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啧啧有声,缓缓摇了摇头:“这就是您太过想当然了,陛下,先不谈库曼那边是怎么从小培养训练光照会成员的,您未免太低估了金钱对人的诱惑。在大笔金钱的收买下,出卖一下情报又有什么奇怪的。这种事情我可是太有经验了,最开始只要撬开一道口子,哪怕被收买过一次,哪怕仅仅泄露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消息,光照会就捏住了对方的把柄。接下来在金钱和威胁双重威逼诱惑下,就跟跳进沼泽一样越陷越深,最后完全无法爬出深坑,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了。您敢说了解所有的贵族吗?您敢肯定里面不会有人被收买,甚至不知不觉被人顶替了身份吗?起码库曼那边不愁找不到符合帝国血统长相的奴隶,当年他们可是从这里掳走了不少金发碧眼的贵族女性回去当奴隶哦。”
    说到这个份上,陆楠自然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就肯定所有贵族没问题。如今兵荒马乱的,贵族们又各自居住在自己的领地里,很少互相来往。那种地位不重要人际关系不多的贵族,精心准备模仿后杀死替换掉并非不可能。实际上就连朱利安当时安插在王宫里的那个杀手她都不清楚有没有被找出来。她盯着洛雷托看了好一阵,才不急不缓的说:“您当然不会毫无理由的在我面前提起这个,说吧,有什么要求和条件,但我要看到确实的证据来证明您今天说的一切。”
    主教微笑着回答:“其他的并不需要,金钱方面您对我实在是很慷慨了。不过我手下还有一些可用的人手,因为没有公开的身份不方便协助办事,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给予他们官方认可的身份,免得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行事。”
    陆楠往后一仰,靠在了扶手椅的椅背上。她想起了那些沉默寡言被叫做乌鸦的杀手。实际上她知道,只要答应了这个要求,就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也许会养出一头连自己都不好控制的野兽。然而她似乎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不管任何时代和地方,上位者总是需要这样的人。安茹公爵虽然也可以一用,陆楠依旧不敢去挑战他的底线,太过肮脏的事情很可能会让他翻脸。
    “我考虑一下。”
    最后陆楠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主教却只是微微一笑,就像是他早就看穿了陆楠的掩饰,明白她迟早会答应自己这个请求一样。
    “当然,一切都将归于您的意愿,至高无上的陛下。”
    第249章
    搬家的事情足足花费了四天的时间才勉强算告一段落,远远超出了陆楠的预期,她本想着既然有如此多的人手,哪怕需要整理的东西多了一些,还不是分分钟搞定的事情。结果人浮于事毫无规划的案列不分古今中外,加上临时更换了新的王宫总管,勾心斗角重新划分权力谋取好处,除了抢着将陆楠的房间布置整理完毕,其余的房间……不提也罢。总之那几天陆楠干脆呆在自己的几个房间里懒得出门,免得看到到处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家具摆设还有那些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仆人心烦。
    到底路德维希还是太年轻,负责这种事情有点手忙脚乱,偏偏一同负责的香槟公爵只顾着自己那块,其余的事情全程装聋作哑,摆明了就是想看路德维希的笑话。陆楠并没有责备路德维希,反倒是极力鼓励和表扬了他。她大力扶植路德维希难道是因为他很聪明吗?她要的仅仅是路德维希办事的态度罢了。好在路德维希并非那种愚蠢迟钝的人,经验什么的,锻炼锻炼就有了。
    等到暂居的行宫终于差不多整理装修完毕,陆楠惊悚的发现,距离她举行婚礼的日子又往前滑了一大截。尽管她全程都漠不关心,仿佛结婚的不是自己,但挡不住王城内外都被精心盛大的装饰起来,而参加婚礼的宾客把所有可以住人的别馆行宫塞得满满当当。虽然弗兰德斯公爵很忠实的履行了陆楠关于简朴的命令,但,皇帝的婚礼再简朴也不可能到仅仅领个证请大家吃糖的地步。毕竟代表着一个帝国的脸面,所谓节省和简化不过相对而言罢了。就陆楠能亲眼看到的地方,整个行宫都被铺上了全新的地毯,每一条上面都编织着金色的王室徽章式样。大批的鲜花还有葡萄酒从四面八方流水般的被运送而来,弗兰德斯公爵抽调了起码几百人,日以继夜的熏制烧烤食物,以供婚宴使用,搞得王都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肉香。
