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前,嬷嬷们训练有素地进进出出,段琪安老神在在地在门外踱步,时不时地听着稳婆出来汇报萧阮的情形。
    一见蔺北行,段琪安迎了上来:“王爷稍安勿躁,照我的推算……”
    蔺北行一把把他扒拉开去,大步往产房里冲了进去。
    几个嬷嬷死命地拽住了他:“王爷,万万不可!”
    “不可进去,这不吉利啊。”
    只是这几个嬷嬷怎么可能拦得住蔺北行,听着萧阮在里面强制忍耐却又无法抑制的呼痛声,蔺北行只觉得魂飞魄散,梦里的场景在这一刻再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抱着了无生息的萧阮,凄怆地伫立在火场中,那种天地俱灭的痛苦、想要毁灭一切的**仿佛海啸般汹涌而至……
    “北行!”一声厉喝从身后响起。
    蔺北行回头一看,老王妃神色严厉地看着他:“瞧瞧你,怎么就乱了章法?你进去了岂不是分散了阮儿的注意力?她此刻正是需要全神贯注使力生产的时候,你这一打扰,反倒容易让她泄了气。”
    “对对对,”段琪安连忙附和,“我都已经替王妃检查过了,虽然早了半月,但王妃的胎像稳固、胎位正常,王妃又身康体健,城里最好的稳婆都被王爷搜罗在这里了,我看,过不了多久,王妃就能顺产了。”
    蔺北行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总算有了几分清醒。
    “好,那我再等等,”他指着刚刚出来和段琪安说话的稳婆,“你进去和那几个人都说清楚了,王妃没事,你们个个都有重赏,但凡有一点点差池,你们统统都要给王妃陪葬!”
    萧阮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疼,实在是太疼了。
    她自幼便被娇宠着长大,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模模糊糊中,她的魂魄仿佛从体内漂浮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产床上痛苦□□的自己。
    “走吧,别待在这里了……”有个声音诱惑着她,“你已经白白捡了这么几年的好时光,也该够了,人不能太贪心了,是不是……”
    萧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太疼了,何必受这份罪?”那声音细细的,锲而不舍,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萦绕着,“你的心愿都已经了了,何不快去投胎另寻良缘?你们俩本来便是强求的缘分……”
    “不!”萧阮嘶声叫道,“我就要蔺大哥一个!”
    一股大力袭来,魂魄骤然下沉,小腹一阵用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动。
    “出来了!出来了!”
    “恭喜王妃,恭喜王妃,是个小王爷!”
    ……
    萧阮提着的那一口气一松,顿时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身上收拾得一干二净,耳边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哭声,奶娘抱着襁褓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哄着:“哎呦我的小王爷,别吵你母妃,你母妃还在睡呢……”
    “让我看看他。”萧阮轻声道。
    旁边坐着的人立刻起了身,紧张地看着她:“阮妹妹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还好……”
    浑身虚脱了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困难,可是,在看到那个抱过来的小小身影时,萧阮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小娃娃的脸红扑扑的,皮肤都皱了起来,闭着眼睛嚎了两声,却忽然累了,砸吧了两下嘴睡了过去。
    萧阮看得有趣,忍不住摸了摸娃娃的脸。
    旁边一声轻咳传来,萧阮终于记起了陪在身旁的蔺北行,侧脸朝他笑了笑。
    “你还看他,把你折腾得那么惨,”蔺北行恼火地瞪了熟睡的娃娃一眼,“我刚才要揍他几下屁股,祖母也不让,把他护走了。”
    萧阮盯着他看了片刻,张嘴说了一句,却没有声音。
    蔺北行狐疑地俯下身去,把耳朵贴近萧阮的嘴边:“你说什么?”
