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最后关头,陆琅琅也不敢大意,亲自押送着李明琨又回到了宫中。
    这次王谨之让小徒弟在宫门处等着,让她直接将李明琨带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里,李霮正在服侍皇帝喝药。
    皇帝的精神倒是比前几日好了很多,他看见兵士们押着李明琨进来,便摆摆手,示意李霮将药碗拿开。
    李霮却坚持着,“陛下,什么事还能比您的身体更重要,先把药喝完,再处理也不迟。”
    皇帝这么多年都被人顺着,可是李霮这样的小小的坚持,却让他心里舒服极了,他笑了笑,又将碗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李明琨看着李霮的侧脸,心中大吃一惊。
    皇帝一抬头就看见李明琨惊愕僵硬的脸,他不由得呵呵一笑,“认识吗?他是你皇兄的长子,李霮,你如果没有被废为庶人,他还得叫你一声皇叔。”
    李明琨脑子一空,瞬间一个踉跄,就跌坐在了地上。
    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又想起了死在这个儿子手中的其他的儿子,他心中的滋味没人能够体会,“都说天家无父子,可惜朕做皇帝太久了,竟然忘记了这句话。还以为你们是围在朕身边的小儿,无论你们犯了什么错,朕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是到底不忍心伤了你们的性命。可是……”
    皇帝自嘲一笑,“你和你母亲倒是能狠下心,一下子把你的兄弟子侄全杀了,让朕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朕是不是还得感激你们母子?”
    李明琨冷汗涔涔。
    皇帝看着李明琨,脸上在笑,心里难过极了,“这几日,朕在这紫宸殿里想来想去,朕这一辈子,做错了很多的事情,如今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就是叫做报应?”
    李明琨额角的冷汗流进了眼睛里,所有的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如今变成了作茧自缚、为他人作嫁。他的唇角哆嗦着,他很想问一句,我母亲如今怎么样了,可是嘴巴似乎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儿……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儿臣什么都没做……”
    皇帝强行压制下去的怒火被这一句话一下子激发了出来,他一把抓过药碗,狠狠地砸在了李明琨的头上,“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这心肠歹毒、诡谲无行、无君无父的竖子,你眼中除了这个皇位,可还放进过其他的东西?对于父亲,你没有敬畏;对于兄长,你绞尽脑汁、阴谋陷害;为了脱困,你可以对自己的妻儿下毒手;如今事败,你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对你母亲问都不问一声……你还算是个人吗?”
    药碗砸在了李明琨的眼角,一阵剧痛酸楚,刺激得李明琨豁出去了,猛地从地面上跳了起来,“对,我不是人!这难道都是我的错?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这么做的?”
    “身在皇家,在百姓,在群臣的眼中,我们要什么有什么,可我们这些皇子唯一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位子吗?父皇,你和你的兄弟没争过吗?我们不过是走你当年走过的路,有什么错?皇兄的死,难道是我一个人做的吗?我的那些兄弟,哪个没有动过手?你要问罪,他们哪个不是死有余辜?他们每个都该死,每个都死有余辜。你下不了手,儿子替你做了,要不是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今日这皇位,你想传也得传给我,不想传也得传给我。”
    李明琨僵直着脖子,面红耳赤,“我知道父皇你嫌弃我,不就是嫌弃我不是苏氏的血脉吗,不就是嫌弃我没有太子出色吗?可是太子已经死了,不管他多出色,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他已经死了。”李明琨的咆哮声几乎震动了屋顶,他一手指着东宫的方向。
    “你选了太孙,那个色令智昏的糊涂蛋,能管得了这天下?能做得稳这大宝的位子吗?我哪里不必他强?我的母亲有智有谋,我的妻子贤惠能干,我的儿子聪明伶俐,你要是早把位置给我,不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吗?要论罪,要问责,父皇,所有的错都在你这里呀!都是你的错。你早早选了我,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皇帝从暴怒到震惊,失望到酸楚,最后竟然缓缓地平静了下来,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都是我的错。既然我已经犯了错,那就不能一错再错。来人,将庶人李明琨带回去,从哪里出来,还回哪里去。你的妻儿已经都死了,你的母亲也畏罪自杀,想必,不久之后,朕也要走了,不劳烦你送了。朕给你的荣华和尊贵,你不稀罕、不知足,那么朕就都收回来,你就待在那里,忏悔也好,熬日子也罢,将这世间的苦都受一遍吧。霮儿,这个人,永不加赦,死后不入李家山陵,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想再见到他们母子。”
    李霮愣了愣,只好说是。
    李明琨哈哈大笑,“多谢陛下饶我一命,不过,我很想知道太孙又会是个什么下场呢?这京中作恶的人可不止我一人,我的兄弟我都替你动了手,可我那好姐姐呢,她做的恶事,只多不少,你又要如何处置呢?”
