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孟夷光眯了眯眼,笑着招呼孟七郎坐下,“老贺就是你玩磨喝乐认识的贺中郎将?”
    孟七郎点了点头,眼里兴味闪烁,他凑过头低声道:“老贺被太子绿了,心情不大好,常常来找我吃酒,我吧,一没几个私房银子,二呢,也要避避闲,不太敢明目张胆交好武官。”
    孟夷光脑中回想起先前老神仙说过太子,说有些事不愿意跟她说太透,怕脏了她的耳,莫非说的就是此事?
    “惊讶吧?其实我早就知晓,我在禁军班值当值,皇上太子出宫去哪儿,都瞒不过我的眼。嘿,”孟七郎咧嘴一笑,四下打量一番,问道:“这屋子里都是你的人?”
    “是。”孟夷光笑着答,不过还是挥挥手,让她们全部退了出去。
    “太子最喜的就是寡妇,尤其是风韵犹存的寡妇。好多次说是去徐侯爷府里,其实他都是去爬了寡妇墙头。
    喜欢寡妇就喜欢寡妇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是储君,总得避着些人,置办一所宅子,将人一顶小轿抬到宅子里来,能花上几个大钱?”
    孟七郎嘴角下撇,鄙夷的道:“他却喜欢偷偷摸摸上门,与人做起了露水夫妻。嘿嘿,太子东宫这么些年除了太子妃生了个儿子,其他女人肚子都没有动静,不然说不定又要出几场奇遇,寡妇一朝偶遇情郎,谁知母凭子贵竟做了那后宫嫔妃。”
    孟夷光乐不可支,孟七郎看上去老实巴交,可他那张嘴,完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孟季年损人还要厉害上几分。
    孟七郎说得嘴干,又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抹了把嘴继续道:“老贺的妻子白氏,是太子妃没出五服的堂姐妹,平常也有走动。经常去东宫瞧太子妃,不知为何与太子看对了眼,这次太子没那么小气,置办了所宅子,趁着老贺不在家时,经常在那里幽会。”
    孟夷光神情微凝,问道:“老贺又是从何处得知了此事?”
    “有次白氏身上掉下来封书信,老贺捡到后一看,见上面是太子的笔迹,如五雷轰顶,却又不敢声张。
    有次找我喝闷酒,喝高了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了出来。唉,老贺一威风凛凛的汉子,比阿蛮哭得还要伤心,我看着都不落忍,陪着他心酸难过。”
    孟夷光想到比徐侯爷小上一号的太子,白氏能看上的,也只能是他的权势,做中郎将夫人,哪有做后宫嫔妃风光。
    “唉,会写诗的男人,不但能骗小娘子,连老娘们都能骗。”
    孟夷光瞪大眼失笑出声,“太子会写诗?”
    “老贺说是诗,什么夜探清水巷,巷里有娇娘,身娇如云彩,堕入销魂乡。”
    孟夷光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得眼泪汪汪。
    半晌后,她捂着肚子,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努力屏住笑意道:“七哥,老贺那边你也不用太避嫌,不过定要要劝着他不要声张,王相知晓此事后,白氏活不活得成还两说。
    但只要他闹起来,让皇上丢了脸,先前可能暂时无恙,可肯定会找他秋后算账。这样吧,我出银子,你拿去选一些珍贵的磨喝乐送给他。”
    孟七郎双眼光芒闪动,顿时喜笑颜开,说了这么长一堆,总算达到了目的。还是九妹妹最富有,人聪明能闻弦歌知雅意,又出手阔绰,拿到银子后,也能顺手买下自己早已看好的那一套珍品。
    孟夷光哪能看不出孟七郎心中所想,他雁过拔毛,都是为了他那点子爱好,却误打误撞交上了贺中朗将,老神仙要是知晓,估摸着不会再骂他乱花银子。
    她唤来郑嬷嬷取了银票来交给孟七郎,他眉开眼笑接过,用帕子仔仔细细包好,藏在了靴筒里,看得她嫌弃至极,捂着鼻子撇开了眼。
    孟七郎却面不改色,眨巴着眼睛道:“你七嫂看到后,我一个大子都得不到。”
    “去玩,去玩。”阿蛮奶声奶气的声音远远传来,孟七郎脸色一变,忙扑到箱笼上,一迭声招呼着丫环嬷嬷,“快抬走帮我藏好。”
    孟夷光白了他一眼,说道:“搬到书房里去吧。”
    阿蛮坐在裴临川的脚背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仰着头不断叫唤。
    他面色柔和,拖着腿慢慢挪动到门口,不为所动的道:“我要叫上她一起,不太想与你玩。”
    孟七郎见到自己的宝贝箱笼被抬走,放下心来笑着上前,一把抱起阿蛮举过头顶,将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逗得他咯咯直笑。
    “七舅舅,去玩,去山上玩。”
