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二分。
    相比起另一个会议室中的一片嘈杂,这儿倒是安静。
    林牧洵看了眼会议桌对面的那人。
    她在玩手指。
    很普通的一个动作,却让他生气起来。
    分针又转过半圈。
    他终于忍耐不住,拍着桌子,大声质问道:
    “阿迟到底去哪儿了?!”
    “谢迟妹妹?”
    她笑了声,嘴唇轻启,露出个的得意洋洋的笑。
    “小洵,你猜我会不会全身而退?”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你干的?”
    “什么真的是我干的?”她笑得更加欢快,“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啊,是爷爷不想告诉谢阿姨他们的,不过,看谢阿姨那么着急的样子,应该也快要查到了吧,毕竟我把她带走的时候,没有特意避开摄像头。”
    “你——”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谢迟妹妹能不能挺过这晚上,就不一定了。”
    “!!!”
    没有任何思索,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死抓住了她的领子,将她抵在桌角。
    “你把她丢在哪了?”
    他问,一双眼睛通红着,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可身前人仍是那副毫无感情的样子,一双空洞的眸子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许久后,才轻轻吐出句:
    “求我。”
    “什么?”
    “求我?”她咧开嘴,露出个恶劣的笑,“林牧洵,你长这么大,求过人么?你会因为邻居家的一个玩伴,放下你生下来就拥有的尊严和特权么?”
    “我...”
    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呐呐放手。
    可她却不进反退,凑上前来,以极近的距离,伏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告诉你吧,我求过,在来你家前,我求着我爸不要打妈妈,求着那些人不要欺负我,求着医生给我开一副药,哪怕是能稍微减一下我的痛苦也好。”
    “来你家之后,我讨好林叔叔,讨好你,讨好那个除了出身外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废物,可是结果呢?没有人多看我一眼,知道你们家的那些佣人是怎么说的么?”
    “——寄生虫!抱大腿的!要不是小小姐喜欢,怕是早就被送回到乡下了吧!!”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生下来就拥有的那些东西,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一个病秧子能够拿昂贵的药续命?能够获得所有人的宠爱!我就天生要活在屈辱和卑微之下?凭什么!啊?!”
    她一声声地说着,声调逐渐拔高,到最后,甚至变成歇斯底里的大吼。
    贴在他的耳际,如海浪般,排山倒海而来。
    他有些受不住地退几步,一片迷茫中,倒是没忘记最开始的那句:
    你长这么大,求过人么?
    你会因为邻居家的一个玩伴,就放弃你生下来就拥有的尊严和特权么?
    虽然六岁的大脑还不太能处理她到底是在吼着什么,但有一件事他还是相当肯定的。
    阿迟不只是一个玩伴。
    从来都不是。
    想到这,他咬紧了牙关,低下头,软着神色,哀求道:“求你,告诉我阿迟在哪。”
    “...…”
    对面沉默了。
    他疑惑抬眸,却间方才还竭斯底里的人已经慢慢安静下来。
    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间都让他觉得这人是不是良心发现。
    可很快,他刚燃起的希冀,便又被摔了个粉碎。
    只见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是秘密。”
    “为,为什么?!我已经求你了!”
    没想到她反悔,他一时有些怔愣,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正要发火,就听见她慢条斯理的一句:
    “谁告诉你,所有的哀求就都会被实现呢。”
    “你太天真了,小洵,和谢迟妹妹一样天真呢,你知道么?我带她走了一个小时,快走出老城区了,她都没有怀疑我呢,呵呵。”
    他瞪大了眼,看着满脸淡然的她,第一次失去所有的力气,连上前拦住她的勇气都没了。
    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噙着笑走远。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面对的这个人,哪里是心机深沉。
    甚至都不算得上是大人口中的,有一点品行问题的坏孩子。
    这就是一个恶魔,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早上六点半。
    天色渐亮。
    荒废已久的福利院门口却再一次围满了人。
    他坐在警车中,看着外边的聚集的人群和拉起的黄线,直到嘴巴中的呼出的热气将车窗晕染成一片白色,再也看不清什么后,才收回视线。
    “小朋友,不用担心,一定没事的。”
    一边的警|察姐姐看出他的不安,拍拍他的肩,指着停在前边的救护车安抚道:“那个小朋友一定没事的,你看救护车都过来了。”
    他摇摇头,询问:“我可以出去透透气么?”
