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没忍住,低低的咕哝了句,“骗人。”
    “……?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片刻之后,阿羽别开头去,“叶公好龙。”
    乐韶歌失笑,“哦哦,懂了,你是怪我明明被你的琴音迷住,却没爱屋及乌去喜欢上你这个人?”
    “……”阿羽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耳朵。
    乐韶歌笑着握住他的手,拨弄着他的手指,“这就不怪我了。我可从没隐瞒过我喜欢你的琴音。你若想让我喜欢,就该天天到我跟前去弹琴。我再心硬如铁也定然顶不住的。谁叫你偏偏要躲着我,反而极少弹给我听呢?”
    阿羽怔了一怔,道,“……若看着你,怕就不是那么空灵的琴音了。你也喜欢?”
    “嗯……”乐韶歌笑着,“美之为美,各有其美。何况我觉着适才的乐章,也十分空灵温柔。你要不要再来一次?”
    阿羽便俯身,再一次亲吻下来。
    。
    越清光败亡的消息,很快便震动了整个幽冥界。
    有史以来幽冥界主城易主不知凡几,却是头一次有主城落在凡人手中,头一次有越清光这种级别的修士被凡人击败。
    再无人敢小觑近来频频活动的“杜尔迦众”,各大城主纷纷加大了对自家主城周边的搜捕力度,全力剿灭。
    然而杜尔迦众自一开始便极其擅长躲藏。
    何况,在攻打仵官城时,大多数部众都已转移会师。剩下的零零星星未转移者,只消往周边村镇一躲,便无声无息。
    毕竟,杜尔迦众几乎全部都是凡人,同村民比起来根本就无任何独特之处。
    早先还可靠着恐吓手段,迫使村民互相检举揭发。然而仵官城陷落,杜尔迦众的在城中颁布的临时“约法”迅速传遍各地之后,村民人心向背早已再无半分悬念。纵使有不信他们能成事的,想要借机向主城修士出卖消息以邀功的人,也大都在离开村子之前,便被村里自发组织的巡逻队按住,悄悄处决了。
    故而一番搜寻下来,竟是毫无收获——人人都只说,自己村里并无此类人物。
    便是那些被抓起来严刑拷打的人,也都比往常更硬气了许多。竟是宁肯杀身成仁,也不愿出卖任何一个杜尔迦众的成员。
    而主城修士们,竟是也不敢再如过往一般,稍有怀疑,就先屠村再说了。
    这倒不纯是因畏惧杜尔迦众的威名。
    更要紧还是因为,杜尔迦众夺取仵官城的同时,萧重九就仿佛为了呼应他们的“约法”一般,同时宣告了他的“三讨三不讨”成约——讨不是讨论、乞讨的讨,是讨伐的讨。明言无论结盟与否,敢残虐平民者,必讨之。
    ……眼下他们内贼兴起,实在不想再引来外敌。
    三家主城城主自己先凑到一起,关起门来讨论了一番。首先确定,纵使越清光死了,他们三城的盟约依旧继续。而后定下了攻防一体,互为犄角。任何一城受敌,其余两城必须来援的约定。
    然而这和没有约定,其实也相去不远。
    ——四城结盟时早就有此规定,越清光受袭时,他们去了吗?
    何况三城各有私心。森罗城才被弱水淹了一遭,实力最虚弱。又紧邻着仵官城,首当其冲。然而最怕还是前拒狼后引虎,另外两城的援兵请来容易送走难。决心最为动摇。地傀城紧挨着陆无咎,距仵官城却没那么进。不怎么怕仵官城的杜尔迦众打过来,倒怕去支援旁人时,被陆无咎掏了家底。楚江城倒是积极,却深知另外两城各有私心,打从心底不信任他们。
    故而散会之后,三大城主各自辗转反侧,思来想去。
    随着仵官城传出的消息越来越多,终于不约而同的再一次凑到了一起。
    “局势有变,不能再固步自封了。”楚江城城主斗其蛟最先开口,“我亲自去见陆无咎,你们谁去说服莫知悔?”
