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衣衫之外,另外有一条金制龙纹的长命锁,却是当初宫内赐了出去给赵琮的。
    郑谷已经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皇帝却并没有多管这些,只是看向盒子底下,原先放置长命锁的底下压着一封书信,上头写了几个字:世宗皇帝亲启。
    正嘉知道这是张天师的手书,他深深呼吸,才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放在眼底反复看了几遍,方又打开。
    信没有封口,里头有一张薄薄地纸笺,正嘉拿了出来,低头看去。
    首先映入皇帝眼帘的,是“物归原主”四个字。
    ***
    东厂。
    江恒靠在墙壁上,雪白的中衣早就面目全非。
    他轻轻咳嗽了声,这会儿突然间竟想起了,在薛翃才进京后,镇抚司里俞莲臣病的要死,他故意去请了她来给俞莲臣医治。
    就像是大夫医人不能自医一样,如今他病的如此,却又有谁能够请到救苦救难的那个人?
    张相还是照顾他的,并没有叫底下人下狠手,毕竟都是给皇帝办事的,张相也还顾忌着以后大家还得相处,毕竟皇帝只叫将他拿下,并没有细说罪名,也没有交代要如何处置,所以张相还留了一条退路。
    但是田丰就不一样了。
    田丰认定了江恒是在云液宫杀死自己所派刺客的人,若是江恒又知道了是自己指使的刺客,一旦反咬,如何了得。
    所以田丰恨不得立刻让江恒死在东厂。
    虽然张相有心维护,可皇帝的交代,是让东厂听从田丰的号令指使,所以张相也有些无可奈何。
    只能在看着江恒有些撑不过去的时候,才忙出言阻止。
    私下里,张相询问江恒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皇帝如此震怒。江恒只是苦笑。
    他也问过田丰,但田丰学乖了,并没有泄露半分。
    毕竟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没有人能讨得了好。田丰也必须在皇帝面前假装一无所知。
    因为此事是太后用一种很巧妙的手段传给皇帝知道的。
    那天太后在从田丰口中得知后,田丰本以为太后会立刻让他去禀告皇上。
    谁知太后并没有如此吩咐,反叫他守口如瓶。
    后来田丰想通了,毕竟皇帝最恨此事,如果是他去告诉皇帝,非但马屁拍不到,反而会给踢掉脑袋。
    而太后的安排,也让田丰大为震惊,震惊之余又极为佩服。
    那天,宝鸾公主提了那只皇帝所赏赐的白玉鹦哥去养心殿。
    皇帝见小公主来到,勉强露出几分笑意。
    又见她带了鹦哥,便道:“你拎着他来做什么。”细看那鹦哥,比当初带走的时候好像又长了好些,可见宝鸾喂养的十分精心。
    宝鸾行了礼,道:“听说父皇近来有些烦心,宝鸾特意带了鹦哥给父皇解闷。”
    皇帝笑道:“怎么,难道他又学会了什么新鲜的诗句?”
    宝鸾道:“儿臣不大教他诗句,他渐渐地把父皇之前教的都要忘了。只会学人说话。”
    皇帝道:“是吗?”一时玩心乍起,便去逗弄那鹦哥:“你把和玉的那句诗也忘了吗?”
    鹦哥在笼子上走来走去,喉咙里嘀嘀咕咕,听皇帝说了这句,才突然道:“和玉,和玉!”
    正嘉听他口齿伶俐,不禁大笑:“说的好。那诗呢?”
    宝鸾也道:“小白,快念诗给父皇听。”
    鹦哥目光炯炯地看着人,过了会儿,没有念什么诗,反而叫道:“江指挥使!”
    “江……?”皇帝先是还带着笑,但是慢慢的,那笑影就在脸上凝固了。
    他转头看看宝鸾:“怎么,你还教他这个了?”
    宝鸾乖乖回答:“儿臣没有教,只是有时候带他去云液宫,也许是在路上或者哪里学会了的。”
    那天,宝鸾公主离开养心殿的时候,那只白玉鹦哥却仍是留下了,再后来,这鹦哥就自宫内消失不见了。
    皇帝是个最精明不过的人。
    这白玉鹦哥有时候不必人教,但别人说的话,他也会留心,暗暗学会了。
    宝鸾虽然说她带了鹦哥去云液宫,路上可能听见人叫江恒,但也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在云液宫里。
    再加上先前田丰提起,云液宫拗断脖子而死的小太监死状有些可疑。
    这看似草蛇灰线般的线索,已经足够皇帝心明如镜了。
    ***
    最终张相实在是看不过,拦住田丰道:“主子再怎么恼他,也没说要弄死他,以后兴许还会在御前当差,你何必这样不留情面?”
    田丰道:“主子之所以派了我来帮你,就是怕你心慈手软下不去,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张相当然明白,但却也有些于心不忍:“总之,这是东厂,不是你发号施令的地方,你若想告状,便去主子面前告我!今儿却不许你再动手了!”
