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尧山视线瞬间紧张到模糊,颤着手指去探她鼻息,又掀了她身上被子,虚着眼神,前后摸索探查,见她身上温热又并无伤口,眼前这才又渐渐清明起来,他劈了嗓音,将她半抱在怀中,激动中又带着些许喜极而泣的哭腔,失控地喊了她一声:“谷陆璃!”
    那一下音量甚高,又冲着大敞的窗户,在夜里被清楚地送出老远,连带荡出三道回声,对面小半栋楼登时都亮了,院里的人只当半夜里夫妻俩在吵架,“哗啦”几声开窗的响动紧接着传来,好事儿的已经探出了头在瞧热闹。
    楼下的陆女士也醒了,她在小偷摔在地上发出巨响时被惊醒,又被宋尧山那一声骇得懵了一瞬,等她脸色惨白得反应过来,咬着嘴唇气得直哆嗦,下床踩了拖鞋抱着手机就往楼上跑。
    她气喘吁吁地进了宋尧山家的门,见了客厅那一地狼藉,只当宋尧山果然如她所料,跟谷陆璃起了争执,俩人打架了。
    “宋尧山!”她一声尖叫冲进亮着灯的侧卧,举着手机突然就跟疯了似得大喊,“你不许动阿璃!我要报警了!”
    她那一声如夏雷般,将重归寂静的夜复又撕裂,外面开窗的人更多了。
    宋尧山正抱着谷陆璃,遂不及防陆女士冲进来,地上那半蒙着脸的男人此时也缓过了劲儿,大吼一声,眼看蹦起来就要往陆女士身上扑,陆女士措手不及,吓得一怔,瞬时呆立原地。
    “妈!”宋尧山放下谷陆璃刚一抬腿,脚下拖鞋踩住本被扔在地上的书,猛地就滑了出去,他就势侧身一顶,直接撞上那人后背撞,那人“噗”一声,擦着陆女士斜飞进客厅摔在地上,再爬起来,似是受了莫大屈辱,已是急红了眼,连逃都忘了,捡了刀掉头又转了回来。
    宋尧山一把推了陆女士到床边,喊她:“报警啊!”,自己又迎上前去挡,那男人摘了墙上的壁画直冲着宋尧山当头砸下去,宋尧山右臂一抬格挡,玻璃板“哗啦”一声碎了他满头满脸。
    他下意识“嘶”了一声,甩掉卡在臂弯的画框,脸上一下就带了血,眼睫上落得都是玻璃渣,眼镜也掉了,一时间连眼睛也睁不开。
    那人瞅准时机一手持刀就往他肚子上捅,刀刃带出“咻”一声轻响,宋尧山闻声辨位,换了左臂再挡,一条血线霎时呲了出来。
    宋尧山闷哼一声,顺着那刀来势抬腿,照着那人大腿根处狠狠踹了出去,那人一个踉跄,半跪在他身前,他甩掉眼前玻璃碎屑,模糊睁眼,右臂前伸,小臂向上折成直角,一肘再顶上那人胸口,这一下带足了力道,那人眼神一滞,身子后仰摔在地上,终于“叽”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终于尘埃落地。
    陆女士倒在谷陆璃床前,傻傻愣住,直到宋尧山捂着左臂伤口回头喊了她一声:“妈,您没事儿吧?”
