子,有几次回京荀愍倒是有缘与云舒切磋过,今日他不过一盘棋,就看出了眼前人不是简单人,只怕是失踪已久的云王殿下,是以深夜来访。
    云舒请他对座,又亲自烹茶。
    “帝京盛传殿下不幸殒命庐江,没想到殿下竟到琅琊来了。”
    “时局如此,我也是迫不得已,今日师兄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猜到我为何会选择琅琊。”
    荀愍犹豫了,他知道云舒是什么意思。
    云舒给他递了茶,语气平静得再不能平静“帝京我怕是不能轻易回去了,而现在天下动乱在即,不管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家国情怀,我们都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
    她来琅琊是有目的的,这里,聚集着大批的世家和没落贵族,他们手里,或多或少握着府兵和军队,其中不乏精锐,若能汇集起来,将是一支不小的力量。
    云舒缺少帮手,而他们缺少一个机会,一个振兴族里的机会。
    自从发现阿拓靡列兵边境,又有秦国战火一触即发,她就清醒了,自己不可能和楮铭一走了之的,天下为棋,他们皆为子,逃不得,躲不得。
    “郡王此言,我会好好考虑的,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喝茶的云舒。
    他们这些世家,为什么会偏居一隅?还不是拜云家这样的新兴贵族所赐,当年云王爷做得狠,但凡他看不惯的,都会想办法弄走,称霸朝堂的时候,又把谁放在眼里过,现在许多世家心里,还对云王府带着恨,怎么会愿意出力。
    云舒放下茶,“至于门户之见,云舒到时候自己会解决,师兄不必担心。”
    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那郡王就早些休息,到时候负责联络这些事,我自当尽力的。”
    云舒起身送他,又道,“我这次出行尴尬,还望师兄先保密。”
    荀愍想着这几日平都那传来的消息,皇帝可各处搜寻着云舒,就连云家,也新拥立了一位云王,这时候,云舒确实是个不该出现的人了。
    “这是当然的。”
    等人隐入夜色了,云舒便唤暗处的护卫出来。
    “派人盯着荀府,若他敢传信会京,立即截杀,另外,可以透些我的消息给子辰了。”
    探子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眸色渐深,低头拱手,“是。”
    除了自己,谁也不可深信,她如履薄冰多年,处处都养成了谨慎的习惯。
    檐下那口月,终于全隐入云层里去了。
    何人有何人的活法,庐江战火燎原,平都也还有人照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话说这隔壁老李给那王寡妇又是挑水又是砍柴,谁敢说他们没个首尾我就把这担大粪喝咯!”
    一位戴着布巾的男子坐在长凳上,颇为义愤填膺的拍桌。
    “只怕是你想给那小寡妇挑水,人家嫌你桶臭吧,这会子酸什么。”
    卖大饼的将饼递给人,才回过头来嗤笑道,“你得了吧,上次你还说江大人包养了你家远房表妹当小妾呢,就你那大饼糊的芝麻脸,你表妹怕也是个满脸麻子的吧。”
    “切……次次你都说喝大粪,大伙要是当真了整个城西的大粪都不够你折腾的。”
    张先一如既往的坐在无不知门口老柿树下,听汤面摊子上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唠嗑。
    几场打情骂俏,一般都会说到时下最新的热闻。
    “你们还不知道吧,就昨天晚上,小云王亲自上门找自己外祖家麻烦,那架势,足足几百骁骑卫,吓得这平日里耀武扬威管宵禁的卫兵大气都不敢出……哈哈哈,解气!”
    众人无语,这算什么新闻,不过,重点不应该是在小云王去找麻烦吗?
    “我还知道,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叶太傅活活给吓尿了,哈哈哈……”
    众人哄笑,张先端着热茶蹲在角落里,嘴角上扬,云述这小子可以,自己的外祖都能下得去手,这次叶府掉地上的脸面只怕难以捡起来了。
    突然见长街云家的护卫出行,刚从拐角出来,嚼舌根的百姓们纷纷作鸟兽散。
    张先刚刚埋下头喝了一口茶,一抬头人都不见了,整个茶棚就他还蹲在那,云述一眼就看见了他。
    云述下了车驾来,陈景推着他到张先跟前,他温和的抬眸,仿佛还是那个云家天真无邪的小公子,“子辰兄。”
    张先头也不抬,仍然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汤,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方便到‘无不知’坐一坐吗?”
    张先也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下和他吵,便先起身往自己的店铺走去。
    等小厮奉好茶退下去,屋内就只剩下两个人,还是云述先开口,“我知道子辰兄对我还有误会,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不想求你的理解,只希望你能告知王兄的下落。”
    张先扔了剔牙的竹签,把脚缩到凳子上,还是那副二流子的死样。
    “告诉你玹玉的下落干什么?杀人灭口啊?
    之桓,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子辰兄,就好好守着你哥哥留下的云王府,别总想着那些不该碰的。别不说现在我并不知道玹玉在哪,就是我知道,也不敢告诉你。”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想对叶温如他们做什么那是你云家的事,也别想着能从我这打什么主意。”
    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云述也没指望能打听出什么,“那……我想来取兄长留给我的东西。”
    张先冷笑一声,“什么东西?”
    云述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王府的税契,地契,还有兑银,府库对牌,还全都在你那。”
    “呵!你这是上门来逼债,可是云述,你小子有没有搞清楚,这些私产是你大哥给我的,说明他信不过你。”
    他又凑上前来,“云家采邑近千户,加之这些年的私产,真真是富可敌国,你拿这笔钱干什么?充军饷啊?”
    他盯着云述的眼睛,直接问出来,云述也不慌乱,避开他的目光,“兄长离京,这些东西迟早得归云家所有……”
    张先往椅子上一靠,“那可不一定,现在世风日下,坑蒙拐骗越来越难挣到钱了,你大哥现在生死不明,这钱我揣着就是我的,他要是真死了我就替他享受,要是他什么时候亲自来讨要,我再给他,至于你,不好意思,那些大道理骗骗别人还差不多,我这里没门。”
    他闭上眼挥挥手下逐令。
    云述没讨到好处,也知道张先是什么脾气,多留无益,就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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