    除此之外,所有王宫里的侍从杂役都领到了新做的制服,骑士团和王城卫队的成员们也纷纷将自己的盔甲打磨得锃亮发光,哪怕只是暂居的行宫,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在一楼大厅正中挂上巨大的皇室夫妻结婚画像,陆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画出来的。一般而言,这种夫妻画像通常都是女人坐着而男人站着,偏偏本次却反了过来,诺曼底公爵坐在扶手椅上,而陆楠一身正式礼服站在他的身边,两人脸上并没有明显笑容,显得非常肃穆庄严。陆楠仔细的揣摩了一阵,虽然她对艺术毫无研究,却也辨认出这幅画像出自那位大艺术家丹德里恩之手。要不是实在抽不出空,她还真想找这位艺术家谈谈。陆楠与诺曼底公爵结婚的条件尽管严格保密没有昭告天下,却不是什么秘密。不知情的人都说这桩婚姻显然是诺曼底公爵被爱情冲晕了头脑的产物,知情的人对此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陆楠总觉得丹德里恩是在以画像暗暗嘲讽他们不平等的地位。
    但是看在丹德里恩将自己画得比真人还漂亮的份上,陆楠决定不和搞艺术的人计较。
    这种时候她就体会到贝赫伦夫人的好处了,起码她在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不长眼睛的人从早到晚缠着问这问那,哪怕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非要陆楠给个确定的答案,否则他们就像是没长脑子不会做事了似的。陆楠无数次重复不需要什么都来请示,很多事情他们自行决定就好。但这些大大小小的管事跟侍从还是顶着她的冷眼硬着头皮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陛下,您觉得婚礼上装饰的花朵用粉色还是红色更好?”
    “酒宴上的葡萄酒是选择波尔多还是桑德列的呢?”
    “关于上菜的顺序……”
    “演奏的音乐……”
    “宾客进场的名单……”
    陆楠被他们追问得头晕脑胀,恨不得直接叫卫兵将这些人统统赶出门才好。偏偏她还得顾忌着影响不能表露出任何不高兴的意图,免得传出去又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她和诺曼底公爵的婚姻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无数人唱衰,就差没有开个赌局下注他们能不能顺利生出孩子以及何时分居了。
    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完那些五花八门的问题,简直跟做了十几张调查问卷似的让人心烦,陆楠还得面带微笑听这些管事争先恐后的献媚奉承,吹嘘自己在筹办婚礼过程中的功劳。好不容易终于将这群烦人的家伙打发走,陆楠看了一眼堆积在书桌上等待批阅的公文,哀叹一声,趁着现在屋里没人,干脆整个人扑倒在了一边的躺椅上。
    “早知道应该再忍耐一下,等婚礼举行完毕再打发贝赫伦夫人的。”
    盯着天花板上的浮雕,陆楠自言自语的说。
    对于那场即将举行的婚礼,陆楠只感到不耐烦和厌恶,恨不得赶紧将这场闹剧完成,别耽误她办其他的正事。可是一想到结完婚后恐怕就要面对接之而来的催生压力,陆楠顿时头皮发麻。她无法想象自己和诺曼底公爵一起睡觉的场景,而按照惯例,新婚夫妻的新婚之夜必须在王公大臣们的见证下举行,据说是为了检验夫妻某方面的功能是不是有问题,能不能顺利造出孩子。光是想想那种场面,陆楠就觉得快要尬死了。哪怕露易丝安慰她说其实并不会当面那啥,起码会有个屏风挡着也一样。
    “万一诺曼底公爵压力过大导致无法雄起……那可就好笑了。”
    自我安慰的幻想了一下,陆楠觉得比起那个倒霉的丈夫,她还算好的,起码没有生理相关的担忧。
    默默的躺了十来分钟,陆楠知道应该起来完成今天的政务处理,但她确实毫无动力,只想一直躺着当条咸鱼,所以说结婚真是件烦心的事情。但是那么多公文不处理又不行,陆楠扯着嗓子对着隔壁喊:“拉比,拉比,我需要您!”
    跟着她一起搬到行宫,依旧住在隔壁房间,拉比默默的打开门走过来,轻声的问:“有什么吩咐吗?”
