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骁惊魂未定,跟其他众人忙叫道:“指挥使!”
    江恒喝道:“东厂拿人,什么时候给你讲理过?都给我滚出去!”
    江恒心知肚明,这些人是没理可讲的,所以方才见季骁等阻拦,便即刻出杀招,就是要杀一儆百。
    等镇抚司众人还是不退,今日留在这里的,至少要有几十具的尸首,连江恒自己也没有把握会逃脱。
    可有一点是肯定的,今日在场这些参与其中的人,一个也逃不了,甚至会连累他们的家人。
    所以江恒才将他们怒斥出去。
    等季骁等头退到了院门外后,江恒上前一步,徐徐地将刀回鞘,笑道:“田公公真是深得皇上的意,总是给委以重任,这件差事做完了后,只怕就要一步登天了。”
    田丰脸色有点难看。
    身后张相轻声地说道:“江指挥使您不是外人,是知道行事规矩的。江指挥使,我在这儿向您担保,只要你不为难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大家。好歹都是皇上的人,不要闹得太难看,让外人看了笑话。”
    江恒道:“有您这一句话,还有什么可说的?跟你们走就是了。”
    他吁了口气,缓步下台阶,却又像是想起一件事儿似的,回头对季骁道:“水仙花记得换水,别给我养坏了。”
    季骁强忍着泪跟怒意,颤声道:“知、知道了。”
    第97章
    在江恒给带去东厂的这天晚上, 宫内, 三年来头一次,皇帝歇息在云液宫。
    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行刺,让皇帝尝到了濒死无救的滋味,当他从昏迷中醒来, 赫然又听闻端妃给以极刑处置。
    皇帝竟没有办法说什么,因为主持这一切的是太后, 太后的爱子之情, 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恨不得杀了所有对皇帝不利的人。
    正嘉心里明白, 端妃不是那样穷凶极恶之徒,但是大错已经铸成, 端妃亦不能复生,心灰意冷之下, 皇帝从此不肯再踏足六宫。
    直到如今。
    正嘉抱着薛翃,听着外头的风大雨大:“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 朕时常过来探望, 有时候你会说些呢喃不清的梦话,你可知道你说过什么?”
    之前薛翃从江恒口中得知自己昏迷里呓语, 就已经暗中惊心。
    此时听皇帝说了起来, 薛翃不答。
    正嘉抚过她的脸:“怎么了,是还在生朕的气?”
    他斜睨着这张无可挑剔的丽容, “之前觉着宫内的这些妃嫔资质都不算上佳, 如今有你在, 却觉着资质太好,也不算一件好事,实在是太考验朕的耐忍之心了。”
    话虽如此,皇帝的脸上却掠过一丝欢悦的笑意。
    薛翃望着那给风吹拂微微摇曳的帐幔,之前她很反感江恒每每的不请自来,但是现在,却突然希望,重重的帐幔后还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
    次日,雨收风住,天气大好。
    正嘉正欲回甘泉宫,就有太后的人前来请皇帝往永福宫。
    皇帝来到永福宫,入内却见除了太后在之外,还有宝福公主也在场。
    宝福的眼睛微微红肿,仿佛是才哭过的样子,正嘉瞧着觉着奇怪,便问怎么了。
    宝福看向太后,不敢言语。
    颜太后道:“你先出去吧。”见宝福退了出去,太后才说道:“小孩子罢了,她听说江恒给东厂的人拿了去,居然跟哀家求情呢。”
    正嘉诧异:“宝福给江恒求情?”
    太后说道:“是啊,许是这孩子天生心软,我已经说过她了。”
    正嘉便没有在说什么,只道:“太后叫朕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颜太后道:“的确是有一件正经大事要跟皇帝说,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皇帝要先答应我不要着急,要平心静气的才好。”
    正嘉笑笑:“太后说就是了。”
    太后才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坠崖失踪的大皇子吗?”
