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就这么跟在穆沣的后头走了。
    哥俩谁都没注意,不知何时站在门内的穆天恒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里满满的担忧……
    第193章 鱼翅鲍鱼粥与家族声誉
    穆沣哥俩这一谈大半个晚上,等他们醉眼迷蒙地回到池家大宅,看到主院里仍然灯火通明,原本有些发晕的脑子倒是瞬间清醒了。主院里住的自然是穆家的老家主,穆天恒的父亲,他们的爷爷,穆朋。老爷子自从他们几个孙子渐渐长大,也就不怎么理事了,加之年纪大了,开始注重保养,像这种半夜还不休息的情况,也就是在每年守岁的时候,所以冷不丁地看到主院的灯光,两个人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子里冲,心里发寒。
    自然是要发寒的。穆天恒一直将穆沣当继承人培养,所以无论大小场合,基本上都会带他在身边,所以,穆沣才会在穆天恒突然去京都却没让他跟着感到奇怪,只不过听到小叔说只是去看看穆池有没有长进,又不想兴师动众给穆池压力,穆沣也就觉得可以理解了。然而,从京都回来之后,小叔的举动却也越来越让他奇怪,时不时地会发呆,对着家里人越来越疏离,如果不是他一直跟在小叔身边,只怕也很难发现,毕竟在他印象里,小叔一直都是个冷情的人。如果说这些还能解释成他太过敏感,那么小叔鼓动家里人参与举办华夏厨艺大赛这件事,则是彻底让穆沣相信,自己之前的怀疑是没有错的。
    穆家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已经在秦川厨界说一不二,所以扩大版图的呼声就从没断过,尤其是他们这代年轻人,一直嚷嚷着要出去大展拳脚,让那些不识货的人看看穆家到底有多厉害。对于这样的洋洋自得,穆沣自然是嗤之以鼻。穆沣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被穆天恒带在身边,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更清楚自己的分量,也清楚穆家的分量。什么说一不二,也不过就是别人抬举,而穆家人又信以为真罢了,当然,他也不会妄自菲薄,毕竟穆家确实是有实力的,当然,有实力的只是小叔罢了。而也正是小叔多年的教诲,才让他对自身有了正确的了解,所以,明明就从来不会自我膨胀的小叔,为什么会不知轻重地要去承办这次厨艺大赛呢?穆沣是想不通的。
    穆天恒这次的手笔确实太大,即使穆家人野心膨胀,但穆家老爷子还算有些清醒,更何况那是他的亲儿子,没谁能比他更了解穆天恒的脾性,所以穆老爷子是有怀疑的。然而穆天恒也同样了解自己的父亲,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已经休养生息十多年的老爷子,也难免听的热血沸腾。全程参与其中的穆沣,每每回想他小叔的话,都觉得毛骨悚然,那些话给老爷子画了好大一张饼,然而,如果实现不了,那么穆家,穆沣不敢想会是如何。
    穆沣也曾想跟穆天恒好好谈谈,然而每次他想要谈及这些,都被他小叔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而因为要筹备这次厨艺大赛,他被小叔安排了许多事情,也就没什么机会再去说这些事了。直到半个月前,在京都打拼大半年时间的小堂弟回来,然后小婶就带着他回了娘家,他隐约地听到家里有人议论,小叔夫妻俩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知道,不论如何,自己都要抓紧时间跟小叔和堂弟谈谈了,现在的情形只怕比自己想的还要糟糕。只是小堂弟回来就去了他外公家里,据说一直关在厨房里磨炼厨艺,要为这次比赛做准备,而他登门也被小婶给拦了回来,如果不是穆池今天主动回来,他还真的找不到机会跟他好好聊聊。
    穆沣一直以为自家堂弟是个简单纯粹的孩子,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半年的时间,孩子就突然长大了。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穆池却是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然而穆池那句“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却让他心惊胆寒。
    虽然有些事会随着当事人的离去而渐渐消融,但是,这却取决于当事人的重要程度。即使穆家人再怎么只手遮天,他们也不敢抹杀秦川池家的存在。所以,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穆沣也不可避免地能够听到些消息。堂弟无意间说的那句话,穆沣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池家。他知道池海大师过世的时候,池家还有位小姐,正想着回头查查,结果,刚一进家门,就遇到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一下,他可听说过,当年自家小叔似乎和那位池家小姐有些什么,所以,也许之前的疑惑也就能解开了,不然,为什么小婶会突然离开呢?
