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董月娘笑道:“九层糕的做法并不难学,不过就是要费一番功夫。”
    秦婉婉莞尔:“殿下若爱吃,还嫌什么费工夫?”
    玉珍楼,也是雅间内。
    按照上次定下的规矩,陈怀瑜每个月赶在玉珍楼东家在的日子,过来盘点结账。不过双方也约定,只由店掌柜居中传话,这东家与他并不见面。
    镇国公府在做生意上也有不少暗桩或暗股,许多时候谈生意也不自己出面。这玉珍楼的东家谁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是双方不直接见面的做法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因此,陈怀瑜并不介意。
    此时,他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嗑着,一边翻了翻这个月的账册:“掌柜的,这东宫定制限量版的镯子,我看最近可是卖爆了。这个月的进账应该很是可观吧?”
    掌柜堆着笑,将一托盘银子放在他身侧的小案上:“是是是,拖太子殿下的福,小店按照那个纹样款式,命其名曰:婉婉镯。又推出了鎏金的、银子的、玉雕的、牙雕的,各种不同的材质,京中的女子们,如今可是趋之若鹜呀。这是殿下这个月的利钱,还请二公子点点数。”
    赤金价格不菲,京中普通人家并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若只是鎏金、白银一类材质,倒是大多数人都可花费。看来这玉珍楼的东家,还真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陈怀瑜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一盘子是多少银两,他随手捡起一个银锭,朝掌柜一扔:“这点,算是殿下给掌柜的彩头。”
    “多谢多谢,多谢二公子打赏。”掌柜得了银子笑眯眯。
    外间一个小厮禀告:“东宫的竹青竹大人来找二公子了。”
    “呃.....”陈怀瑜有些心虚。竹青都找到这儿来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可是不能让他看见。
    他对掌柜挤出一个笑脸:“掌柜的,先替我把这银子收好,此时只有我与太子知道,殿下不欲再有旁人知晓。”
    “嗯嗯,省得省得!”掌柜连连点头。
    竹青进来,一脸没好气。太子殿下倒是跟秦婉婉在云来酒楼里饿不着,可怜他饥肠辘辘还在满大街找陈二公子:“没事又在这里闲逛什么,殿下正四处找你呢。”
    陈怀瑜也是一脸不悦:“什么事这么着急?”
    见到有掌柜在这里,竹青也不避讳:“我来找你,是让你去一趟花眠楼。”
    “花、花眠楼!?”这个花眠楼虽然是自家产业,但是陈怀瑜自小与楚更在一起呆惯了,便是同他一样有些洁癖,于这些事上也极为讲究,从不去这些眠花问柳之地。
    “嗯,花眠楼。”竹青充满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只见掌柜的一幅十分理解了然的表情,看了陈怀瑜偷偷乐了乐。
    “不、不是,你确定是花眠楼吗?就是在西市东街的那个花眠楼?”陈怀瑜以为自己听过了。
    “嗯,不然还有哪个花眠楼。你的老相好不是在那吗?”竹青笑了笑。平南王夜宿花眠楼之事还没有传开,他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跟他道明原委。
    掌柜的自以为很有眼力见,卖得一个顺水人情:“呃......二公子,既然是老相好要找,您就快去吧。我这里到后头跟东家说一声,都能理解。”
    陈怀瑜:“......”。
    花眠楼,还是雅间内。
    满桌子堆的都是玉液珍馐,林明朗被一群打扮得花枝乱颤的姑娘团团围住,推杯换盏地正在行酒令,林明朗搂住一人,敲击酒盏低声吟唱:“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一圈令行下来,贴在他身边的女子又将一杯酒端到他嘴边。其中一女子调笑道:“林公子善解风情,一看便是世家子弟。公子且说说,我们比起那公主王孙、豪门闺阁,又如何?”
    林明朗这几日借酒消愁,已是醉眼迷离,不辨东西,就着她的手将酒喝下去:“六宫粉黛,三千佳丽,那些个高门贵女,依我看也不外如此,庸脂俗粉,只是无趣。还比不得你们招人疼,会讨小爷欢心。美人一笑值千金!赏,统统都有赏!”
    解下腰间钱袋子,一袋银子便扔到了桌上。花眠楼并不知道林明朗来历身份,只知这几日他在花眠楼挥金如土、纸碎金迷,花天酒地,姑娘们瞧出他是个大金主,因此伺候得便越发殷勤。
    老鸨推门进来,含笑道:“近日花眠楼刚得了一位极好的姑娘,还未曾出来迎客。林公子若不弃,老身让如霜姑娘来给公子弹个琵琶,唱曲助兴,如何?”
