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就醒这般早?”
    你瞧瞧,这人是有多无赖。她是如何到这涵香阁的,怕是傅仲正这人最是知道不过。不愿意回答也就罢了,反倒是把话题岔开,问什么自己醒的早了些。
    再迟了些,被他吃干抹净不成?
    顾知薇索性闷声不答,推开男人拉着自己衣襟的手,便寻了睡鞋要回去。眼下虽是四月底五月初,可晨起凉风依旧是容易让人受风寒,顾知薇躺下时有被衾盖着不觉得,一起身,离开男人暖着的被窝,清新自然的空气涌入肺腑,吹散了男人身上的松柏香气,也带了两分寒意。
    细嫩胳膊上细软毛发应风冒起,冷。
    顾知薇忙拉紧衣襟,在屋子里左右瞧了,别说是衣裳,便是连个日常用的东西都没有。屋子和上次自己来完全不一样了,暖塌前一人高的屏风上嗅着蝶戏花,转过屏风才知是一幅红梅雪景图,雪花凛冽,红梅傲骨而生,旁缀着一首王十朋的红梅,顾知薇顺着诗句念出声,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
    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初醒的嗓音还带着两三分的睡意,宝葫芦一般丰润姿态隔着屏风若有若现,没得让人受了几分遐思。傅仲正见她这般模样体态,喉结微动,生了几分意动,越发觉得暖塌上只自己一人,这情景未免太过可怜。
    捻了下食指,仿佛残存少女甜软香气。傅仲正索性起身,半敞着怀,也不顾自己得体不得体,便往顾知薇身前凑,下巴顶住她颈窝,满足嗅着如兰似馥暖香,道,
    “昨儿个便给徐妈妈留了话,说你早起往院子采花露来,衣裳在外间塌子上,可要我给你拿来?”
    男人昏睡一夜,胡茬冒了出来。颈窝肌肤细嫩,说话间便摩梭着,顾知薇只觉得又痒又疼,比穿着鞑子送来的毛衣还让人难受,忙推开傅仲正,要往一旁躲,
    “疼...”
    “哪里疼,扎你了?”
    傅仲正挑眉,少女细嫩脖颈软豆腐一般,出口滑溜溜让人食欲大开。刚要xishun两口,便见顾知薇满是抗拒,只得撒开手,垂下肩颈,满是丧意,
    “我今儿个便要搬走了,改日再见面,可不像今日这般容易。”
    娘娘让他搬出顾家,目的明显就是唯恐他勾住顾知薇。可皇后娘娘怎么不想想,他一个男人,便是那么多次能强了薇姐儿的机会,次次都忍着,若不是爱重,还能是什么。
    如今到好,棒打鸳鸯也就算了。崔家人也跟着上京,那崔家小八那么个文弱书生模样,看起来倒是江湖义气,是个正经端庄的人物。只年岁太小,怕是经不住外头人诱惑,他昨儿个不过略让人饮了几杯姜黄酒,今儿个便闹出睡个丫头的事情来。
    这般人物,哪里配的上他薇姐儿。慢慢把这事儿和顾知薇讲了,便说便不忘给自己讨好处,
    “我自打有了薇姐儿,屋子里伺候的素来都是妈妈婆子,连个年轻丫头也没有。这般心思,薇姐儿可得知道才是。”
    顾知薇听见八表哥的丫头爬床,手指微颤,又是一件和前世不同的事情。前世崔家来京,八表哥住在了二舅母的娘家,和娘家侄女儿有了情意,夫妻恩爱和谐,等八表哥中举后在京城谋官,也往来顾府。
    她从没听说过什么丫头爬床的事情,难不成,他们这婚事又要有什么变动不成?