    兄弟俩刚转进主院,就听到了自家爷爷的咆哮声“孽子”,还伴随着一片杯盘落地的声音。等两人到了书房门口,就见到几个叔伯正围着老爷子劝慰,而自家小叔/老爹则是跪在书房中间,身上已是一片狼藉。穆沣知道,那是别人孝敬老爷子的好东西,最近穆家因为举办厨艺大赛而声势大涨,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老爷子即使再自制,也难免有些飘飘然,所以穆家最近的伙食自然是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今天的夜宵就有一碗鱼翅鲍鱼粥,还是他看着手下的小子们处理的,现在却都被泼在了小叔的身上。
    书房里已经是乱做一团,除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看不清脸色的穆天恒,其他人都是围着老爷子团团转。穆沣蹙了蹙眉,自是瞧见有些人眼里的幸灾乐祸。小叔作为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打败了一众兄弟成为家主,自然是有人不满的,所以,现在闹这一出,难保不会动些别的心思。穆沣有时候都会怀疑他家小叔到底是不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不然,为什么他家小叔那么强大,而其他的叔伯却……又想起自家小叔从小是被池海大师带在身边的,穆沣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加快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脱离了掌控……
    穆池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动静,看着跪在那里的父亲,不知怎地,他觉得有些心酸。明明在知道父亲已经跟母亲摊牌说要离婚的时候,他其实心里是愤怒的,如果不是母亲拦着,他绝对会大闹一场,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孤寂的背影,他却觉得心软了,母亲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
    “你爸他之前的几十年活的太无奈了。明明不是他自愿的,但是就因为被池海大师看中,所以老爷子就眼巴巴地把他推了出去,丝毫没征求过他的意见,也没考虑过一个小孩子能不能受得了学厨的苦。后来等他长大了,想要自己做主了,又有人要替他的婚事做主,所以,他自然是要反抗的。可是,等他知道了反抗的结果,不仅一直敬重的池海大师去了,连池云也……”
    母亲的话没说完,穆池却是明白母亲的意思的,所以他才觉得惊异,然后就这么问了出来:“你不恨他吗?”
    穆池没有说这个他到底是他,还是她,但是母亲却也没问,只是平静地说道:“哪有那么多的恨啊!只不过就是造化弄人而已,大家都不想弄成现在这样的。”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人啊,也就这么几十年,转眼就过了,所以啊,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别轻易下决定,不然呐……”
    等到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穆池已经跪在了穆天恒的身边。穆天恒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眼里的愧疚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穆池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戾气就因为这一眼而烟消云散了。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在眼前闪现,造化弄人,被命运捉弄的又何止是他们父子呢,不是有人比他们承受的更多嘛,所以,他又有什么理由而愤怒呢!
    穆老爷子接过穆沣递过来的温水,看着眼前沉稳的长孙,总算是有些欣慰的。只不过,一想到这个长孙是那个孽子带大的,又是没了好脸色,重重地将茶杯磕在书桌上,看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父子俩,厉声喝道:“说,那个姓沈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连家族声誉都不顾了!”
    穆沣自然不会在乎老爷子对他的冷淡,只是听到老爷子的问话,也是有些迷茫。“姓沈的”?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跟池家有关吗?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姓沈的。
    当然,疑惑的还有在座的大多数人,只不过老爷子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给他们解释,而知道情况的穆天恒父子似是也没有开口的打算。直到穆天恒的四哥穆天惺开口说道:“咱们小弟的妹婿。”然后,就如一道惊雷,瞬间劈在了众人的身上。
    穆沣看着叔伯们那又惊又惧的表情,片刻便想明白了。他父亲这一辈,穆家是没有女儿的,所以,能被称为小叔妹婿的人,那就只能是!有些遥远的记忆就这么进入脑海,年少成名的那一战,小叔为什么会让他去京都参赛,为什么会让他留意一个叫做“沈初”的人,为什么他当时觉得小叔有些欲言又止……
    当时有太多的疑惑,现在却串成了一条线。看着跪在那里的父子俩,明明刚刚还觉得凉爽宜人的风,现在却让他不寒而栗!
