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就不放心林元锦和这位已经起了谋反之举的太子待在一处,却因为他的手段不得不避到旁边的房间里去,直到方才听见这边因为椅子被推倒而传来的巨大声响,心中一横,才不管不顾地跑了进来。
    元锦是前几日太子还未正式谋逆之时,太后以想念侄孙女为由给召进宫里来的,可谁知当日就起了宫变,太子谋反,父皇被围困在勤政殿,宫内宫外,不说一夕之间改换天地,也差不离了。
    珝哥儿他们跟萧翌一样,都是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当日情况发生之际,杨茉便敏感地嗅出了不好的情况,当即便眼疾手快地拉着林元锦往自己宫中避去,且坚决地拒绝了太后要他们留下来的邀请,幸好元锦毕竟是个聪慧的女子,也相信自己不会害她,没有多问什么,就跟着她过来了。
    珝哥儿去江南替父皇办事,若是他的新婚妻子在宫中出了什么事,她回头怎么有脸见他?
    于是此时,纵然杨茉面对的是太子的冷眼,也浑然不惧,她早就应该想通的,太子如今马上就要登临大宝,倾天权势马上就尽握手中,可为什么还要留着自己这个母后所出的公主,还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只是不许她出去。
    定然是因为他留着自己还有用!
    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她才能像现在这般毫不畏惧地同他对峙,她也是父皇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天之骄女,皇族公主,脾气骄纵,除了一个萧翌让她用尽心思以外,还没有旁人能令她服软。
    杨茉下巴微微抬起,眸中尽是骄矜之色,头上戴着的紫金牡丹花冠因着她此时的动作,叶片微微颤抖着,她就这般扶着林元锦,感觉到身边之人已是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心中愈发急躁,不知道她到底情况如何。
    她对太子也算得上是了解,知道这人最讨厌什么,于是便拿出了十二分的骄纵,竭力让他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含怒离去。
    果不其然,她的计策还是有用的,太子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想起来这些年来,老皇帝是怎么宠着这个女儿的,简直同自己这个太子也快差不多了,想到这里,他恨不得上前去赏她一个耳光,让她那张漂亮的脸高高地肿起来!
    就像他对曾经那些女子们所做的一样。
    但关键时候,太子还是想起了那件重要的事,不由得恨恨将手握紧,压下心中涌起的暴怒,冷哼了一声,便用力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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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太子出了门,杨茉急忙就要将林元锦扶到榻上坐下,但林元锦却摇了摇头,出声道:“不坐这儿,我们去里头吧。”
    太子方才就躺在这张榻上,她心里觉得恶心。
    杨茉自是随她,便搀扶着她往里头走去,直到让她靠在床边的大引枕上之后,杨茉才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着开口:“刚才真是吓我一跳……”
    林元锦此时也稍稍放松下来,闻言便轻声笑了笑,玩笑道:“方才可瞧不出来,我觉着公主的气势足得很呢。”
    “我那是气急了。”
    这句话说完,杨茉便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才道:“十多年来,我都没看出来我这位二哥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才,我刚刚也算是有恃无恐了。”
    但具体有恃无恐的是什么因由,她却没说。
    她不说,林元锦也知情识趣地不问,随后,杨茉便又问她:“你方才是怎么了,怎的脸色那么差?”
    林元锦犹豫了一瞬,便将方才太子放出的狠话尽数告知了杨茉。
    在同杨茉说着话的时候,林元锦双手都轻轻地捂在小腹上,想到心中那个猜想,她又是欣喜,又是忧虑,不等杨茉追问方才那番话,便轻声开口道:“公主,可否麻烦你帮我请个太医过来……”
    杨茉听罢,秀眉不免皱起来,迟疑着问她:“你身上不舒服?是不是太子刚才伤到你了?”