    心底这般想着,傅仲正暗地里谋算。见顾知薇低头闷着不说话,宽慰她道,
    “睡个丫头在旁的人家不算事儿,可在皇后娘娘这里,怕是顶天的大事儿。娘娘素来推崇夫妻恩爱,今日里外祖母进宫,怕是要受娘娘苛责。”
    委屈他薇姐儿跟着,娘娘失了这么个好夫婿的人选,心底定是来气的。好处嘛,自然是这崔家小八,是再也没有资格能够迎娶他薇姐儿。
    陛下忠贞不渝,至今后宫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娘娘无子,这么些年也不见陛下生过什么怨怼的神色。
    再说,当年顾学士纳宋姨娘一事,朝堂上震荡不安,无数人借机攻击顾苏鄂后宅不宁,失了为官的体统。陛下特旨许了宋姨娘进门,这才了结此事。可因此也换的,娘娘年年给顾大学士脸色看。
    这么些条条框框加起来,便是那崔家二老爷二太太,用尽了全身的法子,怕也只是白白费了力气。
    他与其去纠结崔家,倒不如好生和顾知薇说话,搬出顾府已经是铁上钉钉的事情,趁机讨个美人怜惜,也不至于白白走了这一趟。
    顾知薇听了这些,疑惑目光落在红梅傲雪图上,心底起了疑惑,好端端的,仲正他给自己讲这些做什么?
    见顾知薇僵直着身子,任由自己靠近。傅仲正抿唇,心底欢喜,眸色也亮了几分,语气愈发可怜,
    “娘娘明知我对你心意,三番五次的,不说同意咱们婚事也就罢了,便是连顾府也不让我住。
    我是恨不得日夜能和你在一起的,可谁知,越发是离你远了。”
    说着,去窥顾知薇神色,见她略微松动,身子骨也软了两分,任由自己抱着,接着道,
    “我昨儿个实在是想你想的很,昨儿个在荣锦院里是怎么也睡不踏实,所以才孟浪了些,抱了你来涵香阁。”
    提起这个,顾知薇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自认算是比较警醒的,可一夜醒来早起换了个地方,饶是谁能不惊慌呢?这男人倒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就好像,早上的时候她就该在他怀里躺着,二人就该那么亲昵接触。
    桃腮潋滟了几分,水眸眨呀眨,晨起男人坚实肩膀触感还在腰间,此刻又得寸进尺缠了上来,语句满是温柔诱哄,
    “再亲昵一会儿,嗯?”
    尾音带着蛊惑,顾知薇不由自主松了身子骨,任由男人转身面对自己,浑身力气去了大半,无骨藤蔓似的攀附在男人肩头,软绵绵没有反抗,男人晨起看见自己时的欣喜还历历在目,心底一个猜测冒了出来。
    他是欢喜自己的吧,就如同她欢喜他一样。
    樱唇软嫩,西施舌乖巧任由男人爱怜,肺腑之间,满是男人霸道松柏香气。骨酥肉软,滋味儿实在是难挨,胡渣拉碴刺的她细嫩唇瓣微红,一吻罢,趁着喘气的功夫,顾知薇方才被自己抛在脑后的思路终于回来,揪住傅仲正坚实臂弯,勉强拉开一点儿距离,问他,
    “你不是和我在一块儿,怎么知道小八和丫头,有那等苟且事儿?”
    傅仲正一时语塞住了。这么个暧昧呼吸交错的时候,她竟然还想着那崔八丫头爬床的事儿!
    她对崔家小八动了心?!
    傅仲正有了猜测,抬眸去瞧顾知薇如今模样。雨打风吹过后,牡丹越发开的娇艳,粉嫩唇瓣上还带着两分湿润,娇嫩嫩的惹人欢喜,眸色清亮,瞳仁中也满是自己。藕荷色小衫早就被揉的发乱,肩头微露,莹润肌肤纹理惹得人心生馋意,这般娇弱模样,也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勾住那点儿薄薄布料拉好小衫,傅仲正把衣裳归置好,转身抱起顾知薇放在暖塌上,自去外间拿了罗裙锦衣来,
    “我这里吩咐恭王绣房里裁剪的衣裳,尺寸虽不十分准,可也大致差不离。赶制的急,布料也不大好,你先穿着蔽体,改日有好的,到时候我再送到沁薇堂去。”
    顾知薇缓过气,便见傅仲正抱过来的罗裙锦衣及人高,满满堆了整个暖塌。深吸口气,问他,
    “这么多!!”
    “除了这些,还有里头小衣裳,我也给你拿来?”
    傅仲正拿了个柳筐匣子来,并不打开,递给顾知薇道,
    “你瞧瞧,里头可有能穿着的?”