    第194章 豆皮与风起 上
    并不平静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不管穆家人如何愤怒,箭在弦上,也就由不得他们了。十多年顺风顺水的日子,不仅仅让穆家人野心膨胀,也让他们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所以,当穆家老爷子带着一众子孙出现在华夏厨艺大赛开幕式上的时候,穆家人还是叱咤秦川厨界的穆家人。除了眉头不自觉皱起的穆沣,穆天恒和穆池也是平静,仿佛一左一右紧跟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的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作为本次华夏厨艺大赛的承办地,天源楼四周已是人山人海,虽然只是初赛,但毕竟今天有开幕式,自然有重量级的嘉宾出现。穆家一行人作为承办方,自然也是受到了追捧。穆老爷子看着因为他的到来嘉宾席上站起身问好的众人,紧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笑容,心里那阵阵的不安,也似乎被眼前这些恭维谦卑的笑容给抚平了。不管怎么样,他还活着,那么,穆家就不会倒!
    相对于这一方的热闹,与天源楼仅一街之隔的宏鑫酒店里倒是难得的安静,毕竟国人总是喜欢凑热闹的,又是这样的盛事。
    “姑父不去?”明明是问句,但问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俞望楼将斟满的茶杯推到了沈初的面前,刚刚泡好的大红袍,自然是不能浪费了这番滋味,所以,穆家人想要炫耀的那番热闹,也只是给爱看热闹的人看,至于不爱看热闹的,其实,也跟耍猴没什么区别。
    两人现在坐在宏鑫的总统套房里,三十层高,自然能看到天源楼那边的情景。沈初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子,不得不说,即使他对俞家人有些芥蒂,但是眼前的这位,却是很难让他迁怒得起来。先不说俞望楼本身就极优秀,他的父母更是帮了自己很多,光是这次承办华夏厨艺大赛,如果没有俞望楼的帮助,他知道自己要达成目的,只怕也要费上不少工夫。只是!
    “你对念念……”都是聪明人,所以自然不用把话说满。
    “是的,我喜欢她。”俞望楼并没有丝毫拜见泰山老丈人的紧张感,直白利落地承认,没有心虚,也没有气短,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极简单的事,答案简洁。
    这份简洁,却让沈初皱起了眉头。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又都是强硬的性子,沈初自然了解这份简洁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他并没有像别人想的,以为俞望楼仅仅是因为沈念池的与众不同而被她吸引,这样的吸引可能是最能让人震撼的,但这种震撼却是有时效性的,但是作为一个运筹帷幄的男人,可能会因为这种震撼而来场恋爱,但是,俞望楼这样的回答,却是让深刻了解俞家人脾性的沈初知道,俞望楼怕是真的确定了心思。至于“喜欢”和“爱”并不是一个概念,对于男人、尤其是成熟稳重强大内敛的男人来说,其实是没有差别的。
    “家里是不会同意的。”沈初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因为他知道,他的意见原本应该是最重要的,但却被他亲手破坏了,所以,无论他有什么意见,不论是对俞望楼,还是对沈念池,都是无关紧要的。
    “嗯。”俞望楼知道自家姑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能快准狠地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所以,他姑父和他母亲的说法都是一样的,他们不表态,但是,他们会让他知道他的决定是愚蠢的。只不过,有些事,只要当事人下定决心,那么……
    沈初并没有觉得俞望楼的回答是在敷衍他,因为俞望楼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不会妥协。当然,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沈初所不能接受的。如果不是当年的事,如果没有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那么,无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很合适的女婿人选。然而,人生就是没有如果存在,所以,只要他还是俞家的女婿,只要他还是沈念池的父亲,那么,俞望楼所想要的结果,就不可能实现。“你……”
    “姑父!”俞望楼已经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不过是从各方面分析他和沈念池的不可能性罢了。这个不需要他说,俞望楼自己就能随口列出几条,从家世到年龄到性格,他们两个确实都有无限的不可能性,但是,人生本身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更何况,“您现在后悔吗?”
