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谢珝就心急如焚,历来引以为傲的冷静镇定快要消失殆尽。
    他面上的郁色是这般明显,丝毫不遮掩,王珩之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沉声出言道:“大哥,几日之前,阿琯同我闲聊的时候提起有些思念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此时好不好,我心想她现在生产不久,不好远行,也就没办法回盛京看望亲人,便打发了府中下人,快马加鞭地去盛京,想替她问候你们的时候,顺道问问岳母等人有没有什么想带给阿琯的。”
    尽管谢珝此时的心情已经差到极致,但听了王珩之这一番话,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夸了他一句:“你有心了,阿琯能嫁你,是她的福气。”
    “我能娶到阿琯才是我的福气。”王珩之闻言便不由自主地回道,说完倒是也发现自己偏题了,赶忙扯回原处,继续道:“结果我派出去的那个下人没几天就回来了,来跟我回话的时候便说起,他竟然连城门都没进去,城内已经掌握在东营军的手中,正警备戒严。”
    “然后他就找附近的人家打探消息,被告之是太子入宫谋反了,正在跟宫中守卫皇帝的羽林卫僵持着。”
    话说到这里,二人都不是笨人,皆不由得想通了这件事。
    看来太子谋反应当是真的,但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背后搅混水,坐等着渔翁之利,如若不然,这么大的事情,何至于传的沸沸扬扬,城外住着的人都知道?
    谢珝如此一想,从方才一直都提着的心倒是稍微放下了一些,祖父是朝中的肱股之臣,这样的身份有可能会成为被人立出来的靶子,但也因此很有重量,若是运用得好,则能让几方人马都不敢动他,可确保暂时的安全,谢府中的其他人也是同理。
    但在其中一方最后胜利之后,祖父就极度危险了,他老人家骨气铮铮,想必不会讨得到什么好……
    这个想法一冒头,谢珝整个人便如坠冰窟,头皮发麻,手脚都僵住。
    心中就在这一会儿时间里转了千百个念头,但每一种都被他在最后给否决。
    时间漫长到仿佛过去了数年,王珩之的脖子都有些酸痛了,谢珝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此时的面上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点儿都看不出方才那个慌了神的谢珝的影子,他抬起手,按在斑驳的墙壁上,按了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无意识的,他望着王珩之,语气平静地问他:“珩之今日之恩,谢珝必当谨记,但此时谢府中人情况危急,珩之可愿帮我?”
    他话音落下,王珩之便毫不犹豫地应下。
    他之前忘了这件事,导致没能让谢阁老他们避开这件事,已经是他的过错了,虽说就算他豁出去,说出自己重活一次这件事,且不说会不会有人信,哪怕他们信了,谢阁老也不是会扔下皇帝逃出盛京的这种人,此时的情况恐怕还会发生。
    但,他却不能以此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假装若无其事,希望此时还来得及补救。
    所以这才是他果决地应下谢珝这句请求的原因。
    见他答应,谢珝的唇角才勾了勾,露出了个一瞬即逝的笑,随即便收了起来,对王珩之郑重地拱了拱手,作了一揖,一边说道:“多谢珩之大恩。”
    然后他收回按在墙壁上的手,不让王珩之来得及再继续客气,便开口嘱咐道:“时间紧急,珩之便替我走一趟江州。”
    “江州?”
    王珩之骤然听闻,便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问道:“江州便是二叔任职的地方罢?”
    谢珝点头称是,道:“见到二叔之后,就把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都告知他便是。”
    他请托地郑重其事,王珩之自无不从,应下之后便问他:“那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谢珝闻言,神色晃了一瞬,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接着便声音喑哑低沉地道了句:
    “我欲往兰陵。”
    ☆、盛京危
    八十六、盛京危
    盛京,这座平日里都恢弘鼎盛, 气象万千的大永都城, 此时已经全然没了以往的热闹, 大街小巷上冷清萧条, 没有了摆摊的小贩,也没有了来买东西的人,只有一队一队身着甲胄的士兵们来回巡视着。
    太子谋反了的传言和士兵们冷冷的身影交相辉映,百姓们皆紧闭着家中的大门,已对这件事信了七八分,城内到处都充斥着人心惶惶的气息。
    而谢珝与王珩之话中的主角——太子杨祀,正稳坐在东宫之中, 却并没有因为消息传了出去而慌张半分, 他心中很是坦然, 这件事又不是空穴来风,传出去又能如何?
