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展眉的故事很长,牵涉也很广,阮重笙也并不在乎。他沉吟半晌,看了卫展眉一眼。
    卫展眉曾是天九荒里何等风光的人物,今日沦入尘泥,疯疯癫癫,只是联系其昔年作为,也只能让人叹一句“罪有应得”。
    如果真说让他惊讶的,也只是卫展眉是易醉醉的盟友,卫展眉是她在凡界时候的老姘头这一点。
    易醉醉指着孙良人,“当年我们就是图他内丹,没想到阮天纵那混账真是无处不在,将成之际被他揭了老底。卫展眉瞒了第二回,却再度输给了阮天纵的多管闲事。”
    她咬着指甲摇头叹息:“太可惜了。”
    阮重笙好气又好笑:“你们自己做的孽,还怨得着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爹?”他看迎上孙良人的目光,沉吟:“……所以你们又想利用我做什么?”
    天云歌道:“你猜不到么?”
    他突然挑了挑眉,露出一丝狡黠之色,转而换了副面孔,冲阮重笙——或者说阮重笙背后,行了个大礼。
    “——兄长。”
    ……
    他蓦然回头,迎上一张脸。
    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似落雪覆拥的青针瘦密,岚烟萦绕的烟波万里。回眸一眼,便仿若人间霜雪皆入眼,化作一w汪冽幽泉。慢慢、慢慢沉淀,沉出天上人间。
    阮重笙看着他,总觉得眼前人不似凡尘人物,应是九天仙子,风华胜于明月。
    ——这样好看的人。
    阮重笙本不是痴迷外表的人,只是他看着这张脸,由衷觉得美貌真的是有侵略性的。与晋重华那雍容气度不同,这人长相太过遥远,好像真是得道的仙人驾鹤而来,明明好看得动人心魄,却没有丝毫生气。似近在眼前,又似伫立云端。
    可望而不可即的仙人轻轻扫过他,忽而蹙眉:“……阮重笙?”
    “什么……?”
    “你是阮重笙?”
    阮重笙回过味来了,“……苍茫天云岚?!”
    那人并不应声,看向旁侧低眉顺目的天云歌:“何事?”
    天云歌攥紧手中铜钱,恭敬道:“前些时日兄长和长老因祭坛的缘故让我寻卫展眉踪迹,现下二人正在此处,只是……”他目光落在和易醉醉纠缠在一起的阮重笙身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蓬莱阮三公子却不知为何,竟与云天都魔修同时出现在这座宅子里。”
    这句话漏洞百出,阮重笙几欲嗤笑出声,不料那传闻中跟引阳君起名的苍茫少主竟如此不分是非,挥袖便冲他袭来!
    他堪堪避开,差点破口大骂,天云岚忽敛眉看他,袖风一扫,径直将原地的易醉醉甩飞了出去,继而飞快伸手做了几个动作,阮重笙立刻动弹不得。
    ——这是要做什么?!
    阮重笙一时不察中了招数,身体僵直,可脑子仍疯狂转动。只是脑子再灵活,破不开桎梏也是白搭。他呆愣愣地看着天云岚双手交叠,白得几乎透明的十指飞快交错舞动着,力道竟还很足,在空中破开一道浅淡的白光,而最终所有线汇成一缕,直直击向他左腰!
    阮重笙心头不知为何涌上极大退意,他生平从来胆大包天,自诩天上地下只有别人怕他的道理,这次却觉得好像有什么无法反抗东西在推动他走向他不愿意面对的方向。但再不甘心也没用,对面这人实力远在他之上,根本无法躲避。
    阮重笙从未如此痛恨实力差距!
    他感受着腰间嗡嗡响动,炙热的剑几乎隔着衣服烫伤皮肉,心头如何震动,身上都不能动弹分毫。他脑中不断思考,天云岚缘何会来凡界?祭坛……
    天云岚忽顿住一瞬,抬眸问道:“……剑上的封印,是谁下的?”
    他似乎也并不在乎阮重笙的答案,拧眉看着天云歌,沉声道:“我是让你取卫展眉心头血,却没让你惹出其他事端。”
    天云岚此人,生于北荒苍茫,与天祖之子引阳上君齐名,共称为“天道之子”,却从未离开过苍茫百里雪山。心思纯净,不通事世,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阮重笙不是晋重华的师弟?他怎么会在这里,身上还有魔气缭绕?这剑也不同寻常。”
    天云歌答道:“我确然是查探到了卫展眉踪迹,才来了此处。兄长所见魔女,乃是昔年崖因宫易见难之后。”
    天云岚侧目:“这与我说的何干?”