    她才睁着双美眸,惊魂为甫地摇了摇头。
    血从宋尧山指缝间源源不断溢出,淌得他半身都是,他胸前浴袍半敞,玻璃碎屑划得他身前道道血痕,当真是整个人都见了红,显出从未有过的狼狈。
    他喘了口气,踩着一地狼藉到了谷陆璃床头,重度近视眼里的谷陆璃太过模糊,他挣扎着眯眼定定看了她一眼,松了捂着伤口的手,枉顾手臂上那条又长又深的伤,探出两手就将谷陆璃半抱了起来,伤口撕裂,血“唰”一下涌出得更急。
    “阿璃可能被他下了药,”宋尧山眯眼对陆女士说,“您报警,不,先打120,我怕那药久了伤脑,我抱她下楼去等救护车。”
    陆女士下意识又点了下头,捧着手机的手指哆哆嗦嗦,半晌才按出个“120”,电话接通的一瞬,她适才抖着嗓子“喂”了一声,就见宋尧山将谷陆璃刚抱离床板,手臂就失了力道,他眼瞅着谷陆璃要摔下地,居然搂着她,身子半转,率先躺在地上给她当了人肉垫。
    他闭眼轻哼了一声,谷陆璃被他摔得清醒了片刻,虚虚挑了下眼皮,似梦讷道:“宋尧山,有病啊你。”
    说完脑袋一歪,枕着宋尧山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宋尧山闻声惊了一下,躺在地上,那表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手臂一直环着她,眼里亮得像是有星光。
    陆女士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切,任电话那头的人声“喂?喂!”喊着她,她犹自出着神想:她怎么会以为宋尧山出轨,以为宋尧山家暴呢?她只觉那一瞬间,在宋尧山的一举一动中,阿璃——都是他的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崽崽打架帅不帅?!
    第46章 你来不来
    临近中午,谷陆璃是在医院里醒来的。
    她一睁眼,脑子里晕晕沉沉的,像是睡太久,睡懵了似的,脸上还扣着氧气罩。
    “阿璃,你醒了啊!”她一醒,围守着她的陆女士和宋尧山都动了,陆女士激动地扑在她床头,眼睫一眨就落下了泪,吸溜吸溜的,宋尧山按了床头唤医生的铃。
    谷陆璃反应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喉头似乎不大舒服。
    没几秒,房门打开,医生并着位护士一起来了,医生取了她面上氧气罩,细问了她几句情身体况,让护士收了她氧气罩,又走了。
    “我怎么就一氧化氮并着一氧化二氮中毒了?”陆女士扶着谷陆璃靠坐在床头,她狐疑地眨着眼觑着绷带就快包满全身的宋尧山,“你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啊?打架啦?”
    她一说话,就想干咳,眼睛也有些刺痛感,倒的确像是中了毒的模样。
    这是他们冷战这些天以来,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宋尧山顶着满脸的纱布,忍不住就想笑,他一动,肌肉牵动伤口,疼得他又龇牙咧嘴得倒抽凉气。
    “昨天晚上有人撬了你们新房的门锁,给你下了迷药,尧山半夜发现,才上去跟人打的架。”陆女士一张嘴就带出了“嘤嘤”的哭腔,小拳拳软绵绵地砸着谷陆璃的肩,“你说你讨厌不讨厌,吵架就吵架嘛,干嘛一个人住上面,多危险啊,那人还带着刀呢。”
    谷陆璃闻言,慢慢点了下头,怪不得她半夜闻到了股奇怪的甜味。
    “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啊?”谷陆璃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宋尧山,慢吞吞地问他,“有没有丢什么重要的东西?”
    宋尧山借口医院空调太冷,故意在短袖外套了件西装外套,就是怕谷陆璃醒来发现他手臂受了伤,他赶在陆女士开口前笑着道:“没事,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损失,就是墙上的画碎了一幅,身上的伤也是碎玻璃划到的,很快就能好。”
    陆女士嘴唇动了一动,果然识相地默了声。
    谷陆璃眼睫虚眨了几下,点了点头,视线搭在他身上,神情复杂,忍不住又轻声问他:“脸上的伤——会不会留疤?”
    “应该,不会,”宋尧山对她的一连关心简直受宠若惊,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不会,伤口很浅。”
    于是她又点了下,似乎这才放心了,屋内一时静了下来,气氛陡然又有些尴尬。
    “学姐,”宋尧山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见她还没过那个“坎”,也不急,率先避让,道,“医生说你还得留院观察两天,一氧化氮中毒后几个小时至十几个小时,可能会有迟发性后遗症,我先回家里给你拿些衣服跟洗漱用品,你多休息。”
    他说完跟陆女士打了招呼就走,门一关,陆女士才又嗔怪了谷陆璃几句:“有什么大事嘛,好好得就闹分居,你们才结婚多久啊?你知不知道早上偷东西的是个男人,三十来岁,精壮精壮的,你说他要只为了财还好说,要是对你再动了什么歹心、杀心,可怎么办呀?”