    反正他就这下场了,可是景泰那贱人一直跟他不对付,他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她继续风光下去。
    皇帝淡淡地道,“不用你操心了,带下去吧。”
    李明琨冷笑了两声,“陛下,就此别过。”
    皇帝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苦笑了两声,“去把太孙带过来吧。”
    李霮劝他,“陛下,您还是先缓缓吧。”
    皇帝摇摇手,“不用,李明琨那样都没能把朕气死,太孙也不能。很多事,朕就是一时心软,才拖成了后患,如今,朕的时日不多了,能做的事情,就快点做。”
    李霮其实今日才跟他是第二次见面,或许是血缘天性,或许是这皇室相残的惨剧,他心中,觉得皇帝还是可怜,他看着皇帝那枯瘦的侧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太孙很快被带了过来,他看见了皇帝,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毯上,膝行往前,想要抱住皇帝的腿。
    可是王谨之往前一挡,阻止了他的去路,“殿下,奴扶您起来。”
    太孙手一挥,就要将王谨之推到一侧,咆哮着,“连你这个阉奴都瞧不起孤了,是吗?只要一日没有下旨,孤还是太孙,这天下还是孤的。”
    皇帝冷笑,“朕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太孙怎么都推不开王谨之,寸步不能进,只得跪在原地磕头,“皇爷,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皇帝叹了一声,“自从朕把你放在了太孙的位置上,请的是饱学之士教你读书,朝廷重臣给你授课,许你听政,为了你替你扫清障碍,将诸位皇子全都关在府中,不许他们插手政事。朕对你的期许可高,为你做的事情,可有一丝掺假?”
    太孙跪在那里不敢抬头。
    皇帝失望地继续道,“可是你都做了什么?身为太孙,去跟一个小娘子置气,弄得人家颜面无存;与你表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朕让你在东宫反省,你居然还跟內侍荒淫取乐;被万氏挟持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可还有一丁点东宫储君的风范,万氏临死了都笑话你是块烂泥扶不上墙……”
    太孙大喊,“皇爷,孙儿是有苦衷的,您听孙儿解释……”
    “好,你说,我听你解释。”皇帝也不拦着他。
    太孙目光闪躲,连连吞咽口水,“皇爷,孙儿不是有意为难陈夙的孙女,实在是看不惯陈夙嚣张才这么做的;在姑母家中发生的意外,孙儿事后思来想去,觉得是表哥给我下的药,要不然,孙儿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种事情来……”在东宫让內侍假扮成女子取乐的事,他实在找不出接口,索性跳过,“孙儿后来被万氏挟持,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才失态。”
    他趴在地毯上嚎啕大哭,“皇爷,我也才十几岁啊,几时见过这样厮杀的场面,皇爷,我是害怕的呀……”
    皇帝摇了摇头,“也罢,这些事情,朕也不跟你计较了。但是经过这些事,朕也看出来了,你才不配位,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坐稳江山。朕,便撤了你的太孙头衔,给你封王,回头……”
    “不~”太孙一声惨叫,“皇爷,您不能这么做啊。我已经是太孙了,我没了这个头衔,谁能容得下我,我还能活下去吗?皇爷,您不能啊,您废了我,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太孙不停的哭喊着。
    皇帝苦笑,“为了这个位置,你的叔父们兵刀相向,难道你以为你哭两声,耍赖一场,就能得到?朕给过你机会了,可是是你自己不争气,不知道上进。万氏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左有名臣,右有良将,都能把日子过成亡国之君,若是真的让你上位,你还不知道要将这天下糟蹋成什么样子。”
    “您这是逼着我去死啊~”太孙脸上眼泪和鼻涕都胡到了一起。
    皇帝叹气,“不会的,你的哥哥,他的胸襟不会容不下你,只要你……”皇帝想说,只要你谨言慎行,不要逾越,这皇室里就剩下你们兄弟二人了,你哥哥自然会许你富贵平安。
