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拾起了自己昔年曾为追寻力量,而舍弃的柔弱。
    那是决然与天魔无关,而只属于乐正羽的东西。
    战场的局面在不经意间扭转了。
    躁动的愿力被安抚下来,无力还手的反抗者们渐渐从惊恐中冷静下来。战败也是能习得经验的,他们终于慢慢习惯了使用这份原本他们以为只有修士才能使用的强大力量。只消回忆这几天的训练,便会想起——只要静下心来倾听,便能察觉愿力之灵内心的乐音,他们原本就有共同的“愿望”,是心意相通的。他们使用这份力量,本该如臂使指。
    而因为修士们长达千年的暴行,愿力之灵无所不在——他们的战斗视野,其实是没有死角的。
    当土遁来的修士再想突击入阵大杀四方时,却发现反抗者们居然能提前判断出他会自何处现身。
    明明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周身却灵力充沛,仿佛自带坚兵利甲。不少修士还未从最初的错愕之中回过身来,已被愤怒的刀剑刺穿身体。
    召唤兽冲阵而来时,也很快被伸手矫健的反抗者们借着人数优势,轻松宰杀了。
    黄金巨灵像上操傀儡者,试图操控巨灵像和巨傀儡消解掉反抗者的人数优势,然而反抗者很快娴熟的结阵,部分人同时举起手臂,借助愿力在空中凝起巨大的盾牌。而其余众人分工协作,一部分人趁机冲破战线,向躲在后方的召唤师冲去。另一部分人则趁着巨灵像的手臂被盾牌扛住,攀上了巨灵像的身体。
    乐正徵早就为他们分析过——一切巨傀儡的薄弱处都在关节。越清光这种偏好炼人为灵核的异端所炼化的傀儡,他的傀儡膝盖关节更是弱点中的弱点。只消斩断巨灵像的一侧膝盖,便能废去它九成速度和七成战力。
    他们前赴后继的顶着修士的攻击向上冲击,终于有人攀上膝盖,将一柄□□刺入巨灵像膝球与腿之间缝隙之中。
    那柄□□在巨大的傀儡膝盖上,就像碾杵下一粒草芥。
    原本确实是会被轻易碾断的。
    但是千万人的愿力加持之下,这草芥已如最无坚不摧的法宝,早不再是能被任何力量轻易碾断的了。
    无数人攀上巨灵像,将一柄柄□□刺入它膝盖的缝隙。
    当巨灵像试图行走时,这些□□终于撬动了它的关节。膝球和腿之间的连接在它自身力量的拉扯之下,被撕断了。
    巨灵像失去平衡,轰然倒在了地上。
    振奋的反抗者们纷纷攀上巨灵像的身体,很快便将它彻底分解开了。
    ……战局一旦逆转,便再也势不可挡。
    反抗者乘胜追击,如潮水般涌上了仵官城头。
    仵官城是一座傀儡和机关组合成的巨大兵器。越清光躲在这兵器的核心之中,操控着它同乐韶歌战斗。
    他原本以为,饶是乐韶歌再如何克制怨灵,对待无机质的傀儡城也必定毫无办法。
    但他忘了——乐音并不只由嗓音震动发出,乐修手中乐器,同样是金石木革所制。
    而这座浑然一体的机关城中,太多交互勾连协调运转的孔道和腔室了。
    他自认为自己躲在深处,操纵机关城攻击乐韶歌。却不知他其实也一直在以肉身承受乐音的攻击。
    当他在城中接连拉动七张落天弓的弓弦,却无一箭命中乐韶歌时,越清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策。
    然而此刻再想反击,已然太晚。
    ——反抗者们已经涌入了仵官城,他们人数之众,远超城中机关的数量。
    他们分散开来,冲击着城中每一个机关室。借助愿力赋予他们的力量,肆意破坏着这些可憎的武器。
    就像将一把金刚砂,灌进了精密的机关盒内。
    越清光尝试着反扑了几波,接连失败之后,终于再次唤出蟾蜍,想让它做最后反扑。
    但蟾蜍拒绝了。
    “她还没把小鸡放出来。”灵兽淡定的提醒,“大势已去。咱们还是先逃为上吧。”
    越清光怔愣了片刻,颓然放弃了。
    ……这三天之中,他原本有机会向自己的盟友求助。而他的盟友也完全可以派人前来协助。
    但是,在此一战之前,谁能想到这些氓流能成事呢?
    他只当自己的对手是乐韶歌——而若对付萧重九手下区区一个乐修,他都得借助同盟之力,那么他凭什么和萧重九讨价还价?
    不,不必萧重九出面,但凡他展露颓败之相,他的同盟内部怕先就要开始图谋他。
    ——幽冥界,从来都没有败犬和弱者的容身之地。
    但是,谁是弱者,谁是败犬呢?
    和他相比,那些前赴后继涌进来的蝼蚁无疑才是弱者!
    但为何,最终的败犬却是他呢?
    当然是因为这些弱者,依附了乐韶歌这个强者啊!
    可是,强者怎么可能选择蝼蚁为盟友呢?