    后悔什么?后悔当年年少轻狂的时候招惹了京都俞家的千金?后悔当年没能抗争过父亲而娶了秦川池家的孤女?后悔当年没有发现池云的不对劲而不负责任地离开?还是后悔、后悔娶了俞家惠而让所有的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
    俞望楼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了沈初的眼睛里,短短的一句话,却蕴含着无尽的意味,仿如一把利剑,直插入沈初的心脏,然后,局势,就这么瞬间地翻转了过来。而,俞望楼显然并没打算就此止步,而是盯着沈初的眼睛,淡定自若地说道:“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后悔了,但是,我不会后悔,不管是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说完这句话,俞望楼拿起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起身了,穿衣系扣整理,一气呵成,然后就转身走出了房间,徒留一人在满室茶香中……
    俞望楼知道自己刚刚的话确实是有些重了,只是,既然他决定了,那么,该扫清的自然要扫清,更何况,造成他这么进退维谷的罪魁祸首,也是里面的那个人,他自然是有些迁怒的。至于沈初会不会因为他给出的打击而不再阻拦,俞望楼有些无奈地苦笑,算了,先把眼前的应对过去再说吧!他可是连当事人都还没有搞定!
    “三少爷!”看到从房间走出来的俞望楼,已经有人赶紧迎上来汇报情况。
    “怎么样?”俞望楼并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向电梯间走去。
    “跟您预料的差不多,楼下确实有人在盯着姑老爷。”回话的是许久未见的俞小九。对于沈初的所作所为,俞家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当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俞家自然也不会反对。只不过,对于沈初这种拐弯抹角的行为,俞家人是有些不满的。既然是穆家做错了事,那么直接揭发出来就好了,干净利落地为池家正名不就行了,何必搞得这么复杂,而且让天源楼承办厨艺大赛,这不是给穆家人涨声势嘛!?还是俞望楼条分缕析地说了,俞家人这才大力支持。有什么比堂堂正正地比一场,正大光明地把属于自己的荣光夺回来,更让人信服的呢!没有!信奉实力至上的俞家人,沈念池的举动,显然更是对了他们的胃口。只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他的追妻之路少些阻碍,俞望楼自己都不敢想。
    当然,光是做这些还是不够的。既然知道穆家人的心性,即使有穆天恒支持,但俞家人就没有把身家性命托于他人的习惯,所以,这次沈初来秦川,俞家也是派了人过来的。更何况,俞望楼也要过来,自然更是不能松懈,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只能说,不是他们太过胆小,而是穆家人实在是足够无耻。
    “韩家那里呢?”俞望楼没有问有多少人,对于他们来说,多少人其实都不是太大问题,因为只要俞家不倒,那么,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这点,穆家人就算再自视甚高,也是不敢捋俞家的虎须的。然而这一点,也就是穆家人有恃无恐的原因。既然沈初是俞家的女婿,那么,他就跟秦川池家没有任何关系,即使他是沈念池的父亲,但,那又如何呢!沈初只要不是池家的什么人,自然就没有理由插手池家和穆家的事,所以,沈初搞出这一次厨艺大赛,反而让穆家有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不是嘛!所以,现在穆家人担心的不是沈初这边,而是应该把全部的矛头都对向沈念池和她周围的人。虽然俞望楼知道,秦川韩家的四老爷是沈念池的师父,但是,他还是不能安心。毕竟,韩愈一不能代表整个韩家,更何况,同在秦川,韩、穆两家也是有些关系的。
    “呃……”
    “怎么?”俞小九的犹豫让俞望楼猛地停下了步子。虽然他知道穆家人应该还没有疯狂到会杀人灭口的地步,但是,俞小九的停顿,还是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那个……”俞小九正在组织语言准备回答,但是接收到他家三少瞬间锐利的视线,赶紧磕磕巴巴地回话:“那边有点、有点奇怪呢!”