    正嘉皱皱眉。
    太后便把无意中遇见西华,觉着西华眼熟而亲切,然后昨日招来面见询问,眼见那炭火烧痕,以及西华的种种回答等,尽数都跟皇帝说了。
    说话间太后止不住流出泪来:“这可真是天底下再也没有的奇事了。这么多年,琮儿居然又自己回来了,若非亲身经历,哀家也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皇帝的反应却仍是平静如常,让人几乎怀疑他早就知晓此事,所以仍是面无表情。
    太后拭泪后看向正嘉:“皇帝难道不信?”
    正嘉抬手,将袖口往下微微地整了整,方说道:“朕也见过那萧西华,的确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如果真的是朕的儿子,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太后诧异:“天意?”
    正嘉道:“朕一心修道,生平最仰慕的便是天师真人了,倘若朕的儿子是给他所救,从而留在身边修道,那岂不是天意安排?”
    太后才听出皇帝的口吻并无歹意,便笑道:“可不是么?竟然蒙天师亲自相救,这也是那孩子的造化,或者,未必不是因为皇帝虔心修行,所以天意给皇帝留了这出色的血脉。”
    正嘉叹道:“是啊。当初大皇子葬身郊野,皇后悲伤过度,从此后身体每况日下,终于抑郁成疾地殡天了,若萧西华真的是琮儿,倒是可以让她在天之灵瞑目了。”
    “可不是吗?”太后几乎喜极而泣道:“是再也错不了的,皇帝大概不知道,那孩子长得跟皇帝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相比较太后的喜悦不能自禁,正嘉从头到尾却都是一副笃笃定定、波澜不惊的模样,道:“我了解太后这失而复得的心意,但事关皇族血脉,大意不得,还要经过仔仔细细的验证才是。”
    太后闻言,又有点揪心:“这是自然了,毕竟若真的是琮儿,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只是皇帝的意思是,要如何验证?”
    正嘉说道:“比如当初他落难的地方,或者……当时落难之时身上穿着的衣物之类。天师真人并非凡人,未必没有窥破这其中的因果。朕即刻派人去龙虎山询问陶真人此事,看看天师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证物之类。”
    太后心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何况天师已经羽化,这些线索之类的只怕微乎其微。
    虽然皇帝的做法无可辩驳,但总让人心里不安。
    太后问道:“皇帝,是不是不大相信萧西华就是失踪的琮儿?”
    正嘉的眼前,出现那青年道人的神形举止,从那次慎刑司用刑,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那强忍痛楚的倔强模样,皇帝心中就生出了一丝异样。
    正嘉说道:“正因为知道太后重视此事,朕也格外重视,将此事做的缜密仔细些,也是为了琮儿好。毕竟,太后跟朕都算是琮儿的家人,但是外头的那些朝臣们,却都只知道他是陶真人的弟子,若没有让人住嘴的证据,贸然叫他认祖归宗,只怕朝野喧哗,也许还会以为是朕修道修的失了神智,才要一个道士来继承大统呢。”
    太后听得悚然:“还是皇帝想的周到,说的不错。既然要认祖归宗,就要隆隆重重,仔仔细细的,别留一点差错在人手里才好。”
    正嘉却又问道:“太后跟萧西华透露了此事,他怎么说?”
    太后才又笑道:“那孩子自然是不信的,对了,皇帝该是知道的吧,先前他已经准备要回贵溪了。昨儿哀家跟他说他是琮儿的时候,他仍是不信,哀家见他甚是执拗,只好先让他回放鹿宫去了,只是多派了几个人过去暗中看护着。”
    正嘉点头:“这种事落在谁头上,也未必肯立刻相信。幸而他是修道人,应该比寻常人多一份定力,只要他肯静下心来想清楚,必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太后颇为安慰:“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叫哀家看来,此刻却是知子莫若父了。”
    正嘉笑而不语。
    说了此事,太后觑着正嘉的脸色,道:“对了,上回哀家跟和玉说,皇帝已经宠幸了她,从此或许封嫔封妃入住内宫,皇帝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正嘉转头看向太后,太后笑道:“她告诉哀家,对她来说,皇帝是她的道侣。”
    正嘉复又露出笑容:“这才是和玉的回答。”
    太后见他不怒反笑,便也一笑道:“可总是如此的话,传扬出去,似乎有些不成体统,皇帝觉着呢?”