    田丰气的将手中的鞭子扔下:“你以为他真的还能出去?告诉你,他犯的是死罪,你既然想袒护他,那你且等着。”
    张相哼道:“等着就等着。”
    若换了以前,张相自也不大敢这样跟田丰对呛,但如今毕竟郑谷回来了,倒是让他心里有了个依仗似的。
    田丰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张相忙叫人把江恒放下,扶着他到旁边坐了,看他身上的鞭痕,道:“江指挥使你到底做了什么打人眼睛的事,要用这种狠手?若不是我盯着,只怕会要了你的命。”
    江恒笑道:“没什么,东厂又不是吃饭的地方,能囫囵进来囫囵出去的毕竟少。”
    张相叹了口气,叫人去取伤药给他敷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正嘉一直都没有吩咐如何处置。
    直到这一日,有一个本来绝对不会出现在东厂的人突然驾临了。
    江恒因为染了病,整个人咳嗽不停,头晕眼花,抬头看见来人,一时却竟没有认出来。
    直到那人在他跟前又站了半晌,江恒才总算清楚,便笑道:“是你。怎么竟换了一身打扮了?难不成是还俗了?”
    这来者竟是萧西华。
    但是西华并不是穿着道袍,而是一身暗蓝色的缎袍,头上金冠束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贵气十足,令人肃然起敬。
    萧西华道:“江指挥使,你相不相信因果。”
    江恒道:“难道道长是来跟我传道?那是不是得换一身衣裳。”
    萧西华不仅是衣装变了,整个人的神情也变了,他淡淡地到了江恒一眼,目光下移,看着他身上的伤:“还记得那天夜里,你把我从放鹿宫带走,送到慎刑司的情形吗?”
    江恒这才明白他原来指的是这件事。
    “您是在记我的仇?”江恒问道。
    萧西华道:“我只是在感慨,上次是你把我送进去,现在,却是我把你送进来。”
    “是你?”江恒先是有些疑惑,然后他慢慢变了脸色。
    萧西华转头看他,微微一笑。
    这清贵俊雅的笑容,在江恒眼中却甚是刺眼。
    “那天,”江恒看着萧西华,想起那天在养心殿内那个冲着自己愤怒质问的青年道士,江恒道:“那天,你是故意的?”
    萧西华并没有回答。
    江恒想站起身来,却不慎碰到身上的伤口。
    萧西华道:“是你自己玩火自焚。”
    他的声音淡而冷:“你不该碰不属于你的东西。”
    江恒凝视着他:“所以你的确是故意的。故意叫嚷出来,给人听见。”
    萧西华道:“我其实本来没有想过叫破,但是谁叫你那时候偏要出现。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
    江恒曾跟薛翃说,自己羡慕萧西华那时候的“冲动”,可此刻才发现,自己竟完全看不透此人。
    他打量着西华的衣着,目光扫过他头顶的金冠,望着他修长身段,凛然不犯的气度。
    因为先前先入为主地当他是个年轻俊美的道士,便心无旁骛,但是现在看着他如此装扮,扫过那跟某人有些相似的眉眼。
    江恒心头一阵阵寒意滚滚:“你、你到底……”
    萧西华走前一步,他凝视江恒突然轻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毕竟,从你还跟她不认识的时候,我就守在她身边了。”
    江恒屏住呼吸。
    萧西华道:“她会给你求情,也的确能求到这个情,但你知道皇帝的性子,她得付出什么代价,才会让皇帝心甘情愿放了你?”
    江恒想象不出来,且也不愿去想。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恒上前一步,凝视着面前的青年。
    萧西华探手入怀,掏出了一个小小地荷包,他丢给江恒道:“这里是一颗蜃毒丸,服下之后,不出半刻就能毫无痛苦的死去。”
    他凝视着江恒的双眼:“我相信,聪明如江指挥使,会知道该怎么做。”转身将走的时候,萧西华回头,“哦,对了,这药丸是小师姑亲手制的,当初好像不知要给什么人……”
    萧西华说到最后一句,心里有些恍惚。
    然后他摇了摇头,像是不知自己为何要跟他说这些话。
    那道器宇轩昂的身影离开之后,江恒将那小小地荷包打开,果然瞧见里头有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红色药丸。
    此刻他尚有心情开玩笑:“这么大一颗,是要噎死谁啊?好歹弄点水来送一送。”
    那药丸在掌心滴溜溜地转动,赤红的像是红豆的颜色,也像是血。
    江恒突然想起那个雪夜他去放鹿宫……
    大雪纷扬中看见那人立在门口,依旧是清冷的容颜。
    既然无缘,又何必遇见。
    江恒缓缓地吁了口气,但虽然是这样想,可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还是要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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