    “并非如此。”林元锦摇了摇头,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这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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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说的话并不是在吓唬林元锦,路上安排了人设有埋伏这件事,确实是千真万确。
    可惜他这番布置恐怕要落空。
    因为谢珝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鲁莽冲动地单枪匹马就冲回盛京去,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一个人的分量和作用,此时就算他能安全回到盛京,能起到的作用也少之又少,无非是送菜而已,说不得还会成为那方房势力之间拿来威胁祖父和父亲的筹码。
    这样的事实确实很难令人接受,尤其是谢珝其实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但大局为重,祖父他们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谢珝将王珩之打发到江州去的当日,自己也私下里去见了白慎行,将这件事如实告知。
    果不其然,白慎行这个皇帝心腹,在骤然听闻这件事之后,顿时色变,连声追问谢珝这件事的真实性,和其中的许多细节,说来也很容易理解,相比其他人身后还有家族,白慎行乃是平民出身,一身荣辱皆系在皇帝一人身上,皇帝此时若是出事,他将来的情况也不会太好。
    再说了,像白慎行这类传统的古代士大夫,早就将皇帝的安危与天下安危视为一体,为了国家不至于动荡不安,也希望能早日平叛,让朝堂回归平稳。
    谢珝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白慎行,随后便提出想要跑一趟兰陵,而说服白慎行的原因也很简单,当今大永,也只有兰陵萧氏族中还握有私军,而勤王平叛,兵力是绝不能缺的。
    在得了白慎行的允许之后,谢珝便叫上秦微明,从明溪县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往兰陵。
    然而在见到萧翌之后,二人还未来得及叙旧,他又得知了另外一件大事。
    谢珝此时见到的萧翌,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纨绔气质,面色慎重到仿佛换了个人,一袭深紫色圆领袍服衬得他周身气压愈发低,他将谢珝带到自己书房之中,取出一份密报伸手递给他。
    虽然这个举动有可能会将萧氏的势力布置暴露一些,但盛京太子已然谋反,恐怕马上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而谢珝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来到兰陵找他,萧翌也十分清楚,谢珝从来不是个笨人,恐怕在心中早有猜测,暴露也就无所谓了,说实在的,若不是事情太大,他在心底也不愿意瞒着谢珝。
    谢珝沉默着接过密报,低头去看,瞳孔骤然一缩,握着密报的手也微微用力,骨节处绷得发白。
    大魏,在休养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又举兵来犯,不同于上一回的小打小闹,这次,是由大魏皇帝亲自领兵,如虎狼之师,来势汹汹。
    阳城,危矣。
    大永,危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惊喜么!
    插腰等夸奖.jpg
    ☆、逆风盘
    八十八、逆风盘
    “萧氏确实要出兵上京,但不是现在。”
    沉默了半晌之后, 萧翌终于开了口, 吐露了一句内情。
    原本按照他的身份来说, 这句内情也不该提前说出来的, 哪怕对面站着的是谢珝,可他还是说了,虽然这句话的内容可能并不如何令对面之人满意。
    他面上极其认真地望着谢珝,没有半分往日的玩世不恭,“珝哥儿,你信表哥,那会是最好的时机, 我定然会外祖父他们安全无虞, 你莫要担心。”
    话音落下, 谢珝便轻声笑了笑,长眸之中是十足的了然,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懂了, 表哥, 我不参与你们的计划,但看在祖父他们还是你的亲人的份上,能否借我一支队伍?”
    他不否认萧翌说的有把握和最佳时机,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况且,祖父他们被围困盛京, 他作为嫡长孙,有幸避过一劫,却怎么能安然待在兰陵,什么都不做地干等着?