    “我太累了,去,坐到书桌前,把那些公文和信件念给我听,听我口诉写上回复。”
    由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拉比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服从了陆楠的命令,提着裙子坐到书桌前,熟练的拿起鹅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按照顺序将公文依次念了起来。她并没有和第一次时候一样完完整整一字不漏的念,而是大致看过一遍后简单总结出要点。陆楠闭着眼睛时不时给出相应的回复,而遇到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时,她也会让拉比自己琢磨怎么回答比较好。
    “啊,这是从北方送来的受灾报告,好像他们那边已经开始有下雪的迹象,不少村庄都受到影响,领主泰利伯爵想以此为理由,请求您免除今年和明年的赋税……该怎么回答好呢,我记得前几天同样也受到了另外一位男爵的书信,说的是一个问题,我去看看您是怎么批复的。”
    拉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不等陆楠回答便去翻找起了那封回信的底稿。见状陆楠没有打断她,而是懒洋洋的躺在一边打了个哈欠。她确实有意识的在培养拉比对政务以及国事的敏感度以及认知,毕竟,哪怕拉比再怎么聪明,当初陆楠自己都是经历了前前后后差不多一年的学习揣摩才勉强上手,比起她拉比还少了一千多年见识和知识的积累呢。一个对国家情况毫无了解的小姑娘,上来就可以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这不是在搞笑吗。实际上和拉比进行完了那一番谈话后,陆楠私下还教导拉比背诵了一番九九乘法表,进行了一番基本的几何以及数学教学,才开始指点拉比接触政务。没办法,在现代人看来完全属于基础教育范畴的东西,这个时代就没多少会的。陆楠都不奢求能遇到什么数学天才了,可以正常无误的进行计算,做得出清晰明白的账目,在这里就是个合格的人才。
    即便如此,现在拉比还是只能按照惯例处理一些简单的问题,遇到复杂一点的她的缺点瞬间暴露无遗。说到底她依旧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贵族,因为一直都深居简出,所以对人际关系利益纠葛也少了一分敏锐的判断。现在她对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一切都抱着新鲜而兴奋的态度,几乎是饥渴的吸收着陆楠传授的所有。可是更深层更黑暗的东西,陆楠却不敢冒险告诉她。而且,陆楠可还没有忘记她是安茹公爵的妹妹,万一真的将她培养得太过敏锐干练,届时兄妹二人联手,陆楠还不瞬间被他们内外把持住。因此陆楠只想将拉比培养成自己的私人秘书,可以代替自己操办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务,却没想过要把拉比锻炼成一个独当一面青出于蓝的女性政治家。
    “要是真的让她接触到暗杀下毒互相陷害父子相残那一套,拉比恐怕也受不了啊。这姑娘可是个十分虔诚的教徒,一直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干坏事的人只是受到了魔鬼的蒙骗。别的不说,单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在替我干脏活,大概立刻就要和我翻脸了。”
    看拉比聚精会神的查阅资料还做笔记的样子,陆楠心中多少升起了一点愧疚,不免自我辩解的想着。其实对于这方面她的想法一直很矛盾,她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接受自己观念聪慧能干的独立女性来担任助手,可同时她又担心会不会养虎为患,被开启了新世界大门之后,那个女性不会甘心永远站在她的阴影里。严格的说,贝赫伦夫人比拉比更加合适,她同样聪慧精明,而且老练世故,在某些方面陆楠都比不上她那么多心眼。可贝赫伦夫人就是因为太过聪明认识到了权力的滋味,妄图将陆楠变成自己掌控的木偶,从而达到间接控制宫廷的目的,这个陆楠怎么能忍。贝赫伦夫人就像是第二个她自己,当然无法仅仅靠着几句嘴炮或者拉拢而乖乖打消念头,俯首帖耳的为她卖命。陆楠最后只好出动了不光彩的手段,将她彻底的赶出了宫廷。
    也许就是从洛雷托和路德维希身上获得的灵感,陆楠下意识的选择了拉比,因为和前者二人一样,他们有着共同致命的缺陷,哪怕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却永远无法跨越那个鸿沟,登上最终的顶端。扪心自问,假如拉比是个正常的姑娘,哪怕她再聪明一万倍,陆楠也绝对不会生出培养她这个念头的。
