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般过了五六日,在姜灼华悉心的照料下,他的伤势越来越好,而就在这日,芸娘产下了一名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蒋霜洲抱着孩子来到叶适房中,行礼跪下,而后说道:“草民斗胆,想请陛下给草民的孩子赐名。”
    叶适和姜灼华相视一笑,叶适问道:“你怎么知道朕的身份的?”
    蒋霜洲诚惶诚恐地行个礼,说道:“陛下和姜小姐去昆山的那日晚上,姜都尉带着士兵搜城、搜山,随后便听说县令升做了郡守,而您回来后,身受重伤,郡守一天三趟地往这儿跑,足可见,您便是当今圣上。”
    叶适笑笑道:“平身吧。既如此,你容朕想想。”蒋霜洲起身后,姜灼华便走过去逗孩子,丁点儿大的娃娃,粉嫩可爱,姜灼华越瞧越喜欢。
    起名这种事儿,叶适没干过,委实不知该从何下手,不由看向姜灼华,问道:“华华,你有什么主意吗?”
    谁知姜灼华看都没看他,边逗孩子边道:“人家叫你起,又不是叫我起,你自己想嘛。”
    蒋霜洲闻言愣了,姜小姐这么跟陛下说话吗?
    叶适撇撇嘴,指指姜灼华,对蒋霜洲道:“叫她起,回京就封后,我俩谁起都一样。”
    天呢!蒋霜洲讶然,姜小姐果然是凤凰命!帝后都在他家住过,这是何等的荣耀?等日后陛下走了,自己这间客栈,定要改名叫卧龙客栈。
    姜灼华一听这话,瞥了叶适一眼,编排道:“推什么推?日后轮到自己你不起的吗?别为难我,你快想。”
    叶适只好听话,低眉想了一会儿,说道:“男孩子,最重气节。卢梅坡有诗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如孩子就叫——蒋段香。如何?”
    蒋霜洲闻言,连连赞道:“好名字,好名字。”
    说着,蒋霜洲抱着孩子跪地行礼:“草民谢陛下给段香赐名!”
    叶适冲他笑笑,招招手道:“抱来给朕看看。”
    蒋霜洲忙起身上前,抱孩子给叶适看。粉嫩小儿,白里透红,可爱极了。
    叶适逗了孩子一会儿,不由看向姜灼华,眸中隐有憧憬和羡慕。
    蒋霜洲得了赐名,抱着孩子行礼退下。蒋霜洲前脚刚走,后脚叶适就看向姜灼华,可怜巴巴的说道:“华华,我也想要。”
    姜灼华戳了他脸颊一下,编排道:“护自己护得那么紧,还想要孩子?”
    叶适失笑,解释道:“不可一概而论。”
    在姑苏复又停留了半个月,叶适的伤已经结痂,不需要再缠纱布,每日服用内服的药即可,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回京。
    准备走的这天,苏维桢跑来找姜灼华,行礼道:“姜小姐,我想留在这里。”
    这些时日,苏维桢一直在霜洲客栈帮忙,还教芸娘的小姑子阿晴吹笛子。
    姜灼华问道:“为什么啊?你是乐师,留在这里,如何施展?”
    苏维桢行个礼道:“回小姐的话,从前我一直觉得,我无论到哪儿,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但是在霜洲客栈的这些时日,虽然做的都是些粗活,却让我感受到了存在的价值。”
    且他对阿晴,有了别样的感情,仿佛生活了奔头和意义,他想留下,留在这里,陪在阿晴身边,她喜欢自己的笛,而自己,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
    姜灼华闻言,将之前芸娘还给她的那二十两银子拿出来,给了苏维桢,笑着道:“既然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我自是不能拦着,得成全你。相识一场,这些临别礼,你拿着吧,留着日后娶媳妇儿用。”
    苏维桢道谢后收下,而后看向姜灼华和叶适,说道:“维桢祝公子和小姐,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姜灼华和叶适相视一笑,叶适向姜灼华伸出手去,姜灼华会意,将手放进他的手中,叶适随即紧紧握住。
    而后俩人携手,一同出了门,姜灼风夫妇、元嘉,还有一众婢女小厮,近二十号人,早已等在了门外。
    这一日的清晨,旭日东升,暖阳明媚,洒在城里的每个角落,叶适心间,再无离京时半夜出逃的黑暗。姜灼华,大概就是他这一生的福气和倚止,分明是来找她,却意外得知姚司徒欺上瞒下,若非此次出行,等日后姚司徒势力成熟,对他恐怕会构成无法言喻的威胁,所幸、所幸自己来找她,即得到了心爱之人,也稳住了皇位。
    如此一想,他的华华,可不就是他最大的福气吗?