    太幽城主陆无咎,近来迷上了人间界玩物。
    每日里就在城主邸设个局,强迫领内大小领主各自捉对儿,来投壶、猜枚、打双陆给他看。
    输了的一律送到弱水边挖沟。
    赢了的赏他们去监督输了的挖沟。
    萧重九在外虎视眈眈,他却如此不干正事,天怒人怨。太幽城长老们一面希望他能坚持下去,好让萧重九顺利打进来把他弄死。一面又怕他不干正事,会让萧重九顺利打进来,把他们这些老不死弄死。内心极其矛盾痛苦。
    就在这种情况下,楚江城城主斗其蛟找上门来了。
    陆无咎同其与城主关系都不太好。
    就像其余城主视平民为蝼蚁,陆无咎也视他们为蝼蚁。
    这倒并不是因为陆无咎实力真有如此强悍,可碾压旁的修士如碾压草芥。纯粹是性格使然。
    天残道会令修士残损,这残损并不仅限于灵魂、□□,也在于情感——事实上天残道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令修士舍弃多余的感情,专心修道。之所以会造成灵魂、□□上的缺损,据说是因为天龙界中人从中使坏,使得原本完美的功法出现了缺憾,只有瀚海所出上古甘露才能弥补。
    而修炼天残道时舍弃哪一样情感大致上是可控的。通常说来,能登上城主之位者,所舍弃的往往是不忍之心,所万万不可舍弃的则是权衡算计之心——在幽冥界这种苦寒之地,往往越是不知羞耻、不择手段、对他人痛苦无动于衷,专注为自身牟利者,越是能登上高位。
    但陆无咎入天残道,据说是因为刑罚。似乎是得罪了某位长老,被丢进了幽鬼池中受万鬼啃噬。所以他的情感缺损,是没有经过正常控制的——根本就是连趋利避害之心都给丢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无法揣度的疯子。
    谁成想,他这种疯狂在面对其余各城主的不要脸时,反而成了一种优势。
    这么一个喜怒无常不计得失的疯子,你示好没用,打又打不过。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也真没什么能对付他的办法。
    好在,自死了个姘头之后,陆无咎行事也有了那么点规章。
    ——追杀萧重九。
    斗其蛟硬着头皮来找陆无咎,见面也不必多做寒暄,直接开章明义。
    ——萧重九已将手伸进了幽冥界,妄图通过扶持杜尔迦众,取代他们所有人。眼下他们不该继续内讧,而是该团结一心,先将杜尔迦众镇压下去,合力对付来自萧重九的威胁。
    否则一旦让杜尔迦众兴起,日后幽冥界将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若陆无咎肯加入同盟,他们愿奉他为盟主。拥护他一道对抗萧重九。
    第113章
    陆无咎有可能会和另外三城结盟一事, 反抗军的领袖们却几乎都想到了。
    ——当没得选择时,他们当然觉得陆无咎比其余三城好得多。
    可一旦意识到,也还有他们自己当家做主,再不必受任何城主剥削这一选项时, 陆无咎是敌是友, 便已一目了然了。
    在感情上, 他们依旧希望陆无咎能倒向他们这一边——至少在他们同其余三城作战时, 不加入剿杀他们的那一派势力中。
    但在理智上, 他们却很清楚, 陆无咎固然未必是其余三城的盟友, 但也必定不会是他们的盟友。
    但阿羽却并不这么看。
    “这个时候, 陆无咎应该正忙着在弱水和楚江之间修建水渠吧。”青荒崖下, 他这么对乐韶歌说。
    乐韶歌有些疑惑——《九重天尊》里当然没有提到这样的事。
    不过九重天尊的视角一直围绕着萧重九, 不提陆无咎做过的事,未必就代表陆无咎没有做。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总不会是想引弱水去淹楚江城吧?虽说那个变态做什么都不奇怪, 但以他的修为,要引弱水淹楚江城, 何必要修什么水渠?总不会修水渠本身就是他折磨人的新手段吧。
    阿羽道, “天魔……我修成天魔时,苏迷卢山引动地脉改流,幽冥界发生了一场地震。”
    乐韶歌想起来了——森罗山地震,引发弱水泛滥。
    “地震导致森罗山塌陷,阻住了弱水去路。”阿羽道,“若不及时疏导水流,上游弱水河道随时都会泛滥改流。还不知要淹没多少土地。他应该是为避免此类灾情吧。”
    乐韶歌哑口无言。
    片刻后,才又想起,“弱水水轻, 鸿毛不浮。又是阴寒剧毒——引向其余河道,不会污染水流吗?”