    太孙绝望地跪坐在了地上,茫然四顾,希望能找到援手。可是,紫宸殿里,除了皇帝、李霮、王谨之和一些內侍,就剩下欧阳昱和陆琅琅了。
    他的目光在陆琅琅的脸上定住了,一瞬间,他的脸色青红交错,有点骇人,“好,皇爷,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安安静静地将太孙的头衔双手送给他。”
    皇帝看见了他那奇怪的脸色,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说什么来阻止他,就听见太孙开口了,“我不要娶秦茱,她满心满眼都是欧阳昱,就算她是我表妹,我为何要娶这样的一个女人?我要娶我自己喜欢的。大宝之位与我无缘,我娶一个心爱的女子作为补偿,这不过分吧。”
    第167章 废弃
    皇帝望着他,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但心中仍然还留有一线希望,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掌支撑着膝盖,身体向前微倾,“你想要娶谁?”
    太孙的手直直地指向陆琅琅,“我想要娶她。”
    陆琅琅顺着太孙的手左右看看了,可是这屋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很是难以置信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
    欧阳昱冷笑着向前一步,直直地挡在了陆琅琅的前面,冷得像箭一样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盯住了太孙。太孙立刻低下了头,避开了欧阳昱的目光。
    欧阳昱心中抑制不住地冲动,心想当时就应该再挑拨万贵妃一把,直接把这个家伙剁成了花肥。
    皇帝也难以置信,“你心爱的女子?你可知道她是谁?你在哪里见过她?”
    太孙既然已经开了口,也不管不顾了,“我在姑母的府中见过她,我见到她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我想要的人。”
    在景泰的府中见过陆琅琅,那只有那次为太孙选妃的中秋宴了。陆琅琅想起了秦茱、想起了秦处安、想起了那些阴毒的药物,她眉头一皱,难怪她总觉得其中有一条线连不起来,如果当时不止是秦处安想对她动手,连太孙当时都她动了心思,那么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而且,当时她见到太孙的时候,太孙已经神智不清跟秦茱滚在了一起了,如今这么看来,他必然是跟秦处安在一旁窥视自己。
    陆琅琅着实被恶心到了,她冷笑着,原来还以为娶了秦茱是委屈了他,如今看来,还真是恶心碰上无耻,天生一对,绝配。
    皇帝气得颤着嗓子问他,“那你可知道她是谁?”
    太孙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声音却不小,“秦家表妹是县主,景泰姑姑的女儿,皇家血脉,配给欧阳将军,将军也不算委屈。我愿意用大宝之位换娶夫人,对她是一片真心,这是皆大欢喜……”
    皇帝抓起身边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太孙狠狠的砸了过去,“你这鲜廉寡耻的畜生,你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你居然不堪至此,你,你,你,你不配做你父亲的儿子,来人,来人,给我打死这个畜生,我李家没有这种荒淫无道的混账东西……”
    李霮脸色也沉了下去,心想到这个太孙,简直跟失心疯了一眼,他脑中灵光一现,忙上前去拉住皇帝,“陛下息怒,太孙想必是被反贼折磨到疯癫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来。陛下,千万保重身体,如今这样的局面,全都得靠您坐镇,不能再起乱子了。”
    皇帝刚才没被李明琨气死,可此刻,真的差点被太孙气死。他抓住李霮的手臂,整个人不停地发抖,“传旨,太孙神智不清,恣行乖戾,不足以托付社稷江山,今贬为庶人,令其在别宫静修,无诏不得出宫。”
    “什么?”太孙傻了,“不,皇爷,我没有发疯,不,你们不能抓我,皇爷,你刚才还说要给我封王……皇爷,皇爷,我没疯……”