    天云歌微微一笑:“阮重笙,正是当年那位青衣君与莳花夫人的后人。”
    崖因宫跟莳花夫人那层关系,但凡知道一点往事的,都不会陌生。
    阮重笙半个字都吐不出,几欲呕出血来,天云歌却是看也不看他,继续道:“兄长如若不信,施法拷问便是。”
    天云岚轻轻摇头,“既然如此,直接废了他便是,还需召我?”他不悦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哼道:“废物。”
    天云歌面不改色:“卫展眉已经答应取血祭天,只是说想见孙良人最后一面。我便心生不忍,应了他这一求,不想阮重笙忽携魔女而至,似欲抢夺这滴心头血,阿歌为防万一,故斗胆召得兄长,亲自剜心取血。”
    在场几人都为之叹服。说瞎话是个本事,当着能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人当场编造瞎话还面不改色,更是大大的本事。若非时机不对,阮重笙都想给他拍手叫好。
    易醉醉趴在地上,冲天云歌拱手。孙良人似欲说话,却即刻被下了禁言术。天云岚面无表情地扫过来,淡淡道:“我没有问话,无需多言。”
    孙良人曾也是风光人物,虽因卫展眉的缘故被坑得两散修为,依旧是天九荒现下排的上号的高手,只是在天云岚面前,竟然受困于小小禁言术,片语难出。
    天云岚这人傲慢又纯净,对着在场的几人也不多说多问,忽敛眉望向远方,轻轻“咦”了一声。在场几人也立刻察觉到了空中微薄灵气的剧烈波动,皆深深防备起来。
    阮重笙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自己抬起手来,左掌贴于剑柄,扈月瞬间出鞘!
    玄色火焰顺着指尖喷涌而出,指尖划破,几滴不辨黑红的血顺着剑柄滑落青锋开刃一侧,接着一阵诡异的香气扑鼻而来。阮重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子悬空而起,左掌前推,一道剑风直冲天云岚而去!
    天云岚至高修为,自是轻松避开,嗅到四周异香,顷刻拔剑而出,冷声道:“魔修猖狂!”
    “……我单知你有云天都血脉,不曾想你竟然早已偷习这等功法!”天云歌神色哀痛,眼中似有挣扎之色,跟阮重笙不经意对上视线,很快别开,“兄长!这足见我所言非虚!”
    天云岚并未应声,一柄长剑直指阮重笙眉心,几番纠缠,竟也不得近身。他哼道:“果真是云天都的杂种,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敢污九荒天道!”说完,攻势更猛,竟是欲直接当场打得他魂飞魄散。
    阮重笙身体全然脱离掌控,只得麻木地看着自己抬臂躲闪。扈月依仗魔气运行,指间缓缓落下的几滴血珠已经不足以供给,他只得看着自己的手在自己右臂上划开一道横绝半边小臂的伤,色泽诡异的血拼命外涌,统统化在扈月笼罩之下,剑锋挥舞,竟是分毫不落下风。
    血的流逝让他魂魄都有了震颤之感,奈何身体仿若不知疲倦,生生越过近百年修为差距,与这天道之子纠缠了几炷香的时间。
    阮重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的傀儡,一举一动皆不由主。耳畔忽然“哐当”一声,极轻极微,偏在此时震耳欲聋。
    他麻木地低下头——山河戒。
    身体好像在这一瞬间听从了主人的掌控,瞬间下掠,天云岚却比他更快,飞身夺过,一掌袭去,杂物碰撞之声耳中回响,下一刻,一堆东西争先恐后坠落在地。
    灵符、各门令牌、药丸……还有,阮萌。
    天云岚剑锋一挑,那栩栩如生的傀儡人偶被挑飞在半空,下一刻重重落地,苍白的唇边,血线缓缓溢出。饶是天云歌的脸色也变了。
    “竟还偷用此等秘术……”天云岚目光移来,“我今日,不得不替蓬莱清理门户了。”
    阮重笙还未反应过来,人已飞去夺过木偶护在身后,扈月嗡嗡作响,如同应战。
    天云岚这般心性的人,一生清高可贵,平生最厌恶邪魔外道,对云天都的痛恨根深蒂固,已是先入为主欲将他当场斩杀以证天道,剑气如虹,招招狠绝。
    阮重笙到底与他差了数十年修为,闪避之间渐露颓势。正是厮磨间,耳边一缕长发忽然向前飘去,阮重笙还未及察觉,胸口一痛,低头望去,衣襟前段,一点银锋含血透出。
    而在场几人唯一未受天云岚禁锢的,只有一人。
    阮重笙极其缓慢地回头,看见天云歌冲他微微一笑。
    他眼中世界瞬间颠倒模糊起来,恍惚之间,听见身后大门一阵巨响,继而喧哗几声,紧接着就是一群白衣仙子破门而入,瞬间围满了这座残败不堪的旧宅。
    为首那人眉眼竟还十分熟悉。
    他耳中嗡嗡作响,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外流,外界声音已然难以分辨。随着“哐当”一声,扈月落地,整个身子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坠向地面。
    耳中最后听见的,是唐摇柳模糊的声音:“……阮、阮重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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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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