    反正宫中的父皇和皇位已经差不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他只是不愿意对自己那个庸碌无能的父皇最后逼迫太过,想给他一个主动退位的机会, 所以才不用铁血手段, 只跟羽林卫们僵持着,若是他真的想乘胜追击,皇帝哪儿还能活到今日。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他是一个成功,却又不怎么成功的造反者。
    此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坐在椅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下首之人跟他汇报这些日子以来, 各方的反应,还有城中有无事情发生。
    堂下汇报之人,正是晋王世子,顾延龄的异母兄长——顾延年。
    他的相貌不怎么像晋王,反倒更像他早逝的生母,元晋王妃,虽然五官无可挑剔,俊美倜傥,也是盛京闺秀们经常挂在嘴上的英俊男子,不过他却因性格的关系,面向上透出几分暗沉来,眼睛狭长,略显阴柔。
    此次太子谋反,他便是作为太子心腹,带领麾下的东营军们一齐响应,负责封锁城门,戒备城中,宫中与皇帝的羽林卫对峙着的,却是太子亲卫,不是他不愿出力,只是太子只想让这从龙之功落到自己人头上,他这个后头加进来的人,自是不如亲卫们那般受信任。
    老皇帝疼爱自己这个儿子,给了他许多特权,允许他增设亲卫便是其中之一,却没想到因此喂大了这个儿子的野心,用这些亲卫们剑指到了自己,顾延年无不恶意地想,也不知道老皇帝当时见到这个情景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
    他正汇报着情况,却不知为何走了神,想到了这里,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王。
    晋王自是不愿意掺和太子这等逆反之事,正要进宫阻拦,却被顾延龄掺了一杠子,暗中给他下了让人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来的毒,然后被囚禁在了晋王府。
    这主从二人一个汇报一个在听,可真正却是二人都在走神。
    也是很讽刺了。
    太子听了一半就不想再听了,于是便在顾延年还欲继续说的时候,抬了抬手,阻住了,微笑着开口道:“延年的本事,孤自是清楚的,偌大一个盛京交给你,孤放心的很,你放手去做便是。”
    这话说得好听,仿佛对顾延年无比信任,真是个真诚对待属下的好主子。
    但其实言下之意,就一个意思:我已经听够了不想继续听了,你可以走了。
    顾延年又不是傻子,相反,他还很聪明,自然听出了太子话中的这一层意思,他压下心中的不满,唇角也勾起个笑来,低头应下:“多谢殿下信任,臣定不负您的期望。”
    说罢,便主动提出告辞。
    太子正巴不得呢,自是客套了一番便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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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延年走后,太子便施施然地从椅中站起身来,伸手将衣摆处的褶皱抚了抚,便也不带随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他穿过一道道回廊,又走过数个院落,终于来到后院,推门进去,也不看屋里端坐着的人一眼,便直接开口问道:“去宫里看过谢珝媳妇儿了?”
    屋里坐着的人,也就是太子妃乔姝,在太子进门之后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专注在自己手中的绣品上,听他问话,手下动作也无半分停滞,依旧飞针走线,只淡淡地道:“去过了。”
    听她这不咸不淡的答话,太子不由得生气起来,又道:“孤让你去是干什么的?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她在那儿住的怎么样,吃的可习惯,皇祖母没有难为她吧?”
    被他这般质问,乔姝面上也无半分异色,随着他的话答道:“林元锦住在景明公主宫中,住的怎么样吃的习不习惯,我问她的时候,她倒是反问了我一句,这句话我现在就能转述给殿下您。”
    “她说,‘若是换了您被强行拘在宫中,能睡得好吃得香吗?’”
    说完这句,乔姝又道:“至于皇祖母那儿,我想着她老人家既然最疼您这个孙子,连儿子都能下得去手,那您此时放在心上的人,她也不会过多为难,再说了,不是还有公主吗?”
    太子听到这儿,才算是安心了,随即便冷笑道:“景明那个蠢丫头有什么手段,要不是我留她还有用,怎么可能还让她这个崔后生的蹦跶到现在?”
    乔姝继续专注着手中的针线,对他怨恨的话恍若未闻。
    说来也可笑得很,这对全大永第二尊贵的夫妻,竟然比陌路人还不如,这一应一答中,尽是冷漠。
    换了从前,自己的丈夫对着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她或许还会语出嘲讽,忿忿不平,但如今,她已是心如枯木。
    甚至,她开始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嫁给表哥,而是选择了做太子妃。
    表哥那般好的人,若是能嫁给他,定然会过的美满幸福吧?