    只是这些想法她统统深藏于心,从未吐露过半分,拉比自然不知道她真正的打算,还对她充满了感激,觉得她是个大大的好人。陆楠可以毫无愧疚的对着诸如香槟公爵之类的人说谎,也能花言巧语蒙骗阿弗里和安茹公爵为自己卖命,至于洛雷托之流那更是骗死人不偿命,大家互相欺骗,互相伤害。但每次对上拉比清澈信赖的眼神,她都微微感到些许不自在。某种意义上,拉比和阿弗里差不多,太过纯粹,映照出了她的丑陋卑鄙。
    “既然如此,被我骗总比被其他人骗来得好,起码我不会主动伤害他们……哈哈,能理直气壮这么想的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呀。”
    将视线从拉比身上转开,陆楠自嘲的想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张这几天被她反复看来看去的纸,犹豫片刻后,还是果断的重新折好,起身将它放在了书桌上。
    “接下来都是些例行公事的回信,您看着处理吧,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放在一边,一会儿我亲自来看。完成之后把这道手令一起和今天的公文给外面值勤的书记官,晚上还有宴会,我先去睡一会儿。”
    陆楠嘱咐了几句,就打着哈欠朝卧室走去。拉比好奇的问:“这是关于什么类型的手令?要是很紧急的话,我现在就给书记官送去,让他早点发走。”
    “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回复洛雷托主教的请求,允许他调动几个相关人员罢了。”
    陆楠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第250章
    不管对着即将到来的婚礼抱着何等心情,时间依旧无视陆楠的念头不紧不慢的往前滑行,转眼间距离正式的仪式只有两天了。一切都早已准备就绪,所有人员安排到位,甚至还进行了几次完整的排练。当然,没有谁不长眼睛的胆敢把两位主角请来全程参与,陆楠还悄悄去围观过某次排练。感觉和当初加冕仪式差不多,同样是坐着马车全城转一圈,教堂发誓什么的。而且和陆楠想的不一样,仅仅需要夫妻双方在天父面前接受祝福,没有交换戒指一类的仪式。但她确实和诺曼底公爵交换了戒指,陆楠给的是一枚歌兰家族祖传的男性指环,而诺曼底公爵早就把戒指连着那几盒子珠宝首饰送来了。
    “其实举行婚礼的时候遭罪的都是新娘,什么乱七八糟的仪式和规矩都有,反倒是男人那边十分轻松。不过这次算是诺曼底公爵嫁进我们这边来,他们当然不可能用折腾女人的手法去刁难公爵阁下,更不可能跑到陛下的面前来说傻话啦。”
    和侍女们闲聊的时候露易丝就说过这个问题,身为贵族她当然看过不少结婚仪式,语气中颇有些愤愤不平以及担忧,可能是害怕未来自己结婚的时候也要经受一番折磨吧。陆楠好笑的瞟了她一眼,给出了承诺。
    “放心,到时候我亲自为您主持婚礼,一定没人敢刁难。”
    此言一出,不仅是露易丝喜笑颜开,其他的侍女们也纷纷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被女皇陛下亲自主持婚礼啊,可以想象露易丝出嫁之后肯定地位高得不得了,她的丈夫根本不敢轻易的得罪她。其实就是现在已经有不少身份颇高的贵族开始对露易丝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为的就是她很受女皇的宠爱,完全无视了露易丝算不上丰厚的身家以及不太高的门第。
    “天啊,谢谢您,陛下,您对我太好了。”
    露易丝笑得两只眼睛都快眯了起来,要不是碍于身份,她大概还想扑过来拥抱陆楠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兴奋。其他的侍女们虽然十分羡慕,却知道以陆楠的性格,现在冒然开口讨要同样的待遇,不但得不到答允,还会招致厌恶,识相的只是恭喜露易丝,同时免不了在心里暗暗唾骂几句露易丝装模作样,不惜扮白痴来讨取女皇的欢心。
    老实说以露易丝这种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性子,实在是不太适合宫廷生活。要不是有陆楠在背后当她的靠山,露易丝怕不是早就被人整得混不下去了。但是天天混在一群人精里和他们口不对心的虚情假意,陆楠反而很喜欢露易丝的毫无心机,起码相处起来比较轻松愉快。为此她不介意分出一点精力来庇护露易丝,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裙子边上。然而也仅仅如此,陆楠从未想过要把露易丝培养成自己的心腹,这姑娘天生就不适合干这种事情,她还是天天高高兴兴四处八卦就好,陆楠不希望有一天露易丝失去那种毫无杂质纯粹的笑容。
