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赵祐的实力如今终于能够扳倒刘后,可他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要等,等到……等到有一天他能扳倒……官家……
    这么想着赵祐的神色就越发冷峻。
    苏颂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瞥见他神色阴冷,不愿意他沉浸在阴冷中,忙打岔:“适才遇到学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不若我们去打个招呼!”
    这种场合赵祐向来是不去的,可想到那位在一群小郎君里巧笑嫣嫣的明月奴,心里就不知道为何想去瞧瞧,他勉强点点头:“寻碗醒酒汤给宋亮灌上,一道去!”
    月奴正一手举着一根胡椒醋子鱼大嚼,一边向同窗们描绘樊楼的场景:“每年的元宵节,五座楼上的隔间走廊里都要点上一盏盏莲花灯,从外头看美轮美奂落星如雨,从里头欣赏则天上人间如堕仙境。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
    旁边几位小娘子也脸色微红,激动的点点头。
    这是喝酒了?
    赵祐神色不愉。
    适才吃的兴起,大家便也忍不住叫了酒,月奴喝口眉寿酒,嚼巴嚼巴咽下去胡椒醋子鱼后惊讶的瞪大眼睛:“这鱼干烤过,正是就酒的好物,想必宫里的官家也未这等口福!”
    “大宋帝王历朝有组训:不得取食味于四方,以免劳民伤财。自然不会搜寻民脂民膏。”一道清冷冷的语气在她身边响起。
    暧?
    月奴扭头一看,是赵祐三人,她挤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的微笑:“见过两位卢公子,见过宋公子,暧?宋公子这是醉了?快拿你们店里的扶椅过来。”
    最后一句话是与门口候着的酒博士所说。赵祐面色更冷了,只冷着脸寻了个空位自顾自的坐下。
    屋里的小娘子们有的脸红了,小郎君们有的招呼他们坐下,有的腾挪位子,忙忙碌碌好一阵子才都坐定。
    苏颂就自来熟的问:“说些什么?”
    卢娇娇嫣然一笑:“说些樊楼的事。”
    这可难不倒苏颂,他纸扇一展,就开始细细分说樊楼,赵祐则细细打量明月奴,但见那小娘子脸颊微红,神色有些许迷离,头上的鬓发也有些松,偏耳边一对明月珰在耳垂下晃啊晃,直晃得他心里发乱。
    旁边苏颂犹自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别看樊楼如今繁华,可樊楼前些年换了人经营,可真是差点亏光。从前樊楼每日光是上缴酒税就能两千钱,每年从官府购买的酒曲重达四万斤哩!”
    他在那里念叨旧事,寇相又是如何临危受命,不想任由这样巨大的财税来源丢失,如何三顾茅庐,帮助那店主转危为安。
    一旁竹娘眼睛亮晶晶的。旁边小娘子们笑着说:“这可是我们竹娘翁翁。”王兰珠将竹娘推出来,她们玩闹一会,王兰珠已经卸去敌意,与明月奴这帮人玩得格外熟稔,因而才有此举。
    旁边苏颂又惊又喜,吱哇乱叫:“你居然是寇相的孙女!”
    月奴瞧得心里欢喜。说不定姐妹会与这位公子成就好事呢!
    阿弥陀佛,漫天神佛保佑,这辈子竹娘可万万不要与宋亮有什么交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量了宋亮一眼,看他正趴在湘妃竹美人靠上歇着,心里一阵高兴,登时嘴角上翘,眉眼弯弯。
    看在赵祐眼里就分为刺目。
    又是与诸男子混坐一处一起饮酒,又是偷瞄宋亮,哼!上回还说什么自己只心悦太子,非太子不嫁!
    赵祐的脸色一阵沉似一阵,苏颂在众人的瞩目中心舒展自如聊了许久,端起茶水的间隙才瞧到赵祐的脸色,怎的?倒比适才还冷酷?简直能将方圆十里的树木都冻死。
    他眼珠子一转,提议道:“既然酒喝得酣畅,不若我们玩个击鼓传花如何?”
    小郎君小娘子们自然拍手叫好,樊楼里有现成的酒具,只说一声便备好呈了上来。
    苏颂便宣布酒令:“击鼓传绣球,行令官骤然喊停,然后说一种花名,拿到绣球的人要说一首诗或词,并现场指出这花的存在。或花样或玉佩、荷包图案。若是答不上,则要接受惩戒。”
    诸人听清说好,苏颂自作行令官,又让自己的小厮开始击鼓。
    鼓声骤停,第一个拿到绣球的是竹娘,苏颂道:“桂花。”
    竹娘不慌不忙吟诗:“安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又指了指盘中的桂花梅子蘸酱里细细碎碎的干桂花。
    鼓声又响起来,第二个拿到绣球的一位男学的小郎君龙飞,苏颂道:“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他指了指酒楼垂下来的大红色金线绣荷花帷幕。苏颂点点头。
    鼓声第三次响起来,拿到绣球的是赵祐,苏颂怀着戏谑之心,环顾四周,好半天才出题:“芍药。”
    赵祐不以为然道:“芍药绽红绡,巴篱织青琐。”
    他环顾四周想找寻出芍药的图案,忽然明白了为何适才苏颂打量了好半天:原来他适才是特意寻找一个四周没有的图案!