    “奇怪!?”对于这样的回答,显然是让俞望楼不满意的。
    “嗯。”毕竟是经过一年的锻炼,俞小九总算是能在他家三少的威压下迅速地整理思路,然后把韩家那里的情况给说了。
    听完俞小九的汇报,俞望楼的双眉倒是皱得更紧了。明明沈念池没事,或者确切说来,沈念池现在的情况绝对可以说是安全无虞,但是,俞望楼却更是不能放松。转头看向走廊深处,他这是,刚应对了一头狼王,马上就要面对森林之王了!想起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能教养出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孩的人,又是何等模样呢?对于那位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沈三爷,他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了!抬脚进了电梯,罢了,想去见心上人好了!其他的,就,静观其变吧!
    第195章 豆皮与风起 中
    沈念池这边的情况确实有些奇怪,从早上起床洗漱好去到前院,她已经察觉到大家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了。明明远远地看到大家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但是等到她进来了,众人却有些匆忙地散开了。相比于其他人的面色自然,余怒未消的沈俞倒是太过明显。沈念池也没有直接去问,这里的都是自家人,自然不会害她,那么,既然不愿意让她知道,她也就不要让大家为难了。再说,现在能让大家生气的原因,想想也就知道了。
    “嫂子不去吗?”悠闲地吃完早饭,毕竟大家谁也没想去给穆家捧场,所以开幕式什么的,也就只是一顿自我夸耀罢了,他们自然不会去。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众人这才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三位老爷子自然不会去凑热闹,几个小的都是要参加比赛的,自然不能不去,只是,李艺竟然也不去?
    李艺还没开口,沈老爷子已经发话了:“钥匙呢?”没说是什么钥匙,但沈念池却问也没问,就把挂在胸前的那把钥匙摘下来递了过去,然后就跟着大家出门了。
    “干爹,那我先去了。”李艺看着沈念池远去的背影,抓紧了手中的钥匙,很是郑重地对老爷子点点头,然后也出发了。
    “你这徒弟媳妇倒是个好的。”赵老爷子难得地夸了个沈家人,可见对李艺是多么的满意。
    身后发生的事儿,沈念池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出了门,这种奇怪的感觉却更明显了,眉头微微皱起,眼睛向着宅子不远处的街角扫去,她可以确定,今天绝对是有古怪了。
    “念念,走了。”封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眼里的厉色闪过,手臂抬起,半搂着沈念池上车了。
    沈念池自然感受到了封白的紧张,既然她都能感受到,那么,曾经教过她拳脚的封白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呢?“封哥哥?”
    “放心,天塌不下来。”封白扫了眼汽车的后视镜,然后拍拍沈念池的脑袋,表情很是温和,但脸上的那道疤痕里似乎要溢出些什么。
    “嗯。”沈念池自然也注意到了封白的动作,不用想都知道,后面只怕是有人跟着,所以,穆家人这是知道了!沈念池对此倒没有诧异,如果都到这个时候了,穆家人还不知道,那她似乎就该重新估算一下穆家的分量了。对于这种监视的行为,沈念池倒没有嗤之以鼻,既然是对手,那么这种监视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爷爷他们刚刚到底讨论出了什么,而魏师伯和何师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看着一车的人,沈念池张张嘴,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算了,反正大家也是不想让她分心,那么,她就安安心心地该干嘛干嘛吧!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秦川的主干道,走走停停,等到了距离天源楼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却是再也开不动了。“沈先生,您看这?”开车的是韩愈一特意找来的,专门给他们几个这次参赛的做司机,瞧着前面排起长龙的车队,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们就在这里下吧,麻烦了!”沈俞坐在副驾驶上,看了眼身后的封师叔,然后向司机道谢,一行人下了车。
    沈俞在前面开路,封白和林兆一左一右,叶昭断后,然后四个人就这么护着沈念池往天源楼走去。这样的严阵以待,让沈念池有些苦笑,她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再说,就算穆家人想对她做什么,也是应该在厨房里嘛,毕竟那才是他们的战场,有什么比在厨艺上让秦川池家名誉扫地更好的呢!所以,大家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
    林兆细心,在小心四周的同时,自然也注意到了沈念池的情绪变化。说实话,他其实也觉得穆家人应该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穆家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呢,所以,他们自然不能掉以轻心。“猜猜今天会出什么考题。”他们不怕小人,但是,让小人坏了心情,却是得不偿失。
    沈念池自然看出了林兆的意图,配合着说道:“左不过就是那些呀!”