    欧阳昱手下的兵士才不管他,敢打小六爷的主意,敢抢我们将军的夫人,你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扭着他的手臂就把他拖了出去,待出了紫宸殿,立刻用他的汗巾子把他的嘴巴堵了个严严实实。
    太孙哪里扭得过这些铁塔似的兵士,直接被拖走了。
    皇帝气得两眼发黑,半晌都不能说话。
    李霮劝他,“陛下,您已经尽心了,但是,这京中有心思的人太多了,防不胜防,他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只怕跟身边的一些人也脱不了干系。”
    皇帝想起了景泰公主和秦处安,冷笑了两声,闭了闭眼睛,“罢了,朕的时间不多了,先挑要紧的做。王瑾之,传宗正寺卿进宫;欧阳昱,你知道朕把圣旨放在了哪里,去把圣旨取来。”
    欧阳昱看了陆琅琅一眼,陆琅琅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待欧阳昱和王瑾之都离开了,皇帝对陆琅琅招招手,“过来,别害怕。”
    陆琅琅笑了笑,“陛下,我不害怕,我刚入京城的时候,陛下就说过会护住我的。”
    皇帝叹了一声,“方才那个畜生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这次万氏作乱,要不是你冒险进宫来,只怕局势还不知道会如何。就为了你这份功劳,朕赐封你为公主,即便日后朕不在了,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陆琅琅却摇摇头,“陛下,我不要。”
    皇帝和声问她,“你可是生气了?”
    陆琅琅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做的,只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本份,不值当陛下如此嘉奖。老实说,自我进到京城,所见所闻,无不骇人听闻,如今正应该趁此机会,清正风气,重振朝纲。那些不肯好好干活的,都应该被揍一顿;恪尽职守,那是应该的;干活干得好的,那才应该嘉奖。”
    皇帝笑了,“朕竟然没有你看得明白。霮儿,你可记住她的话了?以后,就这么干,那些不听话,满肚子小心思的,狠狠地打;干得好的,狠狠地嘉奖;这天下,就托付给你了。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李霮忙跪了下去,“陛下。”
    皇帝不满意的道,“你喊错了。”
    李霮忙改口,“阿翁。”
    皇帝愣了一下,“倒是比皇爷听起来顺耳多了。起来吧,陪着朕说说话。跟朕说说,你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陆琅琅借机退了出来,留下了李霮和皇帝相处。
    她站在紫宸殿的廊下朝着远处眺望,巍峨的宫殿层层叠叠,在夕阳之下美轮美奂,但是有谁知道,这样最尊贵庄严的地方,藏的都是些鬼域人心。
    当夜,宫中忙碌了一夜,欧阳昱一直在宫中坐阵,陆琅琅又领着大理寺的人去了趟将军府。大理寺自有刑察高手,一看那库房的痕迹就知道并非作假。陆琅琅又不着痕迹地透露点消息给他们知道,那些人心领神会,忙碌了一夜,特地赶在了朝会开始之前,将宗卷递入宫中。
    陆琅琅这才安心地找去了客栈,倒头大睡,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黄昏,听见了客房中的动静,这才睁开眼睛。
    是欧阳昱回来了,可能刚刚梳洗过,换了一身袍服,轻手轻脚的在关门。
    陆琅琅咕哝道,“你回来了?”
    欧阳昱走了过来,在床榻边坐下,伸手理了理她的长发,“吵到你了?”
    陆琅琅甜甜一笑,“没事,我睡得天昏地暗的,也该醒了。”
    欧阳昱顺势半靠在床头,伸手将她搂到怀里,“辛苦你了。”
    陆琅琅在他胸口蹭了蹭,“没事,挺好玩的。”
    欧阳昱不由得低笑两声,能将造反当成儿戏的,也就只有陆琅琅了。
    “宫中今日怎么说?”
    欧阳昱摸了摸她的脸蛋,“大理寺在朝会上陈情,说当年平川侯乃是被人嫁祸,请陛下彻查。陛下当即允许。而后宗正寺卿说既然如此,那么李霮才是真正的太子嫡长子,于是陛下又下旨,恢复了李霮嫡长孙的身份,并在今日朝会上,当众宣旨,李霮继任大宝,他则退位为太上皇。”
    陆琅琅眨眨眼,“那些朝臣呢?没有一个吭声的?都这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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