    是兄弟吗啊?!!?
    赵祐看着苏颂得意的笑歪了身子,狠劲瞪了他一眼。打算认输算了。
    谁知道这时候坐在他斜对面的月奴忽得从鬓后一摸,居然摸出一朵舒展自如的芍药花。
    赵祐:!
    苏颂:……
    月奴笑眯眯将芍药朝着赵祐用力一甩,赵祐本能的伸手接住,几乎是咬牙切齿对苏颂说:“如何?”
    月奴在旁瞧得心满意足,她今日出门时花房进献上了一株芍药花,这个季节能有芍药盛开着实稀罕,于是她打赏完花农后又顺手摘了一朵芍药鲜花在发髻间,此刻见赵三郎为难,想起那天夜里在禹王台,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了,于是随手搭就他一下。
    屋里诸人目瞪口呆。
    一片安静中,伏在竹躺椅上的宋亮忽得起身,口齿清晰的念了一句情诗:“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接着又蒙头大睡。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1:北宋汴京一些酒家提供外卖服务。
    抱歉今天更的晚,去看了牙医,整天都疼得难受影响了写文。
    第53章 互相壁咚
    ……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半响赵祐才不自然的摸摸鼻子,咳嗽一声,手里的芍药花梗转上一转,却不知为何压根儿没还给月奴。
    “不成!”苏颂铁面无私,“说了要自己指,别人帮手可不成。”他说“别人”时特意拖长了声音。
    在场都是正青春少艾的小儿女,哪个还听不出来?当下就哄堂大笑,就这苏颂还不放过:“你们犯了规矩,要罚你们俩。”
    一群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敲打着桌子、酒杯,叮叮哐哐助阵:“要罚!要罚!”
    苏颂一示意,立刻有酒楼的小厮将惩罚用的签桶捧上来,竹制大签筒里面插满一根根竹条,上面写明了要罚的事宜。苏颂作为行令官从中抽了一签。他瞟了一眼,乐得嘴都歪了:“抽中此签者当携伴,单手撑墙,圈伴于怀,对视背一首双声叠韵诗,若笑则再罚。”
    双声,两字声母相同。叠韵,则是韵母相同。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时至今日,大宋汇集天南海北各种口音的人,便有些大儒惯常做些打油诗,专门用双声叠韵词,故意用口音差异,互相戏弄自己的朋友。
    苏颂捏着竹签笑眯眯:“不过我们是两人,不若一起罚了,你们俩分别将对方逼至墙角,先念一首南朝王融的《双声诗》,再念一首庾信的《示封中录诗》。”
    月奴一挑眉,她虽然在西北长大,可在汴京城里前后两辈子也活了十几年,学得一口好官话,便是赵三郎口音也全无,应当是可以的。她先站出来脆生生应了声:“好!”
    赵三郎却闻言惊诧的盯着月奴,月奴一想就明白了,这小郎君定然是扭扭捏捏,脑子里在想男女有别那一套,她一巴掌拍在赵三郎肩膀上:“快!你这儿郎好不啰嗦!”
    赵祐差点气得一脚将绣墩踢翻,好你个明三娘!与男子勾勾搭搭成何体统?替你考虑倒成错了?!
    他着了恼,大踏步几步就超过月奴,一手将她衣领拽住往槅扇上一掼,另一手却单手支撑扶住了墙,那对的沉深深如两汪秋水的双眸,就正对上了月奴的眼睛。
    月奴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一动不动。先时赵三郎用了巧劲,看似忽然,却借了她往前走的动力,丝毫没有推搡到她,一个反身,她便已经直面对上了这个小郎君。
    正值十四五的少年郎,剑眉斜飞,两眼间藏着无数星光,嘴唇微抿,像是藏着一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又似是四月夜雨从山间石板上落下,清冽扑面而来,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月奴盯着赵祐,有些痴了。
    赵祐的耳朵根发烫,他审视过、瞪过、偷瞄过明月奴许多次,却还是第一次这般正儿八经的近距离打量对方。明月奴生得美艳,丹凤眼、翘鼻尖、嫣红嘴唇,饶是他这个见遍了宫中美人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平日里她动若脱兔,总是灵动的、跳脱的、眉飞色舞的,可静止的她却又是另一番风情:
    小娘子就静静站立在那里,就让你想起雪后初霁的蓝天,纯粹的、湛蓝的、湿漉漉的蓝天,空气干净舒朗,可是你知道她满怀热血、心有广阔天地,她喝美酒、赏美食、大声嬉笑,她胸中怀有万千丘壑,赵祐无端想,这个小娘子,彷佛来这世上就是为了好好儿的、踏踏实实的走一遭。
    此刻她正着迷的盯着自己,一双星子般晶亮的双眼里明明白白只倒映着赵祐的身影。莫非又是移情别恋不喜欢太子了?反而喜欢上了自己?赵祐忽得有些口干舌燥……她此刻在出神的想着什么呢?……
    下一刻赵祐就知道了答案。
    月奴眼珠子不错一下的打量着赵祐的绝世美颜,小声感慨道:“看来以后若是嫁不成太子,也可寻几个年轻貌美的面首相伴一二……”
    赵祐:????