    ……其实陆楠还考虑过把露易丝嫁给阿弗里,一来是这样可以在外界眼中更紧密的建立起她和阿弗里牢固的关系,二来,露易丝有阿弗里做丈夫一定可以继续很幸福的生活下去。但是阿弗里多半不会答应,露易丝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阿弗里那种类型,陆楠就只能随便想想了。不过露易丝的婚姻她肯定是要插手干预的,不可能放任露易丝随便嫁人。别说是露易丝,就连她身边那些侍女,陆楠一个不落的统统安排好了,只是还没到说出来的时候。总之任何跟她沾上边的人,不管男女,陆楠都得牢牢控制住。她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控制狂的一面。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看来是要下一场大雨。最近的天气一直都不是很好,基本上没几个晴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见陆楠注视着窗外,侍女们以为她在担心婚礼那天遇到暴雨,没人敢打包票说那天肯定放晴,只能一个个竭尽所能的转换话题,说些开心的事情让陆楠高兴。然而陆楠根本不是在想婚礼的事情,她还巴不得那天最好下大暴雨取消马车巡游的环节呢。她只是在想,最近都很少看见安茹公爵,不知道交给他的那件事做得怎么样了。朱利安那群人迟迟没有一网打尽让她心中很是不安,直觉告诉她,那些人多半会借着举行婚礼的时机出来搞事。
    掩饰住了心中的那份隐隐不安,陆楠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侍女们聊天。她倒不是很喜欢这么浪费时间,但这些姑娘们虽然的确干着高级侍女的活儿,实际上她们都不是真正的侍女,名义上她们都是女皇的女官和女伴,所以陆楠时不时的还得跟她们社交一下,不可能像对待王宫里的杂役随从那般随便。
    面带微笑听着一群女人兴致勃勃的扯着关于珠宝衣服以及其他无聊的八卦,陆楠发现她们聊的真的就是纯粹毫无营养的八卦,连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不知道她们是毫无政治敏感还是真的眼界就那么狭小。也许只是太年轻的关系吧。图利安公爵夫人时常借着私下聊天“不经意”的将一些贵族间的动向和消息传递给陆楠,哪怕陆楠并没有主动要求过她那么做。她以此换来了陆楠的包容和承认,否则又怎么敢那么胆大包天的搞些荒唐的聚会。然而图利安公爵夫人也是经历了几十年的宫廷倾轧争斗,亲眼见证了无数权力的交替更迭,被迫远嫁权臣还圆满熬死丈夫,全须全尾回到王都的人。这些小姑娘和她一比实在是稚嫩到没法看。知识可以传授,但阅历和经验的确只能通过时间来获得,陆楠对此无可奈何。
    “可惜我那位好姑妈年纪确实太大了,又沉迷享乐不愿意太过深入的插手宫廷,否则倒是个不错的帮手。算了,她也是遭了不少罪,应该安享晚年,我不该再去苛求更多。”
    幻想了一下图利安公爵夫人一脸悲愤的喊“我为党国流过血,我要见委座”的场景,陆楠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微笑,很快借着喝水掩饰了过去。
    她又瞄了几眼赛莉西亚,这个姑娘和平时一样,沉默的坐在最边上的位置,带着那种陆楠最熟悉不过的客套微笑,看似在仔细聆听别人的谈话,实际上显然在走神。自从那天她请求陆楠去探望一下贝赫伦夫人后,陆楠就对她产生了怀疑,不仅悄悄布置了不少眼线日夜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还派人去详细调查了她的家庭以及经历。当然,调查回来的结果毫无任何可疑的地方,赛莉西亚的父亲虽然身为伯爵,在王都这种地方什么都算不上,靠着祖产混日子罢了。而赛莉西亚本人从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王都,在她母亲去世而父亲重新娶了新的妻子后,更是深居简出,活得小心翼翼,没有和任何外人接触的记录,更看不出被人掉包的可能。也许她确实只是感念贝赫伦夫人偶尔的帮助,想要还回那份人情而已。
    可陆楠还是让人继续监视她,连着她的家人也一起监视上了。她自嘲的想,自己的疑心病真的越来越严重了,也许别人只是一句无心的话就能让她思索半天,觉得里面搞不好有天大的阴谋。怪不得自古以来没几个皇帝长命的,天天都琢磨这些,能健康开朗得起来吗。
    用扇子挡住嘴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打了个哈欠,陆楠觉得再闲扯一会儿今天的这场小小社交就可以结束了,却看见一个长着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年轻姑娘苦着脸从敞开的门口进来,恭敬的对她行了个屈膝礼。
    她认出这是查理德里斯身边的一个侍女,而这种场景最近几天经常出现,她都快习惯了。陆楠有些不耐烦的示意侍女们暂停说话,压低声音问:“公主又怎么了?”
