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安排皆顺利无比,孙嬷嬷与内侍死后,更是线索断绝。她只需等尘埃落定,将事情推到章家头上,便可不染半点污泥,抽身而退。那个给她引来奇耻大辱的女子,亦再无翻身的可能。
    新安长公主睡不着,点了灯烛留意屋外动静。
    ……
    长春观外,染冬和卢珣各着黑衣,如鬼魅飘过。
    秋夜的风吹得树叶梭梭,掩住细微动静。
    树影殿宇间,两人悄然穿行。
    这座道观周遭驻守的是长公主府的侍卫,寻常匪类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卢珣却是个例外。自幼跟着盛煜习武磨砺,走南闯北这些年,暗夜潜行几乎是看家吃饭的本事。更何况,先前盛煜诱捕章绩时,曾将道观的防卫情形摸得清楚透彻,卢珣亦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如入无人之境。
    最终,两人站在了新安长公主的寝居前。
    屋内灯火半暗,细长的影子投在窗扇,除了长公主踱步外,里头并无旁人。周遭众人丝毫未曾察觉屋顶的不速之客,侍卫更是守在数道墙外,懵然不知。卢珣借着风动树梢,掠过庭院,落叶般飘然停在屋门前,染冬紧随其后,悄无声息。
    门还未反锁,一推即开。
    两人闪身进去,迅速反锁门扇。
    新安长公主原本时闷头踱步,听见这动静,有些不悦地皱眉,抬头向门口道:“都说了晚点再歇息——”话说到一半便被卡在喉咙,她惊愕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黑衣人,在开口惊呼之前,便被卢珣捂住了嘴巴,连同喉咙也用力扼住。
    所有的声息在一瞬间化为呜咽。
    卢珣急怒而来,既抱了拼死犯上的心思,便也毫不手软,在堵住长公主的声音后,腾出一只手拽住她肩上衣领,大步往里头走去。染冬在旁帮忙,为免长公主挣扎时磕碰桌台打翻器物,将她两只手反扭住,半拖半拽。
    到得内室,落下帘帐。
    手底下的新安长公主呼吸受制,脸上涨得通红,嘴唇翕动如涸泽的鱼。然而自幼养尊处优的身子,便是多走几步路都嫌累,哪还有反抗的气力?只剩两只脚努力蹬着,如同垂死挣扎的姿态。
    在气绝之前,卢珣才松开手指。
    几乎瘫软的新安长公主垂死得救,大口呼吸时,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眉心。
    “别出声,否则鱼死网破。”
    狠厉的声音压得很低,卢珣虽以黑衣遮掩身形以便暗夜潜行,却连蒙面的布巾都没戴。久随盛煜身侧,凶煞气势丝毫不逊其主,怒目逼视时,眼神如同利剑剐过骨肉,森然生寒。
    新安长公主哪敢出声音?
    极度的惊恐后,因身份而生的自负骄横早已消弭,她瞧着眼前明晃晃的匕首,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的如常动静,心底已然凉透。很显然,对方既险些要了她的性命,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她满观的侍卫随从,竟无一人察觉刺客闯入!
    她若当真呼救,不等侍卫赶来,怕就得丢了性命。
    只能暂时服软安抚住。
    掌心汗水凉腻,额间锋锐冰寒,长公主竭力忍着心底颤抖,仔细回想染冬的脸,记得她曾随魏鸾来此处游山,也曾陪魏鸾入宫赴宴,遂低声道:“是曲园的人?”
    “我家少夫人在哪?”
    染冬寒声,随手扯了近处的一条栉巾递给卢珣,让他从背后捆住双手。
    长公主哪会承认,当即道:“我哪知道。”
    “少装糊涂!今日在宫里使下作手段劫走孩子,送信到曲园威胁,又在玄清观设伏,桩桩件件都是你的手笔。快说!人去了哪里!”心焦威胁之间,匕首已触到长公主的肌肤,只消稍稍用力,便可刺眉心而入。
    长公主强撑着道:“无凭无据,你敢如此污蔑!”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那把匕首已从她鼻梁侧脸划过,刺破精致的妆容。锋锐冰凉的痛意传来,长公主下意识想去摸,却因双手被缚力不能及,只看到匕首上染了血,嫣红骇人。随后,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痛传来,滚落的血珠自腮畔滴入领口。
    长公主骇然尖叫,被卢珣捂回嘴里。
    染冬瞧着那双满是惊恐的眼睛,重将匕首抵过去,“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人命关天,就是此刻杀了你,我也不会眨眼!再敢狡辩,废掉你整张脸,连手足都砍下来喂狗。”森寒的声音,字句分明。
    长公主整个人都在战栗。
    数月前那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迅速浮入脑海,她想起盛煜的凶恶狠厉,看着眼前的锋锐逼人,一瞬间只想骂曲园里都是疯子!然而强烈的求生欲望,终究战胜了愤怒,她看着染冬,惊恐里迅速权衡。
    这两人深夜闯入,行凶伤人,未必不敢要她的性命。
    就凭来时的悄无声息,定能全身而退。
    他们有这样的胆气与能耐!
