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冷,手脚越不便利,还没开始飘雪,乔红熹不得已换上絮袄絮裙,贴里也是夹绒的,脚下穿上自己缝的瓜子红棉袜,袜口绣着一朵花,套一双阿娘穿过的镂花漆皮鞋,刚好过脚踝,里头塞着团御寒的乌拉草。
    鞋面好几处地方掉了皮,乔红熹手艺活遗传了爹爹的,补鞋这种事情做不了,如果是桌椅掉皮了或许还能炸一炸。掉皮的鞋儿穿出去不大体面,但裙儿长,走路动作小点儿没人看得到鞋
    可以束袖的天气远去,穿上这些暖和的衣裳,手脚也不再那般迟缓,乔红熹近日发现每户人家的泥地里都有猫儿的脚印,大小一样,看起来像同一只猫儿留下来的,一股奇怪的感觉兜上心来。
    这些坏墙,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今年灾祸多,雨没下几滴,破事倒是一大堆,万岁爷也着急,心头上的甜人儿还染上暴疾,今年万岁爷定会来进香祈祷,酬龙了愿,顺道巡耕。
    庙里的和尚日日着手准备迎接万岁爷的到来,每日都扫龙王庙,一点尘埃都没有,那些花草要修剪齐整,就连庙里里外外的墙都要翻新。
    这苦力活儿落在了乔红熹头上,她的烦恼丝都梳不顺,做苦力也就罢,但没有钱拿,只供你吃喝睡。
    庙里的和尚还这般说:“修庙积德,多少人抢着来修呢。”
    一肚子假情假意,乔红熹把脸一搁,回:“那你找别人修去啊,我现在又不缺德,我缺钱。”她是挣了一笔,但依然故吾。
    和尚的眼睛眯成两条线缝般,道:“诶,这不是他们手艺不如乔姑娘的巧嘛,姑娘前段时日赚了不少了,怎还缺钱呢?”
    “其实也不用修了,苍迟……是那条龙压根不住这儿。”
    他要住在自己家,还是蓄水池里,乔红熹很想把实话说出来。
    和尚笑得慈祥和蔼,死活不让乔红熹拒绝,攥着她手腕:“诶,这修得好看与龙住不住也没大干系,就万岁爷要来了,就想修好看些。”
    “墙不修一修,补一补,万一万岁爷随喜当日,墙突然豁口了,可要责我们扬州百姓不敬龙王,要杀头的。”和尚一会儿扯道,一会儿又扯德,不论乔红熹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
    道德是什么乔红熹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手腕很疼,眼睛霍霍眨眨,拿出杀手锏:“我喜欢在庙里口吐污言,还喜欢大喊大叫!”
    和尚不改那副温温和和的态度:“这规矩是人定的,我给乔姑娘改就是了,姑娘啊就放一百二十个意,好好修墙。”
    乔红熹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想做这有损无益的活儿,顽不开和尚,随机应变地先答应,计划回到家后装个死人,闭门不出。然而和尚的慧眼早看透一切,怕她跑了,扫了一间空房邀她下住。
    将庙里所有墙翻新一遍,还有些器具要炸一炸,费用不是小数目,是需要一大注子的。万岁爷没与银来修葺,收成不丰,税收日子将来,百姓这些时日手头也过得紧巴巴,和尚没有多少月事钱,浑身上下无余钱可掏,质当全家值钱物也不够,只能委屈乔红熹,幸苦些时日了。
    乔红熹有择床的习惯,住在庙里,一颗心撺梭也似的害相思,想苍迟什么时候回来,回来没看见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夕不能入寐,而日透窗轩就要干活,乔红熹一天到晚都没什么精神,像是去战场上鏖战了几天几夜的士兵,而她是那个没鏊头的弱兵之首,微有肉的身子打熬成只剩下一张皮骨,十个指头冻出了血铺潦,又疼又痒,多亏虞蛮蛮带来了用鱼鳞软膏,擦上去没多久就消了。
    每天她都能看见虞蛮蛮过来偷东西吃,就藏在案下,吃完小睡一会儿才走。怪不得苍迟叫她拖狗皮,蹭吃蹭喝的,成了性。小鹤子跟着苍迟去东海,她能进到海里,有苍迟撑腰,天天和乌龟婆婆在深海里玩儿。
    虞蛮蛮一边艳羡,一边气呼呼把糕点吃了个净。乔红熹从虞蛮蛮口中得知苍迟在坐牢,原因是在人间胡来,引起众怒。
    胡来的事情有很多,乔红熹心里怕怕的,不知道和他睡一张床上算不算胡来。
    人鬼殊途,语子的记载中哪有一对人鬼最后是美满的?人龙与人鬼也类似,最后也不会美满吧。
    乔红熹问:“怎么个胡闹法了?”
