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兰夜折身回了桃夭院,脚步放轻进屋,走到床边发现她竟睡着了。
    顿时哑然失笑。
    一时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欣慰。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彦青出现在屋里,面色有一丝凝重,声音压得极低,“殿下。”
    长孙兰夜会意,侧身帮白惊蛰把被子盖好之后跟着彦青出去。
    “怎么了?”
    “宋大人那边……”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来,还有那被竭力压下的低低的咳嗽声。
    床上,白惊蛰缓缓睁开眼。
    那咳嗽声传来的时候,眼睫跟着轻轻颤,脑子里被云桑的话填得满满的,放在枕边的手不自主握成拳,像是有些承受不住,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住大半张脸,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而后保持这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平复心绪。
    半醒半睡间,恍惚听见有人叫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只听见屋外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蓁蓁!”
    白惊蛰陡然一个激灵,外面的人还在说话。
    “别窝在屋子里了,快出来陪爹爹喝两杯。”
    确认无疑,白惊蛰手忙脚乱地下床,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冲了出去,一出门,看到那个坐在廊下的人时,连呼吸都放慢了。
    发现她站在门口,爹爹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侧过身,叫她,“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视线突然模糊,白惊蛰飞快地眨着眼,好让视线清明,生怕自己一个闪神眼前的人就不见了。见爹爹一直看着自己,白惊蛰踌躇着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一如以往她跟爹爹喝酒时那样。
    爹爹拿了个酒杯递给她,白惊蛰小心翼翼接过。爹爹帮她倒酒,边倒边说,“这天气这么好,怎么天天窝在屋子里?”
    白惊蛰端着酒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样子、声音还有说话的语调都跟爹爹一模一样,心一下悬了起来,“咚咚咚”地跳得飞快。
    “愣着干什么?喝啊。”
    白惊蛰猛地回神,这才收回视线低头抿了一口,很辣。
    “怎么?有心事?”爹爹问她。
    那些已经到嘴边,稍一不注意就会自己溜出来的话却让白惊蛰死死的压住,她一个字都不敢问,生怕一问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内心挣扎之际,有人轻轻叹气,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头顶,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辛苦了。”
    眼前顷刻间一片模糊。
    “不过,我的蓁蓁真的长大了,就算我不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白惊蛰低着头,眼泪连珠子似的往下掉,嘴角却高高扬起,转头看他,“所以,爹爹就要把这些烂摊子扔给我自己跑掉吗?还是因为我没有给你带个姨娘回来,你生气了?”
    听完他却哈哈大笑,极其奇怪的,看到爹爹笑得那么开心,沉寂许久的心也泛起一丝开心。
    “没办法,谁叫你祖父也是这样把一堆烂摊子扔给我的呢,收拾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换个人来了,我也累了。”
    “所以,从我一出生爹爹就是这么打算吧。”说完又补了一句,“别狡辩了,我不会被你骗的。”
    “好好好,不狡辩。我女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少假惺惺了,明明自己跑掉。”白惊蛰红着眼别过脸。
    “说话又开始没轻没重了啊。”
    “就没轻没重,怎么样?”
    “嘿,你这丫头……你看看,我就说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就该早点把你嫁出去,多个人管着你,丈夫可不比爹爹,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没大没小。”
    明明是在抱怨,可是停顿叹气之间全是掩不住的遗憾。
    白惊蛰忽然泣不成声,低着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那边爹爹还在说。
    “我看长孙修颐那小子不错,还算是个靠得住的人,你要喜欢我也没什么意见。嫁妆这些,清叔都知道在哪儿。虽然现在家里没个大人,这他们该有的规矩礼数一样都不许少,少了一样都不许嫁。成亲后要是他变了心,对你不好,就干干脆脆分开,回家里来。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轮不到他们来欺负,听到了吗?”