    阿羽道,“对天人确实阴毒至极,对凡人反而并无大碍。幽冥界干旱贫瘠,村民常年引弱水灌溉,弱水两岸都是幽冥界里少有的肥田。”顿了顿,才又说,“当日陆无咎修成水渠之后,自阎摩城至森罗城,两岸部众都对他感恩戴德。我之所以同他结盟,也……并不单是因为嫉恨萧重九。”
    乐韶歌:……
    “嗯,我明白。”她确实明白,森罗山地震是因他而起,弱水泛滥改道的危急也是由此而来,偏偏他难以有所作为。而陆无咎的举措化解了这一危机。以阿羽的性子,怕是不得不欠他一份人情了。
    “所以,你觉得这一次陆无咎会怎么选?”她又问道。
    “当日他得知我是天魔,虽明知中了萧重九的算计,也还是选择孤身断后,令部众去投奔萧重九。”阿羽道,“依我看,他不是什么疯子。那些事该妥协,那些事不能背叛,他心中自有一套准则,向来尊奉不违。”
    “依我看,”他说,“陆无咎不是朋友,但也绝非敌人。他绝对不会和三城结盟,但也必定不会接受此间的拉拢。我不犯他,他是不会前来犯我的。”
    “嗯……”乐韶歌思索了片刻,笑眯眯的看向阿羽,“说起来,若他们想到拉拢陆无咎结盟……会不会也来拉拢你?”
    陆无咎歪在席上倚着孟极豹,手里盘着两个从人间淘来的玉石珠子,似笑非笑的听斗其蛟苦口婆心,慷慨激昂。
    听到“盟主”二字,手上大珠子一停,一本正经问道,“你们要奉我为‘盟主’?”
    说了半天他终于有所反应,斗其蛟赶紧再接再厉,“不错,只要陆城主愿意带领我们……”
    陆无咎不耐烦的打断他,“奉我为盟主,不会是想给我套个大帽子替你们做牛做马,实际上我说什么你们都不听吧?”
    “不不不,只要陆城主……”
    “口口声声‘只要’,该不会是说,”陆无咎冷笑,“只要趁你们的心意,你们就听。但凡不趁你们的心意,你们就不听?那这盟主不如给你做,‘只要’你做的都是我想让你做的就成。”
    斗其蛟心下又怒又急,“盟约自然是互惠互利。对抗萧重九,对陆城主难道不是利好?”
    陆无咎哈哈大笑,“——对付萧重九,还用得着你来出手?”
    “可是杜尔迦众……”
    “杜尔迦众与我有什么干系?”陆无咎懒懒的打了哈欠,“不过,我倒是不介意顺手帮你们对付对付萧重九。只是你要拿什么来谢我?”
    斗其蛟哪里还不知他的意思?怒不可遏道,“陆城主自与萧重九有仇,如何算是替我们对付!”
    “你看看你看看,”陆无咎笑道,“是你说杜尔迦众跟萧重九是一伙儿,又是你要奉我为盟主对付他们。如此,你自去对付杜尔迦众,我自来对抗萧重九,岂不是互利互惠?只是你既然奉我为盟主,总得额外给我些好处吧!”
    斗其蛟怒气冲冲,终于忍耐不住,拂袖要去。
    陆无咎却在背后阴恻恻的笑着,“不要急着走呀斗城主。陆某这里,”声调便是一寒,“何时成了任人来去之地?”
    斗其蛟忍无可忍,“陆无咎,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你今日拒我盟约,他日萧重九打上门来,你需也没有好果子吃。”
    陆无咎抛起手中玉石珠,那玉珠停在半空,光华灿灿——已是蓄势待发了。
    “斗城主真是说笑了——陆某何时成了此等高瞻远瞩之人?他日忧愁他日愁。今日——”他驱动玉石如陨星,向着斗其蛟砸去,“陆某只想关门打狗。”
    。
    事情的进展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乐韶歌在阎摩城外截杀了地傀城派来的使者,一回到仵官城便听得消息。
    ——楚江城主斗其蛟前去拉拢陆无咎结盟,却被陆无咎打成重伤,狼狈逃回。
    乐韶歌:……
    只能说真不愧是陆无咎,谁都猜不透他到底会做什么。
    乐韶歌便也听从阿羽的判断——没有趁此时机也去拉拢陆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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