    芸娘准备好些姑苏特产的糕点吃食,给姜灼华带上,姜灼华道谢后收下,和芸娘夫妻道别后,和叶适一起,上了停在客栈外面的马车。
    众人随后,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驶出了姑苏城。
    第101章
    叶适身上有伤, 一行人基本是白天赶路,酉时不到就得找地方歇息, 还得借客栈厨房给他熬药, 好在伤口已经不用包纱布,大夫说现在晾着会好的更快,一直捂着反到不利于伤口愈合, 只需每日早晚给他涂抹膏药即可。
    就这般走了七八日, 到了武陵郡境内。
    说起这武陵郡,叶适委实对此地感触良多,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被偷了钱和私印, 以至于后来到姑苏时, 宛如一个落魄的灾民,一世英名毁于武陵, 往事不堪回首。
    想着, 叶适掀起车窗上的帘子, 朝外看去。
    但见不远处的山坳里, 一座寺院静静坐落在烈日下。
    叶适见此, 忽朝车外喊道:“停一下。”
    马车微微一震, 停了下来,后面跟着的两辆马车,还有随行的马匹, 都停了下来。
    姜灼华不解的看向他:“怎么停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叶适捏捏她的手, 笑着道:“之前我在武陵郡被偷了钱, 就是外面那座寺院里一位小师父帮了我,给我一顿斋饭,临走时还给了我四个馒头,我坚持了好几日。陪我去看看。”
    姜灼华闻言,忽地想起叶适初到姑苏时的模样,鼻子不由一酸,哎,好好的九五至尊,愣是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所幸那段时间瘦下去的肉已经给他养回来了。
    姜灼华点点头,顺手拿了一把伞用来遮阳,跟着叶适先后下了马车。
    下车后,姜灼华将伞打开,正欲撑在两人头顶,叶适却伸手接了过来,他受伤那侧的手臂尚不能高抬,只得握着伞柄揽在姜灼华后背上。
    姜灼风留了几个人在原地看东西,其余人跟在姜灼华和叶适身后,一同往山道上走去。
    叶适和姜灼华走在最前面,跟在后面的程佩玖向姜灼风低声问道:“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妹妹和陛下,这是成了吗?”
    姜灼风点点头,回道:“看这样应该是成了,毕竟陛下对小壮壮的这份心,确实叫人感动。但我有些担心,毕竟陛下曾经做过壮壮的男宠,日后陛下若是封她为后,我怕她日子不好过。”
    程佩玖闻言神色间隐露担忧,而后道:“这就要看陛下,能不能护住她了。其实有时候,两个人要在一起好好过下去,仅靠爱是不够的,须得有强大的精神亦或是能力。”
    姜灼风闻言赞同,点点头道:“从前我怕壮壮应付不了后宫,但是现在看着,后宫的事,倒是不用担心了。陛下安置那些被贬官员的女眷之举,即有义又堵住了劝谏大臣的嘴。眼下就看他如何协调好壮壮和百官之间的那些矛盾。若是应付不好……”
    岂非就跟前世的魏少君一样,最后弄个劳燕分飞的结局。叶适又是皇帝,一旦他们之间感情出问题,就绝对不是想魏少君一样,和离一下就完事儿的,身家性命怕是都得搭上。
    程佩玖见姜灼风神色沉重,伸手拍拍他的小臂,边安抚他,边说道:“你别太担心,妹妹是有福气的。”
    福气?一想起小壮壮前世的经历,姜灼风委实觉得她和福气这俩字不沾边儿。
    但是还能如何,事已至此,无论最后他们二人发展成什么样儿,他都陪壮壮一起承担便是。
    说话间,已走到了山门外。
    叶适侧头看了一眼山门旁写着六字大明咒的那堵墙,心间百感交集,当时又饿又困,山门未开,就睡在了这墙下,这辈子真没那么窘迫过,这段经历,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想着,叶适收了伞,对姜灼华道:“走吧,咱们进去。”
    进了寺院,一行人各请了三炷香,进大雄宝殿里挨个拜佛上香。
    礼佛毕,叶适和姜灼华来到院中,向一位在院中洒扫的居士问道:“敢问这位居士,寺里有位小师父,年纪不大,是负责晨起开山门的,不知他在何处?”
    那位居士行个佛礼,回道:“是利生小师父吗?施主您稍等,我去寮房找找。”
    说着,那位居士将扫帚搭在小花园边的矮墙上,去了寮房叫人。
    不多时,居士领着利生小师父走了出来。
    小师父一见叶适,便笑了,眸低中依旧是那一份如山间甘泉般的清澈,他上前道:“咦,您不是一个多月前的那位施主吗?”
    毕竟叶适外貌出众,见过的人鲜少会忘了他。
    叶适笑笑道:“正是在下,当日承蒙小师父布施,今日特来道谢。”
    说着,叶适命元嘉将备好的百两纹银奉上。
    利生小师父见此,忙摆摆手道:“小僧持金钱戒,不受金银。您看,寺里都没有功德箱。”
    叶适闻言,也不好强迫,只得道:“那该如何感谢小师父?”