    白惊蛰哭得一塌糊涂,只连连点头。
    “军中的事情,之前也跟你七七八八的说了些。你琦叔这个人呢,就是性子急躁点,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你多照顾他。不过我们这些都是老家伙了,干不出什么大事来了。我跟你琦叔挑了几个还算像样的人,能不能成气候还得往后看,至于怎么用那都是你的事了。”
    “……嗯。”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总之,家里还有白家军就拜托给你了。”说完,拍拍衣摆,起身。
    白惊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眼泪满面,“爹爹……”说完这两个字,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低头难受地抽噎,
    “好了,蓁蓁,爹爹该走了。”
    白惊蛰拼命摇头,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用力往自己面前拉。
    手里的衣角慢慢消失,最后一句叹息飘下,“让你当我白守川的女儿……辛苦了。”
    抽泣着猛地睁开眼,发觉不过一切只是个梦,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咬着被子低声痛哭。
    *
    “蓉姨,我出门一趟!”白惊蛰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对长廊对面的蓉姨喊了一声。
    元气十足,一如很久前。
    这样的小姐实在久违,蓉姨整个人愣住,转眼之间,小姐已经到了门口,忙也喊了声,“早点回来。”
    “知道啦。”白惊蛰背对着她挥着手走出门去。
    对话也一如很久前。
    白家祠堂的门敞开着,多日大雨放晴之后清风吹进来,新立的牌位前一柱香静静燃着,轻烟徐徐。
    *
    白惊蛰骑着马直接去了祁王府。刚到大门口,就碰见付云桑从马车上下来。
    付云桑也看见了她。
    对视的一瞬,两个人都有些失措。
    白惊蛰先恢复过来,下马走到她面前,“来找修颐哥哥?”
    “顺路把药送过来。”付云桑眼帘微敛,不看她。
    听她这么一说,白惊蛰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几副药。
    不知道该怎么接,白惊蛰只好“嗯”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
    “那个……”
    “你……”
    不约而同开口。
    白惊蛰微怔,而后道:“你先说吧。”
    “既然你要进去,就顺带带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付云桑将药递给她。
    白惊蛰看看药,又看看她,没有着急伸手接。
    见她不动,付云桑硬塞到她怀里,“直接拿给吟冬,她知道怎么处理。”说完,转身就要走。
    白惊蛰一把抓住她,“云桑。”
    付云桑转身,看着她。
    白惊蛰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又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你说得对,我是白痴。”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这么久,竟然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元朗。
    付云桑沉默片刻,“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什么了?”
    “嗯?”
    “你那天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你,所以让你误会了,我现在回答你。不是。”
    她很用力看着自己,似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话。可就是这一瞬间,白惊蛰突然读懂了她的骄傲,骄傲如付云桑,是不允许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被抱歉。
    白惊蛰没有揭穿她,只是道:“你这个朋友,我认定了。什么都我可以给你,唯独修颐哥哥不行。”
    这是付云桑第一次听她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无比真诚,却也丝毫不掩自己对那个人的占有欲。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不是了。懒得跟你浪费口舌,走了。”付云桑满脸嫌弃地转身往马车走去,走着走着,原本沉重压抑心情像是从身上剥落。
    身体轻盈,一脚迈上马车。
    白惊蛰,输给你,我接受了。
    *
    白惊蛰目送着付云桑离开后,才转身进了祁王府。
    猜这个时间修颐哥哥应该还在未幽院,便直奔未幽院。走到半路,碰上吟冬。
    “蓁蓁小姐……”吟冬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让大家担心了,白惊蛰只是浅浅笑着,有感谢有歉意。
    片刻之后,吟冬回以她一个笑。
    看吟冬手里端着一个瓷盅,应该是要送去给修颐哥哥,白惊蛰便问:“你要去未幽院?”
    吟冬摇头,有些担忧,“殿下还在栖凤斋。”
    白惊蛰一下捕捉到两个字,还在,眉头微蹙,“那走吧。”
    *
    白惊蛰跟着吟冬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进去之后,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蜡烛燃烧尽的味道。
    一间彻夜未眠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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