    “体统?朕所做的自然便是体统。”正嘉说了这句,又垂眸道:“太后的意思朕明白,只是不必操之过急,朕心中也早有打算,和玉嘛,一定是得留在宫内的,至于封妃,也要选一个好时机。”
    太后微笑:“听说和玉总惦记着昔日薛翃对她的恩惠,皇帝这次决定给薛家翻案,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正嘉淡淡说道:“就算不是她,朕心里也一直都存着那件事。只是她挑了出来罢了。朕索性也把这个心事去了。”
    太后点头:“心事总是存着,容易郁结对身子不好,能去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听说朝中的人因为皇帝要给薛家正名,好像很有趁机兴风作浪的势头。”
    薛家当初也算是清流了,当初薛家倒台,也有不少人为其不平,但都给人以及厉害的手段打压下去了。
    而这打压薛家的人,除了何家之外,自然就非颜家莫属了。
    当初颜首辅门下的那些党羽门生,一则是为了为首辅效力,二则也是想把那些向来看不惯的清流干掉,如此一举两得,自然血流成河,人命无数。
    如今皇帝为薛家翻案的消息传了出去,当初那些蒙冤受屈的人自然会起来发声。若是众手所指的话,自然也是颜家首当其冲。
    正嘉却问道:“太后说的是谁?”
    颜太后知道他心思缜密,朝臣们的一言一行只怕都逃不脱这双眼睛,她只要点到为止便是,说的太多,反而容易引发皇帝的逆反之心。
    太后便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只隐隐听了些风声而已。”
    皇帝道:“清者自清。何况朕只是要给薛家正名,又不是要趁机把另一堆人彻底打翻,太后也不必为外头的事情忧心,只管好好地保养身子最佳,这样朕也放心些。——听说近来您在给宝福物色驸马?”
    太后品着皇帝的话,心也渐渐安稳,听到最后便笑道:“是,宝福的年纪渐渐大了,倒要早点儿给她选个好人家。”
    皇帝不置可否:“这也算是太后疼孙女儿了。”
    两人说到这里,时候不早,正嘉便告辞太后,起驾回了甘泉宫。
    正嘉去后,太后身边的嬷嬷道:“皇上真的是很护着云液宫的那位。听皇上的口吻,人是一定要留的,只怕真的一封便是妃位。”
    太后说道:“是哀家小看了那个和玉了。不过幸好,皇帝虽是要给薛家翻案,却并没有要追究别人的意思。这就罢了,既然她留在宫内,不管她多得宠,终究会有褪色的一天,而哀家始终是皇帝的母亲,迟早晚她会知道,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
    ***
    此后又过数日,陶真人从贵溪派了一人来京,将几件东西秘密呈送给皇帝。
    那信使道:“真人说,这是当初天师真人羽化之前所留之物,也是真人的符箓封印,从未打开。一定要当面交给皇帝陛下。”
    正嘉听闻是张天师所留之物,格外的肃然起敬,见郑谷要去接,他便一抬手制止,自己从龙椅上起身,走到那信使跟前儿,双手接了过来。
    将外面的包袱皮打开,里头果然是一个加了黄色符箓封条的檀木描纹盒子,正嘉瞧着上面的符箓,却是天师手绘的平安符。
    皇帝的眼中闪闪发光,他并不急着揭开封条,只是伸出长指,几乎有些敬仰地描过那隐隐有些褪色的符箓。
    因为年岁太久了,那封印条本身便有些散脆,跟木盒子紧黏在一起,已经无法完整的揭下。
    皇帝只能狠心将封条裁断了,这才将盒子打开。
    一股淡淡的木香、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随着盒子打开而散了出来。
    皇帝细看盒子中的物件儿,身子微微一震。
    盒子内是叠的整齐的几件衣裳,看着却有些血渍斑斑,甚至还有很多奇怪的污渍,皇帝几乎不用拿起来看,就知道是小孩儿的衣物。
    皇帝转头看向郑谷,郑谷会意上前,把上面的一件衣裳小心翼翼地提了起来。
    当看清楚手中之物的时候,郑谷眼中的泪一涌而出,他激动地看看那衣物,又看向皇帝:“是、是当年小世子的外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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