    绝望与恐惧排山倒海般压过来,长公主即使有除去异己的决心,却没打算为个魏鸾搭上条性命,那实在得不偿失。而若是招供……不论皇兄会如何看待此事,至少她能逃过今晚的性命威胁,等盛煜失势后,仍可清算旧账。
    而此刻,若径直招认,这两人未必不会痛下杀手,趁着无人察觉将她灭口。还是得捏住他们担忧魏鸾的短处,先找个足以保住性命的地方再说。只可惜这回周密布置,终究是漏算了曲园的疯狂,没想到他们竟敢毫无凭据地行刺逼问!
    长公主满心不甘,却不敢拿性命冒险。
    “想知道她的去处,可以。”她狠狠心,不敢多想脸上的伤痕,只竭力镇定,看向更为历练的卢珣,“但你得先容我叫侍卫。免得说了实情,换你们杀人灭口。”
    “所以确实是你绑架了孩子,挟持少夫人?”
    “是我又如何。”
    她既已承认,染冬急着就想问魏鸾的去处,卢珣却留着心眼。急怒之下,他确实想过杀了这屡屡生事的恶女人,但当务之急仍是问出下落,救出魏鸾和小主人。长公主生于皇宫,心机颇深,空口白牙地问个去处,焉知她不会骗人?届时他和染冬无从确认,救人扑个空,可大事不妙!
    必须让她吐露实情,不敢撒谎。
    而普天之下,能让这恶女人忌惮畏惧而老实交代的,唯有永穆帝。
    今日永穆帝的种种反应,卢珣早已从染冬和魏鸾口中得知,皇帝是极疼爱那孩子的。而魏鸾和小主人是主君的心头至宝,为免扰乱前线军心,让盛煜毫无后顾之忧地杀敌,永穆帝定会帮曲园,而非偏袒长公主。
    在面圣前,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咬定长公主的罪行,免得这恶女人御前翻供。
    遂逼问长公主安排此事的前后细节。
    确信无误后,挟她出了长春观,直奔皇宫。
    ……
    城门早已关了,等闲不会轻易敞开。
    唯一的例外是最北边的九华门,那边是禁军屯驻之地,防卫比别处都严密,从前玄镜司有急事须入城禀报时,也是走那边。且魏鸾在赴险前也曾交代过,皇帝极疼爱阿姮,在她出宫前已给了口谕,许她随时入宫互通消息,不限时辰。
    卢珣和染冬凭着这倒口谕,直奔皇宫。
    而后顺利走到麟德殿。
    夜深风重,永穆帝始终没查到关乎小阿姮的线索,此刻尚未安寝。
    听见卢珣和长公主求见,诧异之余,连忙召见。
    殿门推开,几道人影走进来。永穆帝瞥了眼脸上皮肉外翻,血迹未干的长公主,心中有个猜测瞬间划过,却不及细想,也未理会那道伤口,只紧盯着卢珣道:“如何,阿姮有下落了吗?”
    “启禀皇上,孩子安然无恙,已救出来了。”
    永穆帝犹不放心,接着问道:“她在哪里!”