    很好,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俩这般互动一番不过几句,因而其他人丝毫未有察觉,月奴便给赵祐一个眼神,示意他与她朗声念道:“园蘅眩红花,湖荇燡黄华。回鹤横淮翰,远越合云霞。”
    念完不等赵祐反应过来,月奴早扯住赵祐的领子将赵祐翻了个个,自己单手将他逼在墙边:“轮到你了!”赵祐一开始察觉后身体本能的抵抗,可想起月奴适才也被自己压了过去,因而便不言语,由着月奴。
    苏颂在旁看得瞠目结舌,要知道赵祐可是自小习武,跟着他舅舅大将军郭平将郭家密学学了个究竟,哪里会被个寻常小娘子摔到墙上?除非他有意放水,可是他为什么有意放水呢……
    结合今晚月奴递给赵祐芍药花解围的举动,苏颂不由得往那方面想去……
    月奴却没想那么多,与赵祐又齐声念诵:“贵馆居金谷。关扃隔藁街。冀君见果顾。郊间光景佳。”
    她挨得近,抬起头也只到赵祐脖颈,一板一眼念着诗句,倒是字正腔圆,可说话的气息一下一下扫到赵祐脖颈间,赵祐只觉得心里似乎被一朵羽毛轻轻抚来抚去,痒得很。
    好容易捱到完事,苏颂在旁笑得意味深长,赵祐则板着脸瞧不出来喜怒,月奴叫进来店家,喜滋滋说:“加一盆鲊脯!多撒点椒盐!”
    鼓声响起,咚咚咚咚,少年扰乱的心绪终不能平息,他那颗滚烫又忐忑不安的少男心,似乎也在鼓面上咕咚咕咚跳个不停。
    月奴丝毫未觉,还招呼大家:“鲊脯是腌制过的肉干,樊楼用的是猪肉条,可我最喜欢吃的却是黄雀鲊,逮了黄雀以后褪毛收拾好油炸,放在透气的陶罐里,倒入酒糟、撒些盐和胡椒等各种香料,外头用箬叶封死,想吃的时候捞出来,最是下酒。”
    龙飞在席间兴高采烈接茬:“我家在京郊有个田庄,回头休沐我们一起去捉黄雀!”
    在座的诸位一下子都高兴了起来,月奴眼睛都亮了:“真的?!我原先一直在别人家林子里偷着网,最怕被看林人捉住了!上回我还被人家的狗撵了几条田埂!”
    王兰珠吃了美食又跟着小酌了几杯,与月奴这些人聊得挈阔,心里话便也敢说了:“明三娘,你不是信国社社长么?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进社就好了!”
    月奴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实不相瞒,我还想成立多个分社,第一分社便在咱们卢氏女学开!”
    小娘子一下子来了兴致,小郎君们居然也有想进的,还有想帮家里姐妹问询的,毕竟信国社可是京中第一大社,风头无二,他们叽叽喳喳问起细节来,月奴也乐得高兴,一五一十将构想说与他们听,
    说来说去忽得想起事,就喊外头伺候的春兰将马车里一卷画轴拿过来,边与众兄弟姐妹们解释:“前几日我寻了宫廷画院里的丹青圣手画了一副太子骑射图,打算下一个社日挂在社里瓜果进献,清茶奉上。正好今日取到了,大家可来观摩一二。”
    瓜果进献,清茶奉上?苏颂忍不住笑,再看赵祐,赵祐脸上神色精彩的很。
    月奴摊开画卷,苏颂饶有兴致的凑过来,但见画中公子身穿皂衣胡服,骑在马上,单手开弓,清风朗月,热血气概。
    座中一众小娘子惊呼不已,捂着心口一个个尖叫:“啊啊啊啊我心目中的太子殿下!”
    苏颂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这个……这画是画的好,可与太子殿下不相像呀!”太子的臂膀哪里有这么多肌肉?对方画得一点也不像,反而像个大力士。
    来了个拆台的,月奴不满的白了苏颂一眼:“莫非你见过?”
    还真见过。
    苏颂借着扇子的遮掩瞧了一眼赵祐,却见赵祐冲他做了个警示的目光,他只好含含糊糊往好里说:“见过。太子要比这画上画得更好看。”
    闻此发言月奴满意的点点头:“那是!太子殿下光风霁月、挥斥方遒,岂是凡人画笔能绘得出的?嫁人就当嫁太子那般的人!”
    赵祐满意的点点头。
    苏颂差点被酸到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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