    谷陆璃虚得连说话都有些费力,等她絮絮叨叨完,只挤出了一个:“嗯。”
    “下次不能这样了,你看看,今天多危险啊。好在尧山会打架。”陆女士突然一脸的崇拜,又跟她说,“真的,尧山打架可帅了!”
    “嗯?帅,”谷陆璃掀了掀眼皮,好笑地看她,突然就有了力气似的,“一身是伤,他伤的重,还是对方重啊?”
    陆女士哽了一瞬,她嘴唇动了动,不服气道:“那还不是对方有刀,还砸他画框?就——就这样,还是被尧山打晕了。”
    “好,好,我知道啦。”谷陆璃笑了一声,跟哄小孩子似地说。
    “我女婿最帅!最厉害!”陆女士重复道,“别生他气啦,跟他道个谢啊。”
    “好,谢。”谷陆璃跟着她喃喃复述了一遍,眼皮一沉,又睡了过去。
    *****
    谷陆璃在医院住了三天,庆幸的是暂未发现后遗症,便被获批出了院,宋尧山下班过来接了她回家,陆女士故意找了借口提前走了,特地留了独处的空间给他俩。
    宋尧山脸上伤口已结了薄薄一层痂,细碎的伤口细细长长,像是一颗颗流星拖着尾巴,叶翎打趣他是“一张俊脸完美诠释什么叫白昼流星,脸是白昼,伤是流星”,简直令他哭笑不得。
    他一路载着谷陆璃,左手不大能使上力,连车都压着速度在慢慢开,谷陆璃坐在副驾驶上,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道谢她也不想现在道,尴尬。
    她一路侧头看窗外,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宋尧山想起叶翎那句“心凉”,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紧张得不住舔下唇,等到了院子口,他让谷陆璃先回家,他去市场买些菜。
    “不用了,我等你吧。”谷陆璃道。
    “那你在车上等吧,外面热。”宋尧山开了车门下去,却见谷陆璃也钻出了副驾驶,靠在车门上也不说话,垂着眼睫,也不知视线落在了哪儿。
    宋尧山去市场买了排骨和菜,右手拎着转回来,她还维持那么一副姿势,整个人淡得像缕烟,随时要散了似的,他心底不由一跳,心脏皱缩成一团,有些茫然又有些怕。
    “回来啦,”谷陆璃听见他脚步声,抬头歪着脑袋看他,“走吧。”
    她虽说没落下什么明显后遗症,但这几日可能也是昏昏沉沉睡得多了,人总是晕了吧唧的,不大舒服。
    她两手插兜晃晃悠悠进了家属院大门,门里围坐着几个纳凉的中年妇女在磕着瓜子,“呸呸”吐了两声皮,见着她便笑着道:“阿璃,可算出院啦?听说你家前个儿遭了贼,凌晨天不亮,警车救护车都来啦。”
    谷陆璃轻笑着回她:“啊,是啊。”
    她一生病,整个人都软了,就像她胃出血那回,虚弱苍白的模样莫名惹人疼。
    “快让你老公回家给你做点儿好吃的补补,瞧瞧你那脸儿,更尖了。”其中有个阿姨指着宋尧山笑,“前个儿还说是你俩小两口夜里在打架,你妈妈听见可气坏了,说她女婿特别好,才不会打媳妇儿呢。瞧瞧,你家这个伤得可比你重,脸上跟让猫挠了似的,真要说你打了他,我们才信。”
    她一说话,别人都在笑。
    “真要是猫就好了,我好吃好喝供着它,也不差那碗猫粮的。”宋尧山也笑,跟一群人道,“阿璃还病着,站不久,我们先走了。”
    他那一把干净的好嗓音低沉好听又微微沙哑,喊谷陆璃名字时,像是有把钩子轻轻在她心头划拉了一下,谷陆璃眼皮跳了一跳,也不再说话,默声跟着他就走了。
    走出老远,直到上了楼,宋尧山才忍不住问她说:“学姐,还生气呢?”