    “甚好。”林明朗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老鸨挥挥帕子,围在桌边的姑娘们便依依不舍退了下去。
    只见这如霜不似一般青楼女子打扮,怀抱琵琶半遮面,一身曳地长裙衬得她清新素雅,施施然福了福身子,便默默在那边绣凳上坐定。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琵琶声起,如黄莺般婉转的嗓子随即唱了起来:“不觉的困腾腾醉眼朦胧,空对着明晃晃烛影摇红,这其间在何处残月晓风,知他是宿谁家枕鸳衾凤。”
    ☆、平南
    陈怀瑜让老鸨把那些姑娘们都撵走,只留了如霜一人,方才肯推门进来:“哎呀,你倒是知道挑地方,知道那位不会寻到这处来,是故意躲在这花眠楼的吧?”
    莫说是太子,便是陈怀瑜,若不是今天架在那里又被竹青逼着,也从不踏足花眠楼。
    “见过二公子。”如霜起身见礼。她本是镇国公府安排在花眠楼的暗桩,轻易并不出面接客。见陈怀瑜进来,便躬身退下。屋内只留了陈怀瑜和林明朗两人。
    “哼,陈二公子倒是神通广大,我倒不知,还有哪里是你没伸手的。”林明朗见到陈怀瑜,酒已醒了大半。他这才知道,原来花眠楼也是陈怀瑜家开的。
    陈怀瑜自嘲道:“呃......哪里不都是做生意么,开个酒馆青楼挣几个银子花花,好像也不犯王法啊。这回晋王拉拢靖北候不成,正愁没有可发作的地方,你倒好,成日里眠花问柳,这是要直接将把柄递到他们手里吗?”
    “我倒是想!”李明朗又自斟自饮一杯:“千里迢迢来了京城,没想到......”,他语带哽咽,仿佛无比委屈:“陛下要将我放在身边来监视也就罢了,怎么?我在哪里,还需跟你们东宫报备不成?”
    陈怀瑜打哈哈:“嘿嘿嘿,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呀!仗着一点酒力,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那位也窝了一肚子火呢,你这话不是招他呢嘛。”
    “他若不是无能废物,又如何需要自己亲妹自请下嫁?我宁愿与陛下请旨去收北境!哼,如今......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早在中秋那夜,昭阳公主便告知了林明朗她的决定。因此,他那夜便已经发了疯,若不是陈蕾瑜阻止,他早就想跟楚更干上一架了。
    林明朗虽然年轻,却并不天真。他当然不会以为,就因为北境将有战事,永泰帝才牺牲了昭阳与他的姻缘以笼统靖北候府。他亦知,即便北境无事,皇帝也不可能让辅国公府染指兵权。既然安皇后有意将安伊嫁到北境,也唯有昭阳公主出面,方可稍稍制衡。
    陈怀瑜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细腻之人。他也给自己添了一杯酒,陪林明朗喝起来。
    “人生总有不如意之事,更何况,昭阳公主深明大义,你反倒连一个闺阁女子都不如了?此事是陛下下旨,其实与太子还真无关。你瞧他从小,什么时候平白挨打还不吭气的?你打也打了,还能如何?”
    “我平南王府好歹也是堂堂一方王侯,陛下如此棒打鸳鸯,也真真是无情。我不在此及时行乐,难道,你还希望我回云南去,领兵造反不成?”林明朗借着酒劲口没遮拦,怨怼之情溢于言表。
    陈怀瑜听得此话心惊肉跳,顿时变了脸色:“我的祖宗!此话如何随便说得?酒后失言,后患无穷。你难道真要如十年前一样,重蹈我们镇国公府的覆辙?”
    林明朗双手重重地搭在了陈怀瑜肩上,与他对视的眼神中含着讥讽的笑意。道:“陈二啊陈二,你以为我痴,其实我看你们才是一群傻子!为了他的储位,已经赔了一个国公府,瑾瑜那样的锦绣人物,也不得不弃文从商,如今又要把昭阳终身幸福都搭进去,值得吗?”
    陈怀瑜眼中方才的热情碎成了冰渣,脸色也沉了下来:“平南王!慎言!我从来都不去计较值得不值得,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根本也没得可选。反而是你,你又如何知道,昭阳嫁到靖北候府会不幸福?”
