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游离到清晰,反复自梦境中出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终于悉数消失,明万辞醒来时,最初的印象只有耳边不甚清晰的淅沥雨声。
    她静静听了许久,终于攒够睁开眼的力气。
    入眼之处的画面让她略感陌生,床边垂地的纱帐上有金线绣成的并蒂莲,不远处的方桌上燃着一盏烛火,火光并不明亮,将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泛着暖意的微黄。
    就着鼻端浅淡清甜的柑橘香气,明万辞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揽在怀中,耳边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
    长睫微动,她努力侧了侧头,看向身边之人。
    记忆中清俊的脸消瘦许多,许是因为操心之事太多,即便此刻在睡梦中,肖承未的眉心依旧紧紧皱着,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明万辞费力抬手,想帮他抚平眉心,却在刚动了动手指时便被人将手握住。
    肖承未仿佛自梦中突然惊醒,赶忙起身想去查看身边人的情况,睁眼时却恰好望进一双略含笑意的杏眸中,接触到她的视线时,顷刻间睡意全消。
    他呆呆地看了明万辞半晌,满脸的怔愣渐渐变成浓重的惊喜,手臂一伸便将人稳稳带进怀中。
    略带颤抖的唇轻轻印上她额间,肖承未开口时嗓音沙哑,语声有些不稳,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他自己:“你终于醒了,这一次我应当不是在做梦吧?”
    明万辞抬手,想掐一掐他当作回答,无奈此时浑身没什么力气,只得在他怀中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此般回应,肖承未手臂紧了紧,将头埋在她颈间许久,待到心绪终于稍稍被平复,才对外面值夜的人高声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这一声太过突然,值夜之人仿佛被惊到,片刻后,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仔细听来又急又乱。
    明万辞试图支起身子,无奈胳膊有些使不上力,只得又躺了回去。
    肖承未见此,单手环住她愈发消瘦的肩,将她身后垫高一些,然后扶着人慢慢躺好。
    “可有哪里不适?”肖承未抬手探了探她额间,语声仔细听来似乎有些紧张。
    明万辞笑着摇头,指尖轻轻戳了戳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肖承未帮她掖了掖耳边碎发,嗓音似有些发堵一般道:“醒了便好。”
    明万辞定定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唯恐他当真在自己面前落泪,只得试图转移话题道:“这是哪里?”
    看着周围的考究装饰,话未出口时,明万辞心中其实已有猜测,但一时间又找不出别的话说,只能借此来凑数。
    未及肖承未答话,便听外面传来道中气十足的语声,“我就说这丫头命好,定然能化险为夷。”
    “先生请进。”肖承未下床理好衣衫,挽起纱帐,对门外道。
    方才那道声音着实耳熟,明万辞望向房门处,便见一人精神抖擞地进了门,身后跟着舜英舜华二人。
    “你为何在此?”看清来人后,明万辞颇有些吃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牢中给她算过命的老头。
    “自然是你家夫君请我来的。”说话间,他的手指落在明万辞脉上,还不忘邀功道:“我当初没说错吧,给你算的那两卦是不是特别准?”
    “夫君”这称呼着实叫明万辞有些不适应,她赶忙解释道:“我同王爷尚未成亲,称呼夫君着实不妥。”话落,她不着痕迹地瞟了肖承未一眼,突然就想到了当初那句“舍远求近,予舍予得”,如今仔细一想,倒真像这么回事。
    只是不知为何,待她说完这话,身旁几人的表情皆变的有些奇怪。
    细细给她把脉过后,老头面上甚是满意道:“经过这一月的恢复,你这身子已无大碍,近来切勿操劳动怒,注意着将养便好。”
    “没想到你这医术还不错。”明万辞笑着说完,伸手抚上当初被箭射中的位置,发现伤口几乎已长好,半丝疼痛也不见,只是留下了块疤。
    话落,她方才注意到什么一般,有些难以置信道:“我竟昏睡了一个月之久?”
    “公子你足足睡了三十七日,当真吓死奴婢了!”舜英说完这话,眼中已蓄起泪水来。
    舜华亦是在旁边擦了擦眼角,有些哽咽地提醒道:“如今该叫王妃,舜英你为何总是记不住?”