    “蔺大哥,”萧阮轻声道,“你吃醋的模样真好看。”
    蔺北行的耳根有点烧,瞪了她一眼:“胡说,我哪有吃醋,我只是……”他哼了一声,示意奶娘,“去,把孩子抱走,别打扰了王妃休息。”
    刚出生的小世子被请了八字,取名蔺汝臻,小名则是蔺北行随口叫的,蔺北行见他长得胖嘟嘟的,便喊了他一声小团儿,这一声朗朗上口、简单易记,从此便被按在了小世子的身上。
    养了一阵,蔺北行算是明白了,萧亦珩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他的。
    什么有奶娘和嬷嬷照看,什么不会来烦他,这小娃娃简直就是天底下最烦人的小东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天性,小团儿特别喜欢往萧阮身旁凑,一见萧阮就手舞足蹈,萧阮又特别心软,小团儿一哭便要哄他,没过几天小团儿便聪明地掌握了规律,一嚎起来震天响,奶娘抱走都没用,隔着两三间屋子都能听得到。
    这架势,十分强势地宣告要和蔺北行争夺萧阮,偏偏萧阮和老王妃都被这小家伙迷惑,一见到他哭得喘不上气的模样就心疼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照他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越哭越要好好教训才行。
    眨眼间,这春节就在小团儿的哭闹声和蔺北行的气恼中一晃而过,到了两月的时候,萧阮出了双月子,身体彻底恢复了,唯一的变化就是身体丰腴了几分,肤色越发白皙滑腻了。
    这一日,萧阮正把小团儿放在床上逗弄呢,蔺北行急匆匆地进来了,一脸的凝重,吩咐奶娘把孩子抱走。
    萧阮还当他又要和小团儿吃醋,嗔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蔺北行沉声道:“京里来了消息了,有好的也有坏的。”
    萧阮一下子坐挺了身子,紧张地问:“什么?”
    “好消息是,周卫熹被捋夺了太子之位,圈禁于原东宫之中,再也不能威胁到你和萧家了,”蔺北行。
    “那……坏消息呢?”萧阮抓住了椅子的扶手,紧张地问。
    “三殿下被周卫熹下毒毒害,昏迷不醒,只怕有危险。”蔺北行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周卫旻:生气.jpg
    周卫旻:我在京城出生入死,靖安王却娇妻稚子如此快活。
    周卫旻:说书的这是收了什么贿赂吗?!
    醋哥:……
    醋哥:柿子救命!
    第106章
    萧阮的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她抓住了蔺北行的手,颤声道:“那怎么办?宫里的太医怎么说的?段大夫……快让段大夫想想办法……”
    “段琪安这时候赶过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蔺北行皱着眉头道,“而且,我们身为藩王,也不能表露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意向,只能等陛下的命令。”
    “就说给祖母看病!”萧阮灵机一动,“让段大夫先走,到时候再想办法送入宫中。”
    “也行,”蔺北行点了点头,“我这里安排一下,你别太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只要三殿下能闯过这一关,日后就是一片坦途。”
    “嗯,一定不会有事的。”萧阮喃喃地道。
    话虽这么说,两个人还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二皇子周卫冀前阵子已经因病去世,如果周卫旻有了什么不测,那就算周卫熹已经被圈禁,也是启元帝唯一的骨肉了,说不定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坐上这把龙椅。
    这必定是蔺北行万万不能容忍的,对萧阮和萧家也是一场祸事,西南和朝廷已经彻底缓和下来的关系又起了变数。
    萧阮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既担心周卫旻的生死,又担心大乾的未来,只盼着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让周卫旻挺过这场劫难。
    然而,期盼的好消息没有来,坏消息倒是又来了一个。
    启元帝病重卧床,已经到了不能理政的程度了。
    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萧阮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回京城去瞧瞧现在的情形,只是她身为藩王的妻子,未奉召不得出西南的封地,只能干着急。
    又过了几日,京城的圣旨到了,传旨的居然就是启元帝身旁的亲信云珛,他一路披星戴月,快二十天的路程被他缩短了将近一半,看上起疲惫不堪,眼神憔悴,下马的时候人都在晃了,看来是凭着一口气吊着精神气。
    “靖安王、靖安王妃接旨,”他提起了精神,声音嘶哑中还听得出几分从前的清朗,“今封靖安王为天下兵马大将军,大乾兵马归靖安王统一调度统帅,赐虎符一枚,见之如见朕亲至,即日起,靖安王携家眷即刻入京,若朕有何不测,靖安王蔺北行和太傅萧钊、平王周明德摄政辅佐三皇子周卫旻登基。”
    蔺北行大吃一惊:“这……这如何使得?”