    可不就是,左不过就是那些。说着简单,但是,真要去做,却是不简单的。而此时,对于已经准备参加初赛的选手们来说,就是如此。天源楼前的广场已经被圈了起来,密密麻麻地排着炉灶,整整五百个。
    是的,今天的初赛只有五百人参加。相比于其他的厨艺比赛,华夏厨艺大赛自然是规格最高,当然,准入的资格要求也最高。既然是最高的规格,自然不是业余选手能够参加的,也不是没人反对,但这比赛原本就是为了厨师间切磋而发起的,所以,要想参加,自然要先是厨师才行。当然,厨师证仅仅是最低的要求,之前也出过有人厨艺一般,但为了混个脸熟或者为了让自己的履历看着更好而来的,惹得几位老爷子动了怒,然后,即使是初赛,对参赛者的要求却是一严再严,所以,今天虽然仅仅是初赛,但这也已经是大浪淘沙的结果,眼前的这五百位中,绝对有不少身怀绝技的人物,这也是沈念池他们决定提前过来的原因。
    沈念池他们到的时候,比赛场地里已经各就各位。沈念池看着有过几面之缘的李彦,倒是没诧异。别的不说,但是论美食节目,李彦绝对是最合适的主持人。看着他在密封箱里掏了一阵,然后拿出了一张卡片,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李彦已经适应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很是淡定地感谢了主办方、承办方、投资方等等,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手里的卡片,广场上竖起的几面大屏幕适时地显现出了卡片上的内容,上面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豆皮”,不知怎地,让人有种混搭的感觉。
    豆皮,豆浆煮沸之后表面形成的天然油膜经过晾干而成,薄如纸张、筋似皮条,也叫油皮、腐竹、豆腐衣。当然,经过压制而成的、比豆干略薄的千张,也算是豆腐皮。这是种全国各地都能寻到的食材,各大菜系里随便想想,就能找出那么几道用到这种食材的菜式,有些还是经典菜,就连素斋里,也是不能缺了这一味,可见这个题目的简单。但,越是简单,却越困难。毕竟大家都是个中好手,要想杀出重围,自然不能就只是随便想想而已。
    要想取胜,做个经典菜自然是把握更大,但是你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那么,撞车的几率也就够高。不是他们觉得技不如人,而是有些事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万一同一样菜式做的人多了,上菜有先后,落在后头的自然吃亏,除非你有把握能做的比别人好,而显然这一点,谁也没足够的底气。那么就做个冷门的或者直接做个创新菜,可是,菜就那么些,人又这么多,谁能断定哪个是冷门。至于创新,看着炉灶旁摆着的计时器,两个小时的时间,说少不少,但也不多,在这样重要的比赛,又有几个有胆量敢去冒险!
    沈念池几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满是慎重。虽然已经料想到了这场比赛的残酷程度,但是,这一上来就是下马威,可见,真是来对了!是的,他们虽然有被震慑到,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战意。既然是要比赛,自然是要有旗鼓相当、甚至是要有高出许多的对手才够刺激,不是什么年少轻狂,而是这样才能让他们全力以赴、甚至是超常发挥。一个厨师的厨艺,不仅仅靠的是日积月累的勤学苦练,也要有对手有压力才能喷发出来,而这样的机会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他们真的是来对了!
    现场短暂的安静之后,一包包豆皮也被放到了食材区。因为比赛的题目是由现场抽签决定的,所以之前食材区里的豆皮显然是不够用的。还好承办方已经做好了准备,李彦刚一宣布题目,大量的豆皮就被调集了过来。
    虽说穆家人做人不地道,但是毕竟关系到穆家的前途,所以,在准备方面,穆家绝对是下了血本。沈念池看着坐在主席台上的穆天恒,眼底里一片复杂。
    对于这个“师伯”,沈念池的感觉是复杂的。当年妈妈和穆天恒的事,她并不十分清楚,但是妈妈留下的笔记里,却从来没对这个“师伯”有过任何的怨恨,即使她是因为穆家而离开自己的家乡,妈妈也从来没有怨恨过穆天恒。沈念池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因为年少的情谊而选择了原谅,还是真的觉得穆天恒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但是,沈念池还是没有叫过穆天恒“师伯”,即使是对上他祈求的眼神,她仍然是硬下了心肠。也许穆天恒从没做过对不起池家的事,但他既然是穆家人,那么,有些事在当年就已经注定,所以,即使最终尘埃落定,他们也不可能成为亲人。又想起那个大男孩,他只怕是已经知道了全部的事实,所以才选择了避开吧!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有些可惜呢!也许,当年,妈妈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有同样的感觉吧!