    查理德里斯形同软禁,被陆楠下令关了禁闭。她本以为查理德里斯会真的反省悔过,没想到她反倒是大吵大闹,寻死觅活,完美的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搞得陆楠更加的厌恶。她也曾经叫路德维希去劝说过,但查理德里斯显然是把路德维希连着一起恨上了。兄妹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那个姑娘战战兢兢的缩着肩膀,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发着抖说:“殿下她爬到了窗台上,说假如您不肯过去见她,她、她就跳下去。”
    侍女们注意到陆楠一瞬间铁青的脸,都很乖觉的装起了哑巴,没一个敢吭声的。
    陆楠真是彻底受够查理德里斯了,她都开始怀疑,倘若自己把她嫁给孔代公爵,恐怕不但起不到安抚的效果,还会促使他们的关系更快破裂吧。她很想说想死就赶紧去死,但顾虑到身份,到底还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出这种狠话。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陆楠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说:“好吧,我就去见见她,看她还想闹出什么笑话。”
    好歹这种事情算得上是王室丑闻了,陆楠没有带很多侍卫和随从一同前往,穿过若干走廊后她到了查理德里斯房间门口,外面已经守着几个惊慌失措的侍女了,她们不敢进屋,只是苦苦哀求里面的人别干傻事。陆楠不耐烦的推开她们,直接进了房间,果不其然看见查理德里斯正抱着窗框晃晃悠悠的站在窗台上。
    嗯,以现在的高度,其实她跳下去多半也摔不死,最多断条腿什么的。不过不排除运气太差直接摔断脖子或者摔个高位截瘫的结局。
    看着这一幕,陆楠心中毫无波动,冷漠的想着。
    见她到了之后外面的侍女早就被其他人给拉走,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免得不小心听到什么涉及王室的秘闻招来女皇陛下的忌惮。查理德里斯见陆楠一脸冷漠,更加气愤,对着她大喊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和自己父亲一样残忍冷血的女人,说得好像很为我考虑,其实不就是想逼着我去嫁给孔代公爵而已!”
    陆楠脸上不显,心中却勃然大怒,她问过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并没有提及具体的人选,仅仅暗示过查理德里斯她的结婚对象已经确定了,而陆楠也只是和少数几个近臣谈起过。那么查理德里斯是怎么知道的呢?原本她还觉得洛雷托是在危言耸听,什么光照会压根不存在。现在她倒是可以肯定查理德里斯身边肯定有问题了。
    陆楠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平静的眼神漠然的看着查理德里斯,这种作态引起了她更大的愤慨。
    “我可是你的侄女,歌兰家族里为数不多的公主,要不是你当年运气好坐上了王位,还轮得到你来安排我的婚事,凭什么?论血统我甚至比你更高贵,起码我不是从异教徒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哦,没想到她知道得还挺多,只是这些事情是原本她就知道,还是另有其人专门透露给她的呢。陆楠不动声色的想。
    见她依然没什么反应,查理德里斯气得都快哭了,口齿不清的骂道:“你不信我敢跳吗,好,我马上就跳下去,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你拿什么去和孔代公爵联姻!”
    陆楠这才冷笑了一声:“好啊,那就跳吧,自杀者不可得到救赎,势必落入地狱接受审判,我很期待您的灵魂被熊熊烈火焚烧的那一天。而且为什么觉得缺了自己就不行呢,虽然卡洛曼被流放了,他的两个女儿可依旧是王室成员,和您一样是公主,我相信孔代公爵不会介意娶她们两人中的任意一个。”
    查理德里斯如遇雷击,整个人都傻了,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巨大的雷鸣,吓得她差点松手掉下去,更加死死的抱住了窗框,看上去无比的滑稽。而伴随着接连不断的雷声,豆大的雨点也霹雳吧啦的打下来,很快就将她淋湿,像一只无助的落汤鸡。
    “看好了,等到公主真的跳下去了再来通报,我会亲自收敛她的尸体。”
    丢下这句话,陆楠不再管查理德里斯,自顾自的拖着长长的裙摆离去。走了一段路,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某个随从,从嘴唇里挤出一句话。
    “去查清楚,最近两个月公主到底和那些人接触过,一个都不许遗漏!”