    虞蛮蛮想了好久,掰着指头回道:“好多啦,叁天叁夜讲不完。比如乱下雨,乱喷火,还和兄长吵架打架,不听兄长的话,约蛮蛮出街玩儿,结果自己跑了,行雨珠乱丢……”
    虞蛮蛮说了好多,没提到与凡间姑娘偷媾一事,乔红熹放了心,忽然又骂自己怎么去担心这种事情。
    乔红熹挑了其中一件胡闹的事情,问:“他兄长是谁?”
    “是伏双呀!看不出来吗?”虞蛮蛮甜迷迷地说,“苍迟哥哥比伏双小一岁,但他们具体几岁蛮蛮不记得了,还有蛮蛮是几岁来着”
    虞蛮蛮努力搜索记忆,搜不出来,十分苦恼,眉头皱成一团纸般。乔红熹抚平她的眉头:“管他几岁,他往后得叫你嫂嫂了。”
    冬日里没几天是丽人天,金乌一连几天匿在云身后不出来,蹲在墙角下修葺,阴风加紧吹,吹脚踝,吹脸蛋儿,吹脖颈,乔红熹冷到没了知觉,嘴里哈出的气像山间的白雾,看的见摸不到。
    她裙下穿了贴裤,也系一条雪青旧套裤,还是冷,呵着手,两眼乱瞟,想找地方偷懒一两刻。路过大堂的时候看到案布飘飘,也不想知道想什么,拿了一块干净的跪垫当枕头,钻到案下去。
    里头黯然,四面有布挡风,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虞蛮蛮今天来过一次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乔红熹放心睡下,梦到了苍迟扯她提跟子那日。
    每天来庙里上香的人不少,陆平歌每月会陪陆母来一次。陆母来点香,她穿了一双提跟子鞋,紫色的。
    那天的疼乔红熹想到还会觉得疼,疼得眼皮子主动剔起,意识还在睡,布外的停着一双鞋,转过来的时候看到鞋后翘起来的提跟子,她的手,没忍住,伸到外面扯了一下。
    要不是有陆平歌接住,陆母险些把脸摔坏。她涂着红艳口脂的嘴唇动来动去,说:“谁,是谁扯了我的提跟子?莫不是案下有人?”
    乔红熹听到陆母的声音,犹如大梦初醒,追想自己做的事儿,想挖个坑钻进去。
    “母亲,你别一惊一乍的,哪有什么人,是您自己,没站稳。”陆平歌嫌弃回话,陆母不信,要他掀开来看。
    “有人都被您的嗓门儿给吓跑了。”陆平歌嘴巴上这么说,还是去掀开看了一下。
    掀一下看到里面的人他立刻放下案布,他怎么也没想到乔红熹会在里面,还手贱,去扯他母亲的提跟子。
    陆母疑神疑鬼问:“可有人?”
    乔红熹抱着跪垫,可怜兮兮坐在里头。陆平歌又掀开一次垂下的案布,用咳嗽掩盖慌乱,道:“没有,里头灰多,咳咳咳~母亲,咱赶快上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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