    利生小师父笑笑道:“不瞒施主,寺里一直想建个万佛楼,奈何我们这里护法居士不多,所以一直未能成行,施主若是有心,可助一助佛事。”
    叶适闻言哪有不允的道理,命元嘉将银两收回去,对利生小师父道:“既如此,等在下回到京城,便派人来助寺里修建万佛楼。”
    利生小师父自是不知道叶适的身份,叮嘱道:“之前有位居士,助我们打了地基,施主千万不要在能力范围之外将此事担在肩上,能助一点是一点。毕竟佛门讲求众生喜乐,若是修万佛楼一事成为施主的负担,是万万不可取的,量力而行便是。您帮忙修一点,旁人再帮忙修一点,慢慢也就起来了。”
    叶适闻言,心下微叹,确实,若是承担自己能力之外的善事,无疑是给自己压力,会渐渐退却为善之心,利生小师父此言,既可以让有心帮忙之人出一份力,又不会因为自己出力少而觉得不好意思,更不会让行善成为负担。
    佛门智慧,原是让众生离苦得乐,帝王之道,也该如此。
    几人又说了几句,正欲离去,这时,却听观音殿里,传来一名女子悲戚的哭声,声音呜呜咽咽,好似有什么极为伤心的事。
    利生小师父听闻,面露悲色,出家人慈悲为怀,有人在寺里哭成这样,总得问问是何缘故,但是听声音是名女施主,他身为僧,不太合适单独去问。
    利生小师父想了想,转而对姜灼华道:“小僧不大方便,能否劳烦小姐一同走一趟。”
    姜灼华报以微笑,点点头,跟随利生小师父,和叶适一起走了过去,其余人等在原地。
    走到观音殿门口,但见一名十五六岁左右,身着碎花棉布对襟裙的民间少女跪在蒲团上,哭得万分伤心。
    姜灼华走上前去,半蹲在那少女身边,询问道:“姑娘遇到了什么难心事?怎么哭得这般伤心?”
    那少女哭得哽咽难忍,见姜灼华问话,抹去泪水,强忍下啜泣,说道:“小女是山后陈家村人。我是家中最大的,如今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但是媒人来说亲的那户人家,委实不是我心中想嫁的,好在爹娘开明,我不喜欢,便没有同意亲事。”
    姜灼华闻言不解道:“既然没有同意亲事,那你为何还哭得这般伤心?”
    少女闻言眼眶里又满了眼泪,而后说道:“他家离我家,只隔着两户人家,当初爹生病,他帮着我家干了秋收的活,旁人都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还会给我家送来吃食。可是他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我每每见到他的嫂子,都是在做苦活累活,从来没见过脸上带笑的时候。”
    姜灼华点点头,示意那少女接着说,少女轻叹一声道:“我一点儿也不想要他送来的那些东西,可是他总是强行对我好。我回绝他的提亲后,他连着喝醉好几日,然后村里人就开始骂我,说我自私,说我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是装腔作势,是作。”
    姜灼华闻言蹙眉,语气中颇有些不忿:“自己心中有顾忌,不愿与一人在一起,就因为他对自己好,拒绝了就是自私?就是作?天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现在只有一人对你好,若是出来十个,按他们这想法,难不成还要你全嫁一遍?”
    说着,姜灼华抽出帕子帮那少女擦擦眼泪,说道:“妹妹别哭,感情讲究个你情我愿,谁规定的只要有人对你好,就得和他在一起?不想在一起,居然还背上个自私和作的骂名,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日后若还有人这般说你,你就问她,这么个婆婆她愿意要吗?愿意要就让她自己嫁去。”
    那少女被姜灼华这话逗笑了,眼里带着眼泪笑的模样委实可爱。
    她将眼泪抹尽,而后道:“姐姐说的有道理。我今日来,就是想求求菩萨,希望村里那些人别再为难我,可怎知越想越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
    一旁的利生小师父闻言笑了,说道:“世人都在求佛保佑。以为上柱香,就能让自己心想事成。小僧曾经还见过偷盗之辈,前来求佛保佑别被官府抓住。然而,佛留佛法于世间,早已将解脱之道尽说圆满。女施主,命由己造,人的苦难不是求求佛菩萨就能解决的,既然旁人为难于你,你便要自己想法子摆脱困境。”
    少女闻言,神色颇有些茫然,显然是没听懂,而后问道:“命由己造?那我是不是可以按照姐姐说的做?”
    利生小师父双手合十,道:“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此法不行,大可再换。”
    那少女听了,复又问道:“那是说,拜佛没有用吗?”
    利生小师父摇摇头,解释道:“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佛像摆在这里,是表法,看着佛,就是在看你自己的智慧本性。解脱之道就在佛法里,所以说,拜佛更要学佛。学佛的智慧,敬佛的德相。”
    那少女听了个似懂非懂,明白要自己解决问题这点后,她便告辞离去了。
    叶适倒是听明白了,利生小师父的意思是,人的痛苦,若想解脱,须得从佛法中找答案,而不是仅仅拜拜佛,求佛渡自己,能渡自己的,只有自己,而佛将佛法留在世间,就是告诉你渡自己的法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全看自己。
    姜灼华站在观音殿门前,看着那少女的背影,说道:“人的偏见,那会儿那么好解决,她回去后,怕是还会受不少委屈。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才是生活的常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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