    那般焦灼关怀的神情,分明是极挂念孩子。
    长公主原还想着求皇兄做主,瞧见这般反应,心里顿时凉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对手是青铜,没想到是个王者=w=
    第146章 通敌
    夜深人静, 麟德殿里灯火通明。
    卢珣即便深知永穆帝对盛煜的器重栽培, 也没想到他会对阿姮这样上心。不过这于曲园而言有益无害,遂跪地拱手禀报。
    “长公主今日在宫中挟持了孩子,命相熟的内廷司宫人偷运出宫,随后送信到曲园,威胁少夫人亲自去玄清观以身易质。少夫人怕孩子出事,不得已亲自前去。因城门已闭, 属下只好暂将孩子送去别苑, 有曲园的护卫看守, 也安排了郎中过去照料,请皇上放心。”
    永穆帝神色微紧, “她病了?”
    “没有。是怕夜里风寒, 有备无患。”卢珣赶紧解释。
    皇帝暗自吐了口气, 回身坐入椅中。
    今日小阿姮失踪时,他其实怀疑是章氏余孽所为,在彻查时,也多循着章氏的踪迹查,生怕孩子遭了毒手。如今听卢珣说小阿姮无恙,悬着的那颗心彻底放下, 双目微沉,看向含泪跪地的新安长公主。
    她的脸上伤痕狰狞,从眉心到鼻梁再到脸颊,皮肉微翻,血尚未止住, 便连那身贵重的衣裳都染了殷红血迹。长春观里守卫森严,满京城没人敢对皇帝的妹妹动手,这伤痕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他又看了眼卢珣。
    不等卢珣出声,染冬率先跪地道:“回皇上,长公主挟持少夫人又不肯承认,奴婢情急之下失手刺伤,请皇上降罪,奴婢甘愿认罚。只是少夫人下落不明,还请皇上彻查。”说罢,叩首伏地。
    卢珣哪会让她担责,忙道:“是属下该死,为查问少夫人下落,伤了长公主。”
    “行了!”永穆帝皱眉,暂没追究,只向长公主道:“魏鸾当真在你手里?”
    “皇兄明鉴,是他们血口喷人!”
    新安长公主生而尊贵,除了被章氏欺负过,何曾受过委屈?今晚先是惊吓,又受伤破相,吹着冷风入宫,瞧见宫人们的目光时便知脸已毁了。伤心惊恐之下,瞧见皇兄终于提起她,当即矢口否认道:“他们擅自闯入长春观行凶杀人,臣妹见他们凶恶,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假意承认。若不然,此刻哪还有性命见到皇兄!”
    她说着话,眼泪涌泉而出,渗到伤口时火辣辣的疼。随后膝行向前,抱住永穆帝的腿便哭了起来。
    染冬未料她竟会在御前忽然翻供,愕然间就想反驳。
    卢珣忙按住她的手,轻轻摇头。
    果然,永穆帝躬身拨开长公主手臂。
    “朕还没糊涂,这里也有数。”他轻拍了拍鬓,微微俯身,神情威冷,“能在宫里劫走孩子的就那么些人,盯着魏鸾放回孩子的更少。先前你给魏鸾下药,已是私德有亏,朕为保你颜面,并未计较。今日什么场合?谁许你擅动曲园的家眷!”
    “臣妹没有——”
    “闭嘴!”
    长公主还欲反驳,被永穆帝厉声喝止,怒道:“肃州战事吃紧,需将士齐心平叛,朕调运粮草鼓舞士气都忙不过来,你在背后动曲园的家眷,是想动摇军心?若魏鸾有失,累及肃州的战事,朕便治你通敌之罪,处以斩首!”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长公主彻底愣住。
    动手之前,她算过如何在后宫动手、算过如何对付曲园、算过如何栽赃章家,却独独没算过前线的战事——三十年来养尊处优,费尽心思在后宫的一亩三分地上立足,于朝堂征战的事,她着实生疏之极。种种安排,尽为报复私仇,从未想到战事上去。
    而此刻天子威仪,那神情绝非玩笑。
    她整个人几乎骤然跌入冰窖。
    片刻后才颓然垂首道:“是臣妹糊涂,目光短浅。”
    她肯承认,便能免去诸多口舌和麻烦,永穆帝遂道:“魏鸾呢?好好送回曲园。”
    “她、她或许已不在京城。”极低的声音,如同嗫嗫嚅。
    永穆帝的眉头再次皱起,“什么?”
    新安长公主颇畏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出了玄清观的后山,她会被交给一伙早就约好的西域商人,带出京城后任由他们处置。细算时辰,他们此刻应已出了京畿。”因瞧出永穆帝并没打算袒护她,为保住性命,忙将约定交人的地点和对方底细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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