    大乾建朝百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让藩王辅政之事,他坐拥西南,若是再掌管天下兵马,启元帝就不怕他野心膨胀,对大乾取而代之吗?
    “靖安王,”云珛恳切地看着他,“陛下对你一片赤诚,特意命我前来宣旨,以消除你的顾虑。王妃,你该知道,大乾此刻危机四伏,京中武将老的老,少的少,都不足以服众威慑四海,你莫要迟疑,赶紧和王爷一起入京吧,迟了……只怕就见不到陛下最后一面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微微哽咽了起来。
    事已至此,再推辞也无益。
    若是放在从前,蔺北行必定还要怀疑一下启元帝此举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现在,启元帝病重、周卫旻中毒,西南的稳固对朝廷至关重要,朝廷已经没有了要对付他的动机。
    更何况传旨的云珛是周卫旻的心腹,和萧阮也有旧,这些日子来,为了对付周卫熹,蔺北行和周卫旻暗中协同作战、互通有无,已经结成了可靠的联盟。
    从南昭到京城,并不能说走就走,云珛被请到了王府中歇息了下来,等一切收拾停当,再一起奉旨入京。
    翌日,蔺北行去军府安排西南军务,幸好,西南经过这两年的修生养息,一切都已经上了正轨,现在各州郡的军府都尉都是跟着蔺北行一起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足以震慑四方,而协理的郡府以商易仁为首,把地方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不用蔺北行操心。
    唯一担心的,就是要独自一人留在南昭的老王妃了。
    老王妃年岁大了,又在南昭住惯了,自然不愿跟随蔺北行去京城,这让蔺北行和萧阮愧疚不已。
    “行了,你们放心吧,”老王妃乐呵呵地道,“我又不是没在南昭一个人呆过,身子也硬朗着,小宇也在,你们不用愁。若是我一个人寂寞的话,便把阿诺这个孩子叫进府来陪着,我看他聪明得很,是个可造之才,我费心教养一些时日,也算是对得起阿卓这个姑娘了。”
    老王妃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萧阮半跪在老王妃的身旁,心里越发难过了:“祖母,我们不能在你膝下照顾,实在是不孝。”
    老王妃正色道:“阮儿,北行,你们不必愧疚,人生在世,有大义也有小节,总要有所取舍。你们此去,便是背负着大乾的兴亡盛衰,好好地尽好你们为人臣子的本分,祖母在南昭等你们归来。”
    三日之后,一切准备妥当,蔺北行亲点了两千精锐随行,而萧阮这里,因为小团儿才不到三个月不能疏忽,奶娘、嬷嬷跟了好几个,还带了几个随行的大夫以防不测。
    幸好,小团儿好像天生继承了他父亲戎马生涯的本事,对坐马车适应得很,被萧阮抱着往外看时还很兴奋地对着骑马的蔺北行手舞足蹈。
    蔺北行十分高兴,破天荒地对自己的儿子刮目相看了起来,甚至兴致勃勃地想带着小团儿骑马,被萧阮慌忙制止。
    蔺北行索性策马到了马车旁,一边走一边逗弄起小团儿来了。
    萧阮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问:“这次怎么是平宁跟着你来了?碑之呢?”
    这件事情蔺北行也有些纳闷:“原本我定的是平宁留守,他做事心细一些,但他特意来找我,说是想和我一起去京城。”
    居然还是贺平宁主动提出来的。
    萧阮心中一动:“难道……他还对禾蕙有心,想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看了过去,禾蕙和木琉的马车就在萧阮的前面,两个丫头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看,说笑声时不时地传了过来;再一看,贺平宁骑着马走在前面,离萧阮的车队足足有二三十丈远,他的后背笔挺、目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过来一分。
    “好像不太像。”蔺北行不太相信。
    萧阮也有点不确定了起来:“那可能是我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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