    这不合孝道,也不合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处事。
    萧翌在听到谢珝说出那“你们的计划”五个字之时,眼皮便狠狠地颤了颤,手不由得握紧,心中在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像放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而在谢珝提出后面的要求时,他本想拒绝,他不想让谢珝孤身前去冒险,本想用萧家兵不在自己手中握着的原因搪塞过去……
    可在对面之人那句“看在祖父他们也还是你的亲人份上”,终究还是答应了。
    萧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谢珝的脸,开口道:“好,但我手中所握有限,只能给你一支二百人的队,你……小心着他们的性命。”
    谢珝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个轻松的笑来,点头应允了下来。
    他想做的,原本也不消太危险。
    事情既然已经说定,表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没有方才那般紧绷了,便坐着闲聊了一阵。
    气氛一轻松,萧翌便又恢复到那种洒脱不羁的神态动作中来,靠在椅子中,对谢珝道:“对了珝哥儿,家中已经替我定了亲,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得来参加我大婚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随意,面上也没有几分应有的喜悦之情,反倒是例行通知一般。
    仿佛事不关己。
    谢珝的视线虽放在他身上,可心中却还在想着萧翌方才那副严肃的模样,不由得疑惑,相比他此时的随意,到底那张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又或许是,因为伪装的太久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此时听到萧翌的话,便不由地楞了好几瞬,半晌后才皱了皱眉,复又松开,朝萧翌拱了拱手以示恭喜,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哦?不知是哪家淑女?”
    亏得他自己原来还以为,萧翌和景明公主两情相悦,虽是有些别扭,但终究能走到一处的。
    不过按照自己的推测和萧翌的对那件事默认,这二人恐怕也只能有缘无分,而跟表哥定亲的女子,又能是哪一个?
    萧翌没有多想,谢珝问了他便答:“是姬家的嫡女。”
    姬家的嫡女……
    谢珝闻言,也不由得在心中哂笑了一声,然后垂下眸子,缓缓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那块青玉佩,声音低沉,有几分沙哑,他开口道:“难道姬家,也对杨氏不满了吗?”
    “投机而已。”
    萧翌显然对这个家族好感欠佳,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
    说完这句,他又坐直了身子,对谢珝正色道:“珝哥儿,你这么多年以来,不是在广陵读书,就是在盛京,若不是这次的江南水灾之事给你提了醒,你是否都不知道大永会有这般可笑又可怕的事情?”
    谢珝闻言,并未开口。
    他不说话的原因,便是因为萧翌说的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萧翌紧接着又道:“你可知,在你看不到没去过的地方,大永内有多少地方吏治混乱,有多少官员欺上瞒下,有多少百姓在水深火热中?”
    “你再看看这次的事,皇帝昏庸,太子逆反,三皇子龟缩在一处,大皇子或许还可,但却没什么脑子,一介莽夫,在之前就因急于建功立业,被人一挑拨,就主动提出带兵前往阳城驻守,这才导致盛京兵力空虚,顾延年带的东营军才能那么顺利就握住城中。”
    谢珝还是沉默。
    萧翌便当他无话可说,继续道:“我从来都不否认外祖父,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不是好官,他们有能力有作为,是实打实的好官,可若是顶头的皇帝还算得上是清明,又怎么会放着一个崔阁老这么多年,来跟外祖父抗衡?”
    他还欲再说,一抬头,却望见谢珝眸中透着一丝他十分陌生的嘲讽之意。
    谢珝扯了扯嘴角,漠然盯着他道:“这便是你们萧氏想要取而代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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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对表兄弟之间重新又变得紧绷起来的气氛,丝毫不足为外人所知。
    千里之外的盛京城中,中轴线上,皇城之中。
    崔朔身后跟着一个内侍,陪他走在宫内的石板路上,他的腰微微有些佝偻,整个人像是失了大多数的生命力一般,自从太子起事那日起,他便是如此了,任谁在此时看到他,都会觉得他十分颓废。
    但事实却恰好相反,他此时正应当是气势十足,扬眉吐气的时候。
    作为一个能在这般危机时分的宫中自有行走的人,很多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崔朔一路走过数座宫殿,穿过无数庭廊,忽然在一处路口处停下了步子,稍微直起他佝偻的腰,眯着眼睛,往远处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情的建筑群看去。
    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以为他有事,便上前一步,恭敬地问道:“阁老?”
    崔朔却理都没理他,就那么径自伫立着看了许久。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收回目光,重新踏上前头的路,心中却在嗤笑。
    瞧,这就是大永的皇城,人人向往的权力之巅。
    ……
    最后,崔朔终于在一处侧殿门口停住了步子,门口镇守的几个兵丁见了他便主动过来行礼,皆恭敬地称道:“见过崔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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