    第196章 豆皮与风起 下
    凡是比赛,尤其是厨艺比赛,流程基本上没有太大区别,所以,公布了比赛题目,承办方又准备好了食材,那么,接下来的自然是参赛者挑选食材的时间。虽然这次初赛的参赛人员不算多,但为了公平起见,同时也为了给参赛人施压,所以,大家是同一时间一起动手,不分批次,就这么一群人聚集在大广场上,头顶烈日,四周全是身手不凡的同行,不远处就是密密麻麻的观众和不时扫过的镜头。一起动手的人多,但挑选食材的时间却也只是十分钟,要想在堆积如山的食材区里找到自己想要的食材,也是一种考验。
    李彦看着井然有序的一众人,丝毫没有出现半点慌乱的苗头,点点头,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设定了重重要求选出来的,素质自然是不错的。只不过,这样看来,这次比赛只怕是有麻烦了。先不说自己之前隐约听来的有关承办方的破事,先就眼前的这些参赛者来说,想要杀出重围,只怕是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了。抬眼看看不远处的主席台,选手们有麻烦,评委们也就有麻烦,瘸子堆里拔将军容易,但现场高手如云,却是很难评判,万一有个不好,评委解释不了,只怕是也要名誉受损了。至于他这个主持人,好吧,瞧热闹也把自己瞧进去,嗯,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先祈祷一分钟。
    不论众人是如何的复杂心思,比赛也就开始了,从十点半到十二点半,整整两个小时,规定时间内必须完成菜品,否则即被淘汰。当然,先做完就可以先上菜,这也不是高考,没有什么不能提前多少分钟交卷的规定。做完了就上菜,评委们品尝完打好分,就可以去旁边休息吃午饭了。等所有人都打完分,评委当场宣布结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堂申诉,自有比现场评委更高级别的人出来处理,绝不给任何人抹黑的机会。
    李彦想着之前看到的那几位老爷子,不得不再次佩服穆家人舍得下血本呐!只不过,穆家不是名声不好嘛!?怎么能请动那几位呢!?李彦一直都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他看得出,即使穆家老爷子已经放下了身段,甚至还有些低声下气,但那几位也是没给多少面子,随便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坐着喝茶了,连半分想要搭理人的意思都没。他都替穆家老爷子感到尴尬了,所以,只是上去问了个好,然后就赶紧撤了。看着坐在主席台上的穆天恒,嗯,这位倒是个人物,听说这次比赛基本上都是他一手包办,那么能把那些看不上穆家的老爷子们请来,只怕是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啊!
    脑子里已经不知道转了几个圈,但是也丝毫没有耽误干活。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所以,作为主持人的作用在此时就尤为重要了。李彦看着围在四周看热闹的观众,又听了听耳麦里传来的网上讨论,也就心里有数了,然后施施然地向主席台走去,先向众位评委们打了个招呼,看着大家一阵你推我让,最后,还是把穆天恒给推了出来。毕竟这里是秦川,又是在天源楼门口,自然还是穆天恒更有发言权。
    穆天恒站起身的同时,他身后也有人跟着起来了。李彦似乎是没瞧见一样,很是自然地开了口。问的要跟比赛相关,当然,不能涉及到考题,又要让观众满意,那么,聊聊秦川当地的美食,也是最好的话题了。作为秦川厨界响当当的人物,穆天恒自然是有发言权的。穆天恒虽然不善言辞,但是说到美食,他也就没那么严肃了,又有李彦在旁调节气氛,加之广场上已经热火朝天的场景,即使是没在现场的观众,也是觉得有些饿了的。瞧瞧时间,嗯,差不多到饭点了。
    现场观众们的待遇显然是更好的,除了待会可以品尝每位参赛选手做好的菜品,这也是为了公平透明,天源楼也准备了些点心小吃,免费发放,这也是今天场面如此火爆的原因。免费的,又有谁不喜欢呢!虽然穆家众人对于这一举动很是肉疼,但是,既然做了,索性就做一票大的,这样好的机会,正是可以给穆家壮大声势,也就只能忍痛了!