    “没,”谷陆璃轻声道,“不生了,没意思。”
    宋尧山顿时哽住了,她不生气了的原因不是想原谅他,而是觉得没意思,这话饶是他,也不晓得该怎么接了。
    “我妈让我谢谢你呢。”谷陆璃停了一下,没什么太大表情又说,“毕竟这次,也算是你救了我一命,不然我得在楼上躺到天荒地老,指不定就凉那屋里了。”
    她走在宋尧山前头,掏了钥匙开门锁,话里话外冷淡又疏离,像是那首老歌里唱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宋尧山立在她身后,左臂上的伤口冷不丁跳着疼,满脑子转着叶翎那句“心凉了”,跟魔音入脑似的。
    “不用谢。”宋尧山低声讷讷回她,“不用。”
    *****
    好在陆女士在家,屋里的气氛还不至于太尴尬,陆女士自告奋勇下了厨,好不容易吃完饭,陆女士又自告奋勇要去洗碗,宋尧山下意识站起来要去厨房,陆女士眼疾手快就拦他,俩人跟演哑剧似地来回推拒了一回合,他便也罕见地作罢了。
    谷陆璃静静觑了他一眼,视线从他额头上那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转到他进了屋也没脱的西装外套上,便又轻描淡写地转了回来,自己先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宋尧山也进来了,却是进屋拎了公文包,对她轻声道:“学姐,事务所临时出了点儿事,叶姐让我回去加个班,你先睡吧。”
    谷陆璃应了他一声,他在门口踟蹰了一瞬,显是想说什么,他觑了谷陆离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出门走了。
    “他那是什么老板嘛,大半夜叫人加班啊。”大门“哐当”响了一声后,陆女士才从厨房里出来,跑到谷陆璃房间不满道,“员工也是需要好好休息的嘛。”
    “让他去吧,不管他是不是加班,”谷陆璃掀眼皮淡淡看了她妈一眼,“天热,他手臂上那伤再捂着就好不了了。”
    陆女士闻言突然讪讪一缩脖子,吐舌头:“你都知道啦?”
    “我又不傻。”谷陆璃道,“缝针了?”
    “缝了。”陆女士乖乖答。
    “缝了几针?”她又问。
    “好多针。”陆女士回她。
    “嗯,”谷陆璃应了声,“你也歇着去吧,让他记得按时去医院换药。”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说?”陆女士噘嘴道,“你还不原谅他啊?”
    谷陆璃叹了口气,撩开薄被上床。
    “你俩到底怎么了嘛。”陆女士不依不饶,坐到她床边继续叨叨,“那天晚上你没在,宋尧山都不敢睡你的床,还在床下打的地铺,我都看到啦!你们到底怎么了嘛?”
    陆女士摇了摇谷陆璃的肩,谷陆璃短促地笑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在笑什么,到底在笑谁:“我也不知道。”
    她想:她是真的不知道,她躲了他这么许多天,一个人想了这么许多天,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或者说,她连她该想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她什么都不该想,连他也别想,什么——都别想。
    *****
    宋尧山第二天下午打了电话回来说要继续加班,第三天便换了说辞,先问了谷陆璃身体情况后,才说要出差,大致得有一周。
    陆女士接过电话,转头就瞪谷陆璃,谷陆璃只当看不见,心里默默算了下时间,等他再回来,手臂上的伤估摸也就长好了,他那人,果然善于安排,什么都算得仔细。
    又过了一周,夜里十点,谷陆璃已经洗漱过,准备躺上床,手机突然振了起来,来电显示不停闪动“宋尧山”那三个字,她忽然莫名有些紧张,静静吁出口气,才坐在床头一手揉着湿发,一手接通电话。
    她适才按了免提,电话那头的喧嚣便将她那一声“喂”淹没了个干干净净。
    “喂!喂喂?谷陆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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