    柳木筐子并不大,两扎高,半尺宽,落在顾知薇腿上也并没有什么重量。好奇打开,略看了眼便仍在塌子上,散开各式青罗小衣,粉紫朱红样样来的让人脸红。
    顾知薇便是重活了一世,骨子里仍旧是那个矜持的大家小姐。近些日子虽然和傅仲正胡闹,可她到底是个清白身子,是干干净净的闺女,屡次突破下限,如今甚至男人衣裳都给自己准备出来,顾知薇吃惊的同时,也觉得,他们二人的婚事,必须得早日提上进程。
    如此这般下去,少不得早晚要出事。就像现在,侯门闺阁里的姑娘,自来是娇生惯养,衣服钗镮收拾自然是登记在册,样样都能核对上的,突然多出这么些个绫罗衣裳,不说恭王爷恭王妃知道了,便是顾父顾母,瞧见她这些册外的衣裳也少不得说上几句。
    “这么些衣裳,便是我穿到明年也穿不得。”
    顾知薇见傅仲正斜斜依靠双面屏风,含笑看向自己。又见他胸襟打开,褐色肌肉行走间若隐若现,脖颈处有自己咬痕,是方才清热时咬下的,水眸微润,脸颊也红润几分,
    “你快去收拾了,这个模样,等会儿妈妈们过来,定是要笑的。”
    “谁敢过来?”
    傅仲正晨练时便把一切安排妥当,他的好姑娘,哪怕私底下和自己胡闹,面上却要留着大家闺秀的体面。他欢喜她,自然也为她扫清障碍。略系上中襟衣裳,随意套了个靛蓝袍子,便凑到顾知薇身边,
    “我为你绾发如何?”
    “绾发?”
    顾知薇见四下连个钗镮也无,她晨起到现在脏兮兮的,牙未刷,脸未洗。见傅仲正和自己说话,忙往后退了一步,
    “我晨起理花露水,眼下这太阳渐渐起来了,再过片刻那花露水也没了,难不成拿水糊弄人?”
    说着,不过在中衣外略披了个袍子,捏起在厅间的花露水瓶子,往外头去了。这个时辰,若是得什么芍药牡丹的花露水自然是没有,可涵香阁一侧临着池畔,旁的没有,荷叶自来是多的。
    细细的荷叶芯上簇拥荷叶水,不过没会子,顾知薇便攒了半瓶子。
    隔着涵香阁窗台,傅仲正见少女一身藕荷色衣裳在荷叶间飘荡,宛如多清丽不妖娆的荷花,一颦一笑已经足够出彩,可少女不知自己美的勾魂摄魄,仍旧挑衅似的朝涵香阁眨眼,意思是,你瞧我多聪明。
    傅仲正眼眸中含了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宠溺,前世顾知薇何曾恣意这样笑过,偶尔在顾家书房二人见面,有顾父在场,她看见自己的时候向来都是大家闺秀模样。等他战死北地,魂魄跟随佛经回京,顾知薇早就在多年磋磨下失了少女之心,以至于后来,和顾知花身死在这涵香阁,更是万念俱灰的时候。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自己化为可以信任的人之中。甚至,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和自己顽笑。微微深吸口气,傅仲正抬腿便要出去帮忙,刚走出亭台,便见徐妈妈带着大氅匆匆而来,一路找找寻寻,虽没有大声张扬,可找的是谁不言而喻。
    收回腿脚,傅仲正看顾知薇乖巧披上大氅,手持荷叶花露玉瓶往沁薇堂而去。临走,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紧闭的涵香阁门窗,见四门紧闭,看上去并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跟徐妈妈走了。
    涵香阁是皇后姨母为自己所建,用的是宫中建造御花园的梁木玉石,朱墙琉璃瓦自然和别处不同。除了顾知薇,这片园地少有人来,或者说,没资格来这里玩乐。
    前世顾知花把她禁锢在这里,未尝没有报仇的念头。她素来自认为不比自己差些什么,可一个涵香阁便不能来玩耍,可见嫡庶之分,深若天谴。
    太太在沁薇堂用早膳,这话传到厨房,往来的婆子忙不迭张罗。可巧的就是,顾府原有两个厨房,外院那个管着清客先生,奴仆婆子们的筵席,里头这个倒是主子们吃的。
    可眼下崔家老太太住在这里,样样都得张罗。崔家有老太太,他们顾家也有不是?虽老太太昨儿个见了崔家老太太,二人略说说话便散开了,可今日崔家八爷闹出个那么大的事情来,崔老太太晨起便往后廊正房和顾老太太说话,到底是自己儿孙在别人家办的蠢事儿,又闹的人人知道,少不得赔罪几句。
    也因着这个,两位老太太的饮食都在后廊正房。太太和姑娘一处吃饭,老爷单在清华堂,大奶奶大爷一处吃饭,余下的崔家二太太二老爷并八爷一起,五六处饮食好不容易齐备了,婆子们刚缓口气,便见一个脸生的丫头进来,
    “我们姑娘要吃鸡蛋羹,蒸的嫩嫩的送来。”
    姑娘要吃鸡蛋羹?