    说到底,这些蝼蚁打败了他的巨灵像和弟子们……其实也根本不是蝼蚁吧。
    越清光脑中胡思乱想着,倒是难得清明了一阵。
    逃亡……那是不可能的。
    他终于再一次自地下走出,现出罗刹恶相,向着乐韶歌冲去。
    然而甫一现身在地面上,便听四面都是人声,“越清光,是越清光!”而后无数人喊着不同的名字,为报仇而向他扑来。
    他原本并不在意——纵使寻死,他也该死在真正击败他的人手上。这些虫豸,凭什么?!
    但随即他便高高的仰起了头——他毕竟是罗刹后裔,他的眼睛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幽明意志。
    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败因。
    ——他的面前,是无数人的愿力所凝成的罗刹真身。确实如上古传言所说,既男且女,既恶且善。男则极丑女则极美。恶则嗜人好战所向披靡,善则大愿慈悲舍身地狱,荷担一切世间诟秽,度化一切罪苦众生。
    而此刻,那罗刹身怀他从未能企及的巅峰修为,兼具男女双身、善恶二相——同时向他宣判的罪孽与惩罚。
    巨大的降魔宝杵向他击来。
    越清光哈哈大笑,张开手臂,迎接自己的末日。
    “去告诉他们吧,”在最后时刻,因修炼天残道而丢失的某些记忆忽然找回了,越清光终于记起自己当初入道的初衷。可惜已太晚了。他叹息着,释开了加在蟾蜍身上的契约,“莫要笑我今日败亡——一个都跑不掉的。”
    仵官城,解放。
    第112章
    当白翎飞上战场, 阿羽奏响琴音时,不论是遗珠楼之人还是其余的反抗众,就都已经知晓他不是蒙清了。
    但当此之时暴露秘密挺身而出之人,他究竟是谁伪装、因何伪装, 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当战斗最终结束时, 杜尔迦众根本就没有追究阿羽的身份。
    他们欢呼着庆祝胜利, 一如既往把他当可信赖的同志, 甚至有不少人一哄而上直接把他抬起来, 当扭转战局的英雄般扛着四处向人炫耀。
    香音界中人表达感情的方式大都十分含蓄——当然也不乏有放任本性、特立独行的异类, 能荒唐成自然, 毕竟搞艺术的嘛, 不可能人人优雅。但大致上, 因为喜悦就把别人扛起来乱跑, 甚至欢呼着抛接这种事,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何况阿羽素来清冷孤高, 纵使同门同辈中人对他都是仰慕居多。谁敢冒犯?
    乍被扛起来时,阿羽本能排斥。但天魔也有天魔的不便之处——他很怕自己轻轻的推拒, 可能就会要了这些毫无修为的部众性命。反而只能乖乖被人绑架, 全程默然无声,顺从无抵抗。倒像是他很乐意如此似的。
    直到他被人扛着送到了乐韶歌和乐正徵面前。
    阿羽:……
    乐韶歌:……
    乐正徵:……
    乐韶歌一个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便见阿羽满面通红,露出了羞恼的神色。
    他师姐也只能赶紧见好就收,说服众人把他放下来,商量正事。
    结果刚放下来,就被他师父乐正徵给一把抱住了。
    阿羽更恼——不用抬头他就能想象自家师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出息模样。
    每每他想要表现出自己的成熟和可靠时,就会被师父当小孩子待;每每他终于得到机会和师姐独处时,就会被大猪蹄子师父毫无自觉的破坏;可只要他一觉得还有师父这根顶梁柱在, 未来还很漫长岁月还很安稳时,他师父肯定就不会到场……这些,简直就是阿羽修道生涯里最熟悉的噩梦。
    可当他推开师父准备发火时,却见他衰老憔悴的模样。猛的便哑口无言了……
    对了,师父一直在外追捕乐清和。并且已被乐清和镇压多年,重伤衰弱了。
    原来……那些日常已结束了这么多年。
    但让他反过来抱一抱师父,他又没这么坦率乖巧。
    到底是乐韶歌扑上来,欢快的和他们抱在一起。解除了阿羽的愧疚,也满足了他心底真实的愿望。
    可惜师父照旧不合时宜的感叹了一句,“如果舞霓也在这儿就好了。”
    阿羽:……
    乐韶歌笑着,“嗯,待此间大业功成,咱们一道回九华山投奔她去。”
    大战的兴奋过后,所有人都疲惫不已。
    但乐正徵和遗珠楼众依旧得打起精神接管仵官城。至于后续事宜,则得在此之后再做商议。
    乐韶歌这个从天而降的外来人士,和乐正羽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士,不便于参与接管。便也难得有了小半日的闲暇时光。
    乐韶歌便拽着阿羽又去了青荒崖。
    落地也不多说,先伸手揽住脖子,亲了上去。
    阿羽也只短暂错愕,随即便闭上眼睛,回吻了她。
    这一次他没有再因畏惧天魔之力失控,而在解衣服这一步玩什么悬崖勒马。
    终于两心如一别无旁骛的云雨巫山,合奏一曲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云雨过后,雾散天明。
    满地繁花异草盛开,四处啁啾鸟鸣。
    阿羽靠着崖壁坐着,乐韶歌便靠在他的怀里,贴着胸口听他的心跳。
    “太久没有听过你弹琴了。”她说。
    阿羽依旧惜字如金,手指梳理着她散开的头发,嗓子里就沉沉哑哑的一个“嗯”字。
    乐韶歌道,“当年在九华山,第一次听你的琴声便被迷住了。空灵出尘,却又慈悲温柔。再无旁人能奏得出。”
    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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