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各营将自己的兵带到山上,静静等着卯时到来。
    山下夏军毫无察觉,除了驻守的人以外,其他人自认为宋军不会发现,大多数都在睡大觉。
    王勿虎的计划在卯时的时候直接冲下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五个营的将士静静候在山外,营指挥使眼也不眨地望着五营的方向,所有人都在等卯时的一点火光。
    子时一过,除夕便是大年初一,发红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离得近的战友们呼吸的声音。
    天地间一切都很安静,冰冷的温度几乎将人与天地间融为一体,寅时末,山中忽然传出一声痛呼,紧接着是一阵兵戎相交的叮当声。
    那边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这样想,很快,所有营后方都传来打斗的声音,陈信鸿屈刀重重甩起,浑厚的声音冲破整个静谧的山谷,一字一顿地大喊:“后!方!敌!袭!”
    登时,所有人扭转了一个方向,陈信鸿驱马朝队伍最末冲,“勿要乱了队形!”
    “李常武,你守在原地!”
    冲到队末,陈信鸿只觉心中阵阵发寒,山谷中的夏军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夏军早已埋伏在山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瞬间明白过来的陈信鸿挥着屈刀,直接冲向夏军的队形中。
    “冲啊——”
    “杀!”
    没有战鼓,没有鸣金,雪地中的将士全靠着一股冲劲,只要冲散夏军,与其他营汇合,今夜或许还有胜算。
    “你小心些!”李修戎对决明说完,拿着长矛,矛尖划过雪地,驱马朝阵前去了。
    夜黑风高,弓箭手辨别不了敌军所在,只能拉起弓靠在一团,警惕地望着四周。
    兵戎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眼下弓箭无法发挥最大用处,决明干脆收起来,摸出别在腰间的短匕,握在手中。
    山谷中只做做样子巡逻的夏军听到山谷周围回荡的声音,心中大定,计划成功,只消将这群傻了吧唧的宋军围剿在山谷中,换上他们衣服回到城里,里应外合,原州轻轻松松便能攻破。
    先前没有动静只是为了麻痹宋军,夏军专挑他们觉得最不会动手的时候动手,这样才能做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山谷中的夏军整合了一下队伍,挑一个方向,朝宋军前方围过来。
    “他们来了!”一个弓箭手喊道。
    “九人一队错开,我们呈弯月状围住这片地方,且战且退。”一个声音沧桑的壮汉说,“让他们尝尝三营神射手的厉害!”
    “好!”听得队头的话,弓箭手按中队分好,定好暗号,摸索着战好,搭箭拉弓。
    眼前一片漆黑,又有树木遮挡,所有人心里都没底,只晓得盲射人多了总能有几个中箭,总比干看着强。
    那群夏军在山谷底下熄灭营火,摸黑上山,只能通过马匹嘶鸣,脚踩积雪的声音大致辨别他们走到哪里。
    决明跟在队伍中间,握紧了手中的黑弓,队头呲呲了一声,众人知道要准备放箭,纷纷举起手中的弓,捏着箭羽,拉满弓弦。
    夏军骑马越靠越近,队头:“放!”
    流箭四处朝夏军拥去,夏军中传出几声痛呼。
    弓箭手们手不停歇,接着放下一轮,将夏军截在路上,直到四五轮箭过去,队头才喊:“收队!”
    弓箭手立即收弓,小步后退,渐渐靠近营中队伍,再放第二次。
    陈信鸿察觉到夏军前后夹击,分李修戎去队伍末领队,自己带队在前方。
    辰时,山边镀上一层白光,东方泛红,夏军知是太阳要出来,攻势更加猛烈。
    借着曦光,陈信鸿一挥屈刀,两个夏军被蛮力斩腰,惯性地旋转半周倒地。
    鲜血溅地满腿都是,陈信鸿不敢耽搁,瞅见一处兵力薄弱的地方,大吼:“跟我来!”
    离得近的飞快朝陈信鸿的方向围拢,陈信鸿紧咬牙关,率先驱马冲过去,屈刀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无人能阻拦。
    队末夏军见前方要被攻破,知天亮待在此处最后也是被弓箭手当活靶子射,飞快调整作战方案,汇集成一路沿着宋军外沿朝其他夏军汇拢。
    宋军会让他们如愿?李修戎举起手中长矛,“拦住他们!”
    队尾的宋军飞快转移,弓箭手跟着队伍转移,死死地拦住夏军,不让他们有机可乘。
    金乌一跃而出,万丈金光洒在大地上,李修戎迎着日光,骑黑马冲到最前方,长矛一转,顷刻间挑起一个夏军,重重抛到一边。
    ——他现在力气该有多大。
    常使的长剑换成了矛都能用的这么熟练,搁在以前,恐怕李修戎自己也不敢这样想。
    太阳既出,弓箭手便如同获了新生一般,排好箭阵,慢慢朝夏军逼近。
    渐渐地,山谷中上来的一队夏军消弭无形,李修戎掉头回队,回援陈信鸿。
    有李修戎助力,三四营百道力量拧成一股绳,几个回合便冲破夏军防线,朝一营的地方涌去。
    一营二营苦苦支撑着,有三营四营的加入,稍微缓了口气。
    今夜来的都是平日一起训练吹牛的弟兄,陈信鸿心中一沉,恐怕五营境况更加艰难。
    王勿虎还在五营。
    陈信鸿咬牙,“后面的跟我来!支援五营!”