    “就下去走走,你可以在旁边看着我。”
    又补充了句,终于得到那姐姐的点头,俩人一起下了车,也没进去,就站在黄线外边。
    看着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围观人群,还有萦绕在耳边的——
    “听说这福利院的音乐室里又死了个人呢,唉...一年前,也是在这里...这福利院怕是中了邪...”
    “死了?”
    “你不知道,刚刚那些医生都直摇头。”
    “唉,可惜了,听说还是个四岁的孩子,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呢。
    “...”
    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抬眸看了眼紧跟着他的警|察。露出个乖巧讨好的笑。
    就这么走了几分钟。
    终于寻得机会,他趁着这姐姐和其它人说话的间隙,一把挣开,往那废弃的大楼中跑去。
    耳边是呼啸着的风。
    “拦住他!”
    “拦住那个孩子,别让他看到现场!!”
    身后的喊声不绝于耳。
    他甚至都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就在他后边,几步远的地,如影随形般跟着。
    他却没管,眼中只剩下那走廊深处的音乐教室。
    “呼哧—呼哧——”
    有汗坠落。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成她温软的笑,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我没有刻意避开摄像头,但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支撑到你们来了。
    怎么会支撑不住呢?
    明明,昨天早上还笑着对他说今晚想吃番茄蛋汤的人——
    漫长的走廊终于跑到了尽头。
    因为缺氧而产生的白光逐渐消逝,变成扎眼的红。
    血,都是血。
    先是倒在门口的cookie,然后是伏在cookie身上的她,白裙染上血污,下面露出一截扭曲着的小腿,后边跟着长长的一条血痕,一路延伸到后面的讲台。
    她是爬过来的。
    突然意识到的事实,让他彻底崩溃。
    整个人顺着墙角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瞪大了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发出几声近似于呜咽,又像是低吼的声音。
    “好了,小朋友,快回去,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跟我回去,放轻松,孩子!”
    身后传来警|察的声音。
    紧接着,他也被拦腰抱起,眼睛也被盖住了。
    鼻腔内的血腥味逐渐淡了下去。
    可那如影随形的仇恨和痛苦,却如藤蔓般缠绕了上来。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间有泪倏然而落,落在攥紧的手上。
    林—牧—黎。
    林牧黎!!
    他愤怒的大喊起来,突然爆发出来的力气让警察都控制不住,险些被他挣脱。
    一片混乱中,只有救护车的声音,格外刺耳。
    ......
    晚上十点。
    红灯闪烁。
    像是血,又像是生与死的界限。
    他坐在急救室的门前,衬衫上全都是方才不小心沾染上的血,他却没管,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
    直到几步远外的哭声将他唤回。
    那是谢愉阿姨,或者其他什么人,他不知道。
    世界只剩下眼前不断闪烁着的红灯。
    不时有医生出来,拿着各种各样的文件,要谢叔叔签字。
    骨折,胃穿孔,未知药物可能引发了细菌感染。
    每一个词都不太好。
    等第三次听见病危通知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文件和通知代表着什么。
    ——她就在里面。
    ——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带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过往,总是带着光的浅茶色眸子化为死寂,化为地里的小小一捧。
    冰冷的湿意顺着干涸的血漫上脖颈,他哆嗦了下,终于埋下头,呜咽起来。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洵?你还好吗?”
    头上覆下双大手。
    他听见谢景淮的声音,睁开眼睛,攥着他衣袖的手不断收紧,像是要获得支撑与肯定般。
    “阿迟不会有事的是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谢景淮却沉默了。
    许久后,才叹息一声:“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挺不过去,可能也是她的命吧,那孩子从生下来,就太受苦了。”
    “不知道?”
    他呆愣了一瞬,又忽而暴怒起来,紧攥住他,长达一整天的不安和惊恐中与全部爆发出来,化为一声带着哭腔的大喊。
    “我不要命!我要阿迟!!”
    “...…”
    没人回应。
    只有冰冷狭长的大厅,和不断闪烁着的红光。
    眼前谢景淮的脸不断模糊的,只有那双眸子中的悲切和哀痛无比清晰。
    清晰到,十几年后再次想起,都会体会到那如坠冰窟般的寒冷与绝望。
    那一年,林牧洵六岁,谢迟——
    过完了五岁的生日。

章节目录

我就是大佬失散多年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18官网只为原作者撇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撇十并收藏我就是大佬失散多年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