    第251章
    那个随从大概三十出头,长着一张不管看了多少次都不会留下深刻印象的路人脸,听到陆楠的吩咐,他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微微动了下眼皮,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很快他就毫不引人注意的从人群中慢慢一步步落后,随即像是融入了大海中的一滴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转角。由于他太不起眼,都没有谁注意到跟随陆楠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见状陆楠算是暂且松了口气,这个随从还是香槟公爵送给自己的,是个擅长刺探情报的好手,陆楠用他去监视过不少人。虽然香槟公爵表示把人送给她之后就跟自己再无瓜葛,而这个叫做米海尔的随从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陆楠依旧不敢信任他。所以她最多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米海尔办,而真正的机密,例如现在正在进行的牛痘试验以及朱利安的追查,陆楠宁可信任路德维希以及安茹公爵。
    她感到了一丝焦躁,那种隐藏阴影里看不见抓不住的敌对力量无疑最让人忌惮。别看现在整个帝国好像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皇帝的婚礼而欢呼雀跃,教会也因为一系列事情被暂时打压。陆楠很清楚,想要自己死的人很多,她正处于风口浪尖,查理德里斯的事情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序曲。
    陆楠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把政治以及权力想得太过于轻松,哪怕她心里对这些东西可能涉及到的阴谋以及暴力有了个提前的预估,结果真的遇到后还是让她这个生长在法治社会的普通老百姓很不适应,即便是她亲身参与过也一样。
    毕竟,正常人的生活里不会出现什么暗杀,更不会遇到地下团队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被小偷偷个钱包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在陆楠的时代以及国家,除非是那种特别偏僻的地方,晚上十点之后出门在大街溜达基本没有危险,更不会有谁随时都携带武器在身上。这些事情在如今的时代与世界简直难以想象。
    “这个地方的人不太擅长玩心眼,搞起阴谋诡计我不会怕谁,可是他们却很喜欢简单粗暴直接从肉体上消灭对手……唉,我得记住,这里是骑马与砍杀,不是三国志。”
    带着沉重的忧虑陆楠回到的房间,她特别叫来了担任护卫工作的卫队长,仔仔细细的嘱咐了一番,重新审视了巡逻布防的安排,在原本基础上更严密的加派人手,力求做到不留任何死角。在没有监控没有摄像头的时代,也只能通过人海战术杜绝被人潜入的可能了。原本陆楠还不想搭理香槟公爵,涉及自己的性命,她也顾不上什么自尊不自尊了,赶紧写信要他把这次没有送来的那几个奴隶献上。
    其实陆楠平时非常注意被人下毒,基本不沾那些口味重的烤肉,只吃最清淡的煮鸡蛋牛奶,没有切开的水果,喝也只喝烧开的白水。以这个时代的科技,还没有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出现,所以一旦混进以上的食物,非常容易就能察觉古怪的口感。但现在她可不那么自信了,倘若真的有那么一个地下组织处心积虑的想对付她,总能找到不被察觉的下毒机会。所以陆楠就想起了那几个被割掉舌头却各有用处的异国奴隶。
    写完了信叫人送出去后,陆楠不免心情有些沉重,其实除了最开始的两次,后面再次回溯后她都没有要阿里他们,就是因为觉得把他们当成小白鼠实在是太残忍太不人道。但是这一次她却毫不犹豫的主动要求香槟公爵送人,是不是意味着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已经在向着这个时代的贵族们转变了呢?他们可不会把奴隶的生命当成一回事。
    “别想那么多了!这只是另外的世界,把它当成一个游戏就好,记住你只是想快点回家!”
    压抑不住心里不断涌起了那股不明所以的愧疚,陆楠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盯着镜子里那个金发白肤的少女,严厉的警告自己。不管看了多少次,每次照着镜子的时候陆楠都会感到无比的违和,镜子里那个外国人形象的倒影不断的提醒着她,让她根本没法对身边的人和事物真情实感。也许就像是自我安慰的话一样,这一切不过是个真实的游戏,她不必对任何人产生压力,感到内疚。
    “陛下,我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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