    见她二人如此,明万辞赶忙出声安慰,连连说了好几遍自己无碍,又再三保证今后不会再遇到这般险境,她二人才堪堪止住眼泪。
    肖承未亲自将大夫送出门去,回来时便见她三人抱作一团,不由失笑地摇摇头。
    明万辞问二人道:“这里应当是瑄王府吧?”
    舜英舜华连连点头。
    明万辞又道:“即便皇上已下旨赐婚,又即便如今我人在瑄王府,但这王妃二字不可随意称呼,叫人听去到底于礼不合。”
    却不想此话落后,舜英和舜华不约而同地看了肖承未一眼,接到他的示意后,便齐齐告退。
    明万辞顿时有些奇怪,问肖承未道:“她们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我昏睡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肖承未帮她掖好被角后在她身侧躺下,道:“此时天还未亮,再睡一会儿,其他事待你身子无碍再说也来得及。”
    明万辞本想说她已睡了这么多时日,此刻了无睡意,视线落到他眼下青黑时,到底没忍心开口。
    她佯装闭上眼,注意力却全放在了身旁人身上。
    凝神听了许久,待到耳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她以为肖承未终于入睡,不由悄悄睁眼朝身边看去。
    却没想到,肖承未此刻枕着一只手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九分欢喜的目光中含了一分不易觉察的忧心。
    四目相对的瞬间,明万辞略显局促地对他笑笑,开口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见他始终不曾应她,却舍不得移开视线一般一直盯着她看,明万辞心中一软,接着道:“这些时日定然让你担心了,以后我定会小心一些的……”
    软软的话音自此处戛然而止,肖承未俯身过去,直接吻住了她。
    他的心中仿佛压抑着无尽的情绪,被尽数融入了这个激烈而霸道的吻中。
    唇齿间辗转厮磨,鼻息相闻,直到呼吸渐渐急促压抑仿佛溺水一般,肖承未才将人放开,却再次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微微的红,明万辞顺势将头埋在他胸口,闷闷道了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自她清醒过来后,肖承未虽然不曾多言,但过去从未自他身上看到过的恐惧与紧张却压的明万辞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由想起当初中箭坠崖之时肖承未脸上的绝望神色,他竟毫不犹豫地随她飞身而下,在她几乎失去意识时紧紧抱住她,同她一起落进了崖下冰冷湍急的水中。再后来的事情,她便一点也不知道了。
    只是在明万辞心中,肖承未断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遇事一向镇定自若,仿佛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如今因为她,竟变成了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得整颗心仿佛被裹进醋缸里,被泡的又酸又涨。
    肖承未的手抚上她脑后,在她耳边轻轻道:“这一切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你我今后再也不要分开了。”
    明万辞闻言,鼻端酸涩的紧,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狠狠点了点头。
    劫后余生的喜悦,从未像此时这样清晰而深刻过。
    第二日醒来时床边不见肖承未踪影,明万辞以为他已去处理公务,却不想未过多久,他竟端着个瓷碗进了门,脸色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上许多。
    “看来我这时辰掐得不错,来,先把药喝了,先生说这一副喝完,参汤和药便都可以停了。”肖承未自床边坐下,小心试了试温度,然后才舀了一勺喂到明万辞嘴边。
    听了这话,明万辞终于理解,为何躺了这么久她竟然没比从前清减多少,肖承未想是没少用药汤给她补身子。
    “我没这么娇气。”明万辞伸手接过瓷碗,仰起头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
    “你慢些,别呛到。”肖承未出声提醒道。
    明万辞舔了舔唇边,末了笑道:“王爷您怎么变得这么唠叨了。”
    肖承未笑着看她,也不反驳,只问道:“你这是嫌弃我了?”
    明万辞赶忙受宠若惊道:“王爷您别开玩笑了,小人哪里敢啊。”
    肖承未接过碗,唇边笑意更柔和了一些,对她道:“我大抵只怕被你嫌弃过。”
    明万辞朝前探过身子,双手紧紧托住他的脸,惊讶道:“您还是我认识的瑄王殿下吗?”
    肖承未定定看她,墨玉一般的眼中含了些叫她读不懂的情绪,待她话落,肖承未笑意微敛,神色郑重道:“自然不是。”
    明万辞颇有些意外地看他,“嗯?”
    却听肖承未认真道:“我已是有王妃的人了。”
    明万辞以为他说的是赐婚一事,却不想肖承未将她的手拢进掌中,几乎一字一顿道:“我们已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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