    沈俞看着已经递到跟前的餐点,询问地看向沈念池。沈念池倒没有既然是死敌,那就决不能吃他家饭的意思,点点头,然后其他几个人就都要了一碗。如果仔细看,自然能看出,他们每个人选的都是不一样的。小小的塑料碗里配着一把小叉子,里面的东西不多,就是尝个鲜,但味道却也算得上不错。
    大家都知道,做这些的绝不会是天源楼的大厨,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让手下的小学徒们展示一下,做的自然不是特别好,但比寻常饭店里吃到的倒是好些。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即使穆家做人失败,但该做好的事,到底还是有些分寸的,不然只靠着池海大师嫡传的名头,也不可能在秦川厨界叱咤。当然,作为天源楼的掌控者,穆天恒做的也是足够的好。只是,越是如此,沈念池越觉得可惜,至于可惜什么……
    时间就在这吃吃喝喝聊聊中渐渐划过,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时候,终于有选手准备上菜了。李彦收到提示,也就结束采访,回到了主持的位置,然后,现场的大屏幕就出现了成品的画面。
    虽然用到豆皮的菜品很多,但是就从做法上来看,大体可以分为几类:一是炒,将豆皮浸湿切丝,配以时鲜蔬菜同炒,基本上是家常菜的做法,简单便捷;二是煮,将豆皮切丝,放入汤水中熬煮,这种做法,要属淮扬菜里的大煮干丝最为有名,当然,平时麻辣烫里放豆皮,也是同样的原理;三是煎炸,豆皮浸湿摊平,裹上各种馅料,入锅煎炸,例如干炸响铃;四是素斋里的用的素鸡、素鸭、素火腿等,将豆皮浸湿摊平,层层调料,稍加造型,先蒸后煎;再有就是白案里的手艺了,包子、饺子、馄饨等等面食里,都可以用豆皮做馅儿……
    大屏幕里轮番展现的各式菜品,基本上没有脱离这些做法,毕竟是如此重要的比赛,到底还是没有太多人敢尝试创新。不过,就算是遵循了传统的做法,但是,每个人也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风味。就只是论这最常见的干炸响铃来说,现场就有十多人都选择了这道菜,但是逐一尝过,李彦点点头,嗯,果然没有两把刷子都不好意思站在这里。这十多道干炸响铃,却是没有一个是馅料相同的,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全都被用来给豆皮做了配,今天这平平凡凡的豆皮倒是做了回主人。当然,虽然馅料不同,但只要是内行人,自然是能分出优劣的。
    “炸”这种做菜方式,说着简单,操作起来却是极为困难,尤其是对于厨师来说,要根据不同食物的成熟时间来判断炸制时间,更何况响铃这种带馅儿的食物,里面的食材各有各的成熟时间,所以,调馅儿的时候,除了考虑馅料本身的滋味,也要考虑到炸制的问题,这就复杂了。
    李彦一道尝了一口,心里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安排工作人员把菜品呈给现场观众品尝,自己却向主席台那边挪动了几分。那里评委们也在品菜,每吃一道,就互相间小声地商量一下,而这也是李彦必须要听的。通过评委的私下品评,他大致能掌握一下这些选手们的实力,虽然他是美食家,但下厨这事,还是厨师最为专业,他自然是要听听人家的意见,以便接下来主持的时候心里有数。
    初赛五百人,只有一百人能够进入复赛,然后跟被邀请直接进入复赛的一百人一起,争夺晋级决赛的五十个名额。名额有限,参赛人员又不算少,那么之后的镜头,自然是要给晋级希望比较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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