    孟七郎好脾气的道:“好,我带你去爬山。”
    裴临川见阿蛮不再缠着自己,微微松了口气,又见衣衫下摆被他抱得皱巴巴,蹙眉道:“阿蛮该开蒙识字了。”
    孟夷光忍笑道:“他还小,手没有力气握不住笔,等明年开春了再教也不迟。”
    裴临川看了一眼笑得牙不见眼的阿蛮,回转头认真的道:“读书习字后就不会太闲,没有功夫缠着我,我们也能多呆在一起。”
    孟七郎板着脸望天,孟夷光瞪了他一眼,才笑着对裴临川说道:“外面天不冷不热,我们叫上六姐姐也去爬山,到了山上之后,正好午饭在庙里吃素斋。”
    裴临川虽然不喜素斋,可只要能与她一起,也就无所谓的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无视孟七郎的眼光,神色坦然往外走去。
    丫环去叫来了孟六娘,一行人慢慢沿着石阶上山,阿蛮开始还要逞强自己爬,没爬几步后就再也爬不动,扑到裴临川怀里要他抱。
    “阿蛮你别去吵国师,让七舅舅抱你。”裴临川虽然看起来温和,可孟六娘还是怕阿蛮太吵太烦,惹了他生气,忙开口阻拦。
    孟七郎侧开头装没听见,裴临川面色平静,弯腰抱起了阿蛮,稳稳往山上走。
    “等你再大些,我就不会抱你,因为我只会抱我的媳妇。”
    孟六娘看了孟夷光一眼,她虽面不改色,耳尖却泛起了红意,忙憋住笑转开了头。
    孟七郎若有所思看着他背影,走到孟六娘身边说道:“六姐姐,你说脸皮厚是不是会打遍天下无敌手?”
    孟六娘捶了他一下,低声训斥道:“你少胡说八道啊。”
    孟七郎不死心,还想再说,一声惊呼打断了他,抬头望去,徐三娘子身边跟着一堆仆妇,站在石阶上像是一座山。
    她居高临下眼神怨毒,皮笑肉不笑的道:“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孟家姐妹呀。哎,你们孟府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姐妹们都接连被夫家休回了家,成了没人要的弃妇啊?”
    孟家三兄妹互看一眼,孟六娘眼神凌厉,孟七郎一脸憨厚,手掌一翻,匕首滑到了手心。
    孟夷光神情淡淡,不紧不慢的道:“佛门净地,怎么会有狗在乱吠?”
    徐三娘脸色一黑,眼神从裴临川身上移过,不甘愤恨各种复杂情绪在心里翻滚,她尖声道:“孟九娘,你算什么东西,你骂谁是狗呢?”
    裴临川眼神困惑,扬声道:“你长这么丑都嫁不出去,哪里来的脸嘲笑她们?”
    阿蛮觉得好玩,拍着小手笑嘻嘻的跟着学舌,“嫁不出去,嫁不出去......”
    孟七郎顿时哈哈大笑,孟六娘也噗呲笑出声,孟夷光同情的看着徐三娘,这位真是女壮士,越挫越勇,一次次挑衅,上次的追杀之仇,她还没有报呢。
    徐三娘神色变幻不停,听到他们的嘲笑,还有阿蛮不断重复的“嫁不出去”,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扯着嗓子直骂:“没爹的小畜生,你给我闭嘴,再敢乱说我撕烂你的臭嘴!”
    孟七郎脸上笑意散去,眼神一凛浑身暴起,孟夷光眼疾手快拉住他,对他使了个眼色。
    阿愚身形快如闪电跃上石阶,手掌翻飞寒光闪过,青丝簌簌掉落在地。
    徐三娘惨白着脸,突然尖声捂住了头。
    她头上的发髻垂落散向两旁,头顶中间处,头发贴着头皮被剃得干干净净,黑发衬着雪白头皮,看上去像是菩提根双面莲花。
    丫环婆子们都看傻了眼,扎着手不敢上前,徐三娘像是疯了般,捂着头转身就跑,凄厉的叫道:“我要杀了你们,一个个通通不放过,将你们诛九族碎尸万段……”
    第50章 难得一怒
    裴临川很生气。
    他极少有这样的情绪, 厌恶一个人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以前对徐侯爷以及徐家,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他根本不会想起他们。就算偶尔遇到,也是熟视无睹, 情绪再激烈一些, 就直接像是赶虫蚁那般赶开作数。
    在上山的途中, 再次遇到徐三娘,上次徐家试图杀害孟夷光, 以至于令自己腹部受了刀伤的事, 再次涌上心头。
    自己受伤无所谓,可是他们居然敢对孟夷光下手,这点他绝对无法忍受。
    京城晚市散去,早市接着开始, 铺子的门板被放下来, 伙计们三三两两站在街边漱口, 掌柜讲究些,买了热汤净面后,还会顺便喝上一碗药汤。
    天气越发炎热, 京城百姓选在了清晨出门, 以避开日头, 街头巷尾的人在此时也愈发多,帮闲们更是早早出门,去酒楼瓦子里候着,抢着奉承着贵人们,说些吉利话帮着跑腿,赚上几个大钱,也能维持生计。
    这时, 街上的人兴奋至极,相互吆喝递着消息,成群结队往贵人巷里面跑。