    立即有一波人围过来,在雪与树中间穿梭。
    五营已不剩几人。
    王勿虎耍棹刀耍的虎虎生风,周围夏军无一人能靠近。
    陈信鸿举起屈刀,“冲啊——”
    身后兵卒举着武器,迈开腿,“冲——”
    弓箭手按中队分开布阵,在前方开路,寒风刮脸,四肢冰冷到失去知觉,手指难以屈伸,决明干脆保持住拉弓捏箭的手势,随着箭羽一步一步往前推进。
    弓箭手稍作退场,步兵骑兵齐齐上阵,硬生生用身体冲出一条血路,朝王勿虎靠近。
    王勿虎棹刀一收,左手紧拉缰绳,“走!”
    夏军纷纷阻挡他,山下三个营被夏军逼得慢慢朝山上靠拢,与三营回合后,冲破夏军包围,紧紧围住王勿虎。
    见王勿虎被保护起来,
    夏军整合为一队,呈半圆状围靠过来。
    所有营合二为一,也无法抵挡住夏军的汹涌攻势,只能边打边往后退。
    此刻王勿虎斩了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兵卒的心都有了。
    山谷的确有夏军,夏军却是埋伏好的!
    越是靠近山上的位置,越是险峻,王勿虎粗略地点了一下人,来时带着五个营约两千余人,此刻只剩一千不到。
    可夏军乌压压一片,怎么说也有两千人。
    数量是宋军的一倍,王勿虎手中棹刀插在雪地上,冷静分析,“冲出去困难重重,你去,看看山上能不能绕过去。”
    被点名的亲信驱马朝山顶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折回,“王指挥使,山上,另一面直落落的下去,无路可走。”
    “知道了。”王勿虎抬手,“原州军!听我号令!”
    “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杀出重围,回到主路上请求支援!”
    王勿虎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夏军本意就是将这群兵卒一个不留的剿杀在此,怎会给宋军休息喘气的时间,不等王勿虎交代下一步,夏军直接冲上来,攻势更为猛烈。
    箭不多了,总有用完的时候。
    决明寻到一处凸起的石块,双手并用爬上去,视野果然开阔不少。
    夏军中有三个领头模样的人,冲在最前方。
    还有一个看不清脸,只能辨出他身穿重甲,被几个兵卒护着。
    决明还是决定试一下,万一这一次带军的不是历史重要人物,万一能成功呢!?
    这样想着,决明从箭筒中拔出最粗的那根长箭,捏着箭羽搭在弓上,眯起一只眼瞄准穿重甲的人。
    寒风夹着腥锈味,四周战意滔天,决明眼中唯有骑着马,穿着重甲的夏军。
    黑弓拉到极致,决明猛一用劲,左手虎口崩裂渗血,全身力气耗尽,决明猛地一松手。
    长箭凌空,转瞬即逝,在那人扭头说话刚扭回之际,直直没入面门,随即用一股冲力带那人跌落战马。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守在他周围的夏军登时一阵慌乱,决明只觉得四肢绵软,强撑着抬起胳膊,搭箭瞄准混战在两军之间的夏军兵头。
    再松手,兵头应声而倒,周围宋军趁机举起狼牙棒,狠狠砸下。
    这回是真没力气了,决明双手垂下,忽然听到一阵破风生,及一声惊呼。
    “决明——”
    李修戎抬起一条腿踩在马鞍上,双手握长矛在地上一撑,从一旁斜斜地挡在决明身前。
    长箭穿透李修戎身上的软甲,没入他的胸口。
    李修戎眼前一黑,直直往后倒去,两人叠在一起从巨石上滚落。
    一手捂住胸口,李修戎痛苦地说:“快走,绕过这座山。”
    “李修戎!”决明他摊平,脑中一片空白。
    ——我能做什么?我得做点什么?!李修戎不能死!
    李修戎脸上只带着痛苦之色,不住的小口喘息,语气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快走,别管我。”
    “不。”决明低头看着他,“那时你没放弃我,我更不会放弃你,现在也是。”
    ——这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在水中或许有一拼之力,现在,自己已经快没命了。
    能救下决明,也算没白学这几年功夫,李修戎捂着心口,喘息的力度更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怎么这么傻,一点都没变。
    决明心中五味杂陈,拿手沾了李修戎胸口的血抹开,爬上巨石,再次拉弓。
    夏军不知何时发现一直守在后方的皇子死了,再加上厢军指挥使落马被人击杀,登时阵脚大乱,被宋军一举冲破。
    只要能走,就能逃离这块地方,可修戎他身上有伤,挪动会更加添乱。
    决明从巨石上跳下,两军纠缠着离开这片山谷,四周皆是尸体,甚至有的人没有死透,还在□□。
    决明绕过巨石,发现黑马忠心地守在一边,于是上前摸一摸黑马鬓毛。
    感受到血腥味道靠近,黑马不安地刨了刨后蹄,打了个响鼻。
    决明伸手拉住它的缰绳,将马拖到巨石后面,摸摸马腿,再指指地上的李修戎。
    黑马似乎明白了决明的意思,两条前腿弯折跪下,决明趁机拦腰抱起李修戎让他坐上去,随即自己坐在后面,双臂张开,让他瘫在自己怀里。
    用手拍了拍马臀,黑马缓缓起身,决明拉着缰绳,指挥黑马往前走。
    现在决明无比庆幸,当年跟李修戎一同买了踏雪,学了马术。
    正午的阳光洒在脸上,令整个人都暖洋洋地。
    从李修戎的角度,能看到决明的半边脸,他抿着唇,神色紧张又小心,决明的睫毛真长。
    李修戎扭头,干燥的嘴唇挨着决明的脖子,在离他耳朵最近的位置轻轻念叨,“决……明,不要有心理负担。”
    “你别说话。”决明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也别睡觉。”
    说完,李修戎感到一滴温热滴落在脖子上。
    李修戎闷笑,他忽然找到了,万千不能死的理由之一。
    因为决明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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