    婆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家姑娘早起吃的是雪燕,上好的雪燕宫里赏下的,配着枸杞子红枣等炖上一晚上,早上热热的喝正好。姑娘从来不吃鸡蛋羹这样的东西,又不是沁薇堂的丫头,她到底是那门子的姑娘啊。
    柳婆子管着厨房,率先问了出来。
    小丫头腰带束的紧紧,勾勒出个细细小腰,闻言倒是和柳婆子说了,
    “是老太太旁的青墨姑娘,眼下缀锦楼住着,快些,姑娘等着和八爷进宫拜见娘娘呢,若是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呵呵,这话出口,不止是柳婆子哈哈大笑,便是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也笑了出来。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姑娘自来得皇后娘娘喜欢,一月里不接去宫里住几日便是少的,姑娘日常吃的东西,不说是坤宁宫专门拨过来的,那也都是各地送来的贡品,什么绿粳米、胭脂米都是寻常物件儿,一个鸡蛋羹眼巴巴的来要,还要仔细他们的皮。
    “我呸!谁给她的脸面往主子厨房要东西?!外院除了荣锦院是恭王府管着用度,我们这里就没有给个爬床丫头做饭的道理!”
    柳婆子直接拿了扫把把人赶出去,等丫头走了,旁有怕事的小丫头道,
    “她虽爬了爷们儿的床,满府如今都知道。可到底是咱们太太娘家,若真是往后得了爷门儿青眼,和宋姨娘那般,咱们岂不是要吃亏?”
    柳婆子一听也是,太太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管事儿,可老太太并不管这些琐碎事情,都是扔给宋姨娘管理。宋姨娘原本也是在外院吃饭,掌管了家里后才在内院用饭。
    老太太总是怜爱孙子,若真的是这样,往后那青墨姑娘得了个姨娘的名分,耳旁风一吹,少不得那八爷觉得他们家不周到,若真是到时候太太怪罪下来,那她怕是有麻烦。
    一咬牙,一抬脚,踢了那小丫头一脚,
    “你也想的忒深远,要我说,倒不是别的,如今太太老爷这里容不下妾侍,崔二老爷太太能容下,那也不至于来咱们这里逞威风的道理。
    我想着,定是不知被什么人怂恿了,这才起心动念,说是来要鸡蛋羹,可实际上,是要拿咱们姑娘作筏子呢!”
    毕竟,柳婆子便是再不聪明,也知道这外甥女嫁回娘家的事儿可多着呢。
    焉知,他们姑娘不是其中一个?这事儿,等晚间,还是禀告太太知道。
    沁薇堂里,顾知薇心思不属的任由徐妈妈和崔妈妈给她换衣裳。
    外间,饭菜摆了满桌,顾母沉着脸在黄梨花木前坐了,旁伺候的丫鬟捧盂的捧盂,伺候饮食的早就在一旁伺候着。
    徐妈妈手脚利落,见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碍,手脚麻利的拿了衣裳首饰过来。崔妈妈伺候顾母惯了,笑吟吟朝顾知薇道,
    “姑娘躺塌子上歇歇,昨儿个劳累了许久,姑娘又在烈日头下站着,定是骨肉僵硬。我给姑娘揉开了,今日也省的再受罪。”
    顾知薇并未多想,徐妈妈对她身子骨之精细,超过寻常人想象。若是疲乏后松松筋骨也是常事,只崔妈妈第一次伺候她,未免让她觉得两三分羞涩。
    可眨眼便顾不得了,顾母听见里头动静,朝顾知薇道,
    “薇姐儿,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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