    虽然从乔姝嘴里问出了林元锦的情况,可太子的心里却更加心痒了,他当年在京郊马场一见林元锦,那个一袭红衣,明艳动人的女子,就起了心思,可谁知最后皇帝给他定下的却是乔家嫡女,让他不由得颇多遗憾。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林元锦最后竟然同谢珝定了亲。
    这才是他愤然不平的原因,他从小就知道谢珝聪慧,虽然每次旬考时自己的名次总是在他前面,但他也清楚那是谢珝刻意想让的缘故,就连方太傅,那个古板严肃的老头子,也最为欣赏谢珝。
    而自己喜欢的女人竟然也要嫁给他?
    太子心中嫉恨之火不由得熊熊燃起,对于林元锦,原来只有三分的求而不得,如今已经涨到了十成十。
    他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乔姝也不怎么搭理他,不由得冷哼一声,抬步就往外走去。
    乔姝听见动静,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这会儿还能去哪儿?不就是去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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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明公主的碧水殿中,宫女内侍们已经尽数被清了出去。
    林元锦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听着他方才的话,听出他话中的自得,一双美眸中已是盛满怒气,原来当初,崔真真的事是他做的?!
    怪不得后来裴师兄查出了什么,却不告诉自己和夫君。
    她冷笑起来,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此时挂满冰霜,她一字一顿道:“我早该想到的,崔真真那么想做太子妃,能让她心甘情愿出去私会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话里已经没了任何尊称,她想到这人的一切所作所为,就满心满眼都厌恶至极,说罢这句话后便再不愿开口,也不愿再去看这个人,便扭过头看向窗外,
    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满面怒容也一样赏心悦目。
    太子此时自觉胜券在握,颇有些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豪情,被林元锦这般无视也并不在意,他惬意地靠在榻上,单手撑着头,眼神认认真真,充满兴致地打量着窗前坐着的美人。
    充满侵略性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她身上扫过,从被腰带勾勒出的细细的腰身,到玲珑有致的身段,再到白皙纤美的脖颈,最后到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容。
    光是这样看着,太子就觉得自己体内的燥意要沸腾起来,他喘息渐重,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也隐隐有了要抬头的迹象。
    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意味,林元锦的面色愈冷,唇抿成一条直线,心里恶心得想吐。
    好在过了好半天,太子也没什么动作,他只闲闲地开口道:“元锦何须在意那个蠢货,她与你压根儿没有可相提并论的地方,所以也就配得上那个下场,但你却不同,毕竟你不但是林正阳的掌上明珠,更是……”
    后面这几个字隐在唇齿之间含糊不清,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但这种阴暗小人的心思,林元锦就算猜也能猜个七八分,正想开口嘲讽,胸腔里却忽然翻江倒海,一股怎么压也压不住的恶心之感涌上来,头上冷汗涔涔,急忙用帕子捂了嘴,躬下身子,竟不住地干呕起来。
    ☆、至兰陵
    八十七、至兰陵
    太子见状,匆忙从踏上坐起, 就要上前来看, 林元锦余光里瞥到这一幕, 顾不得自己还不舒服, 登时站起来,脚步踉跄着往后躲去,一把将红木椅用力推倒,发出一道重重的声响,好巧不巧地,正好挡在二人中间,她扶着身后的窗框, 冷眼睥睨着, 对太子道:“你别过来!”
    从语言到动作, 无不透露着对他的抗拒之意。
    太子闻言果然停住了步子,眼睛不由眯了起来,里头隐隐透出不善。
    不过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了, 好整以暇往前走了一步, 见林元锦眼中戒备更甚,便轻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便道:“元锦莫不是还想着谢珝?可惜了,他若是这段时间不回来便罢,若是回来,孤已经派人在必经之路上安排好了人, 必要将他那条命留在半路!”
    他话音刚落,林元锦因方才不舒服而变得苍白的面色更是惨白一片,失了血色,她不敢想,若是阿珝得了盛京的消息,必然会想法子回来救他们,可……
    可若是太子说的是真的,她倒宁愿阿珝别在这时候回来,他虽然身具武艺,可又怎么在有心算计之下安然回来?
    太子看着她的脸色,心里没有任何心疼,反倒有一种异常畅快的感觉,正要再说点儿什么来刺激刺激她,方才还紧闭着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猛力推开,接着,一个身穿茉绿色宫裙的貌美姑娘就这么直冲冲闯了进来,她一见到林元锦,便急忙上前扶住她,开口问道:“我听见这边的动静就赶紧赶过来了,元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这位身穿宫裙的女子正是景明公主杨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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