    贵人巷顾名思义,这里离皇宫近,周围宅子里住的,都非富即贵。
    徐侯爷也被皇上赏了贵人巷的宅子,搬进来时大宴宾客三天三夜,徐府门前马车排起了长龙,从巷子里堵到了大街上去,比乡下过年唱大戏时还要热闹。
    可那些都远远比不上今朝,府门前被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甚至围墙上,树上都爬满了人,府衙的捕快也全部出动,来到了侯爷府前,生怕有人趁机作乱。
    他们并不敢上前阻拦制止,府尹也装死,反正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得进宫去向皇上禀告,让他去拿主意。
    徐府大门,倒立在地已被砸得稀巴烂,阿愚阿垄,用板车拉了一车活鸡,用匕首割开脖子,抓着鸡翅膀与鸡头,无比认真将鸡血从大门口起,一点点直洒到了前厅正屋。
    徐侯爷被皇上封为长恩候,门檐上金光闪闪的长恩候匾额,被劈成了两半,新换上去的,是白底黑字的匾额,远看上去像是挂了一幅灵牌。
    匾额上面写着狗屎堆三个遒劲大字,臭味仿佛透过笔锋扑面而来,令人捂鼻的同时,又让人捧腹大笑。
    “哎哟这不是国舅爷吗?这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咦,那不是国师大人吗,上次在药铺门口见过,长得真是比花还要好看。”
    “对啊,上次徐家小娘子还自荐枕席想要做妾,被国师嫌弃了,这次莫非是又要上赶着去,惹恼了国师?”
    “侯爷家的女儿去做妾?哎哟这真是千古奇谭,这徐家小娘子得有多丑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大门已破,挡不住外面看热闹人的窥探,各种议论声传进徐侯爷的耳朵,他眼冒金星,已经喊得喉咙嘶哑,不是身后随从扶着,早已站立不稳晕了过去。
    全府所有的下人们,都围在他身后,有人在伤心抹泪,有人面色愤恨,有人害怕缩成一团,有人不时偷笑幸灾乐祸。
    徐家的儿子们,稀稀拉拉各据一方,试图将自己隐匿起来,却因太过粗壮,身上都裹着鲜艳的绫罗绸缎,不管怎么藏还是很显眼。
    在他们身前,裴临川拄着大刀,面无表情站得笔直,像是孤军奋战的英雄,一人面对着徐府上下众人,却不见丝毫的慌张。
    阿愚阿垄撒完鸡血,将鸡随手一扔,未断气的鸡四处扑腾,鸡血鸡毛乱飞,混着看热闹人的指指点点,皇上千军万马打进京城时,也没有这般的喧嚣气势。
    府尹在皇上处领了旨意,王相与太子也得到消息,慌慌张张赶来时,裴临川正准备离开,与他们狭路相逢,被堵在了门口。
    太子见到满府满地的血迹混乱,脑子里嗡嗡作响,血气上涌,手指着裴临川,嘴唇抖动半天,哆嗦了半天才吐出了一个字:“你...你...”
    王相也火冒三丈,裴临川就算是国师,也太过嚣张无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不是在打徐侯爷的脸,这是在当场打太子的脸!
    他黑着一张脸,吩咐随从小厮将大门围住,随着太子来的禁卫班值,去驱逐看热闹的闲人。
    “滚开,再不走冒犯了太子相爷,等于冒犯天颜!”
    禁卫班值大声吆喝,粗鲁推搡着人群,拿起手上的刀鞘,劈头盖脸砸向跑得慢的人,尖叫声哭喊声四起,有那胆大的,愤怒吼道:“禁卫班值杀人啦,太子相爷杀人啦!”
    “天子出行也没这般阵仗,我们究竟犯了什么律法?”
    跑动的人群渐渐停下来,群情激奋眼见就要朝禁卫班值扑过来,混乱不堪。
    王相心一凉,气急败坏的大吼道:“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谁让你们朝他们动手的?”
    禁卫班值头领见状,忙收回刀鞘高呼一声,“大家都退回来。”
    呼啦啦一下,禁卫班值退后一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人群又慢慢围了上来。
    王相只觉得喉咙发甜,他无力回转身,看吧看吧,反正都被他们看了去,拦也拦不住了。
    裴临川根本看都未看太子与王相,他站在这里,是因为被门口的混乱挡住了去路,这时见门外平息了下来,又抬腿向外走去。
    王相怒极攻心,厉声道:“国师,你无缘无故闯入徐侯爷府邸打砸,无视规矩礼法,既然京城这么多父老乡亲都看着,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让他们评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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