    林明朗一时如醍醐灌顶,怔了怔。他瘫软的手从陈怀瑜肩上无力地滑落,只是闷闷喝酒,不再说话。
    陈怀瑜叹气,只好继续规劝道:“蕾蕾最近每日都进宫去......你若想让昭阳安心,便听我一句劝。走吧,东宫的车驾就在外头等着呢。”
    林明朗听得这句,心中越发苦涩。他甩了酒杯,直接拿起一整壶酒来,扬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马车旁,竹青躬身拱手:“见过王爷,殿下特命我来此接你。”在陈怀瑜的搀扶下,林明朗脚下依然踉踉跄跄,明显是喝多了走路不稳的样子。
    林明朗此时是真的神志不清,见是东宫的车驾,自嘲道:“嗯,好!好!坐上这东宫的銮驾,我也体验一回当太子的感觉,哈哈。”
    真是丢人现眼哪!陈怀瑜将林明朗搀扶上车,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脸,好像生怕有人看见:“殿下要的人,我可是替你领下来了。快走快走。”
    “我还说这东宫的车驾怎么会停在此处,这不是平南王爷和陈二公子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迎面走过来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乌媛菲,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花眠楼前的那副对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怕遇见熟人,怎么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会在此处闲逛?宫里宫外,他们倒是碰到过几次,虽不相熟,好歹也算是点头之交。
    陈怀瑜尴尬地笑了笑:“呃.....啊,这不是有人被情所伤,这个这个,嗯,光天化日的,我们就是到这附近喝了点酒。怎么......乌小姐自己在逛啊?”
    乌媛菲心想:这陈二公子也是够贼的,明明是个贪财好色之辈,刚从玉珍楼点完银子过来,转眼就钻进了青楼,还不愿意承认,欲盖弥彰。因笑道:“哦,今日刚去陪晋王妃聊了聊天,我看秋高气爽,就随便逛逛。”
    旁边林明朗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陈怀瑜也没空在这扯闲篇:“嗯嗯,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乌媛菲颔首,已经让开一侧,目送着马车缓缓行径,消失在转角。
    迎面一骑高头大马,只见领头那人生的风流俊雅,面上线条棱角分明,头发盘成一髻,束之以镶嵌宝石紫金发冠,眉若如漆,琥珀色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闪烁流光,却不带半分温度。身形挺拔,胸膛挺括,一袭绣祥云纹绛红长袍,腰间白玉金扣腰带,脚上踏一双软皮靴,望之便似有万夫莫当之勇。
    正是靖北小侯爷萧穆祖。
    萧穆祖见前方乃是东宫车辇,连忙勒住马头,翻身下马:“微臣萧穆祖,见过太子殿下!臣父前几日刚刚来信,言及那日太子殿下亲赴驿馆,为臣及公主宣旨赐婚,嘱臣若有机会,务必向太子殿下当面道谢。”
    竹青亦停住马车,拱手道:“呃......见过小侯爷,有礼了。此时车中并非......”,话音未落,只见车帘微动,林明朗一个纵身已经飞出车外,便是一掌直扑萧穆祖面门。
    萧穆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飞快的后退几步,一个侧身躲过了他这一掌,再定睛看时,原来马车中的人是......平南王?
    陈怀瑜赶紧出来打圆场:“小侯爷,王爷他醉了,见谅见谅!”
    平南王却并不打算“姓萧、萧的!别以为你们靖北候、侯府拥兵自重,我、我平南王府怕、怕你们,敢不敢跟本王比试比试?”
    萧穆祖对昭阳公主与平南王之间的往事也知情,只当他是为情所伤,并不想与他多计较,只是那脸色却垮得难看:“王爷醉了。”
    陈怀瑜上前搀住他:“啊,对,平南王醉了,小侯爷就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了。”
    林明朗将陈怀瑜一把推开,虽然脚下虚浮,看向萧穆祖的目光却充满挑衅和敌意:“哼,本王没、没醉!你是不敢?”
    萧穆祖面色凝滞,眼中有一种意味不明的肃杀:“好。今日王爷酒醉,明日隅中,萧某在郊外长亭,恭候王爷赐教。”
    “噗”,酒后招风,林明朗一下子将肚中食吐了出来,污了陈怀瑜一身。
    陈怀瑜一幅生无可恋的表情:“......”。
    ***
    翌日,东郊长亭。
    萧穆祖与林明朗皆是修身束袖锦袍,苍茫天地之间,两人仗剑而立,陌上霜寒,便有万籁俱寂之感。北境多戈壁滩涂风沙,倚天万里、纵横沙场,萧穆祖惯常使得一把重剑,这剑便是削铁如泥,可以斩金断玉,洗尽膏血,更添侠气。
    林明朗冒着寒光的剑尖直指萧穆祖,见他做出一个起式,萧穆祖却并不着急拔剑,一掀袍角,以手为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王爷对公主情根深种,萧某感佩。君子本不应夺人之美,只是陛下天恩,靖北候府也只能领受。”
    “少废话。今日是我与你,男人之间的对决,与旁人无关!看剑!”足下凌波微步,一柄长剑已经刺将过来。
    萧穆祖起先还在步步退让,可是林明朗气贯如虹,剑吼西风,完全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随着一记狠狠的凌空劈下来,他不得不拔剑抵挡。双方大战十几招,萧穆祖手下留有分寸,林明朗却剑剑直击要害。
    眼见长剑直刺胸膛,林明朗却突然收起剑,换做一掌将萧穆祖拍倒在地,未等他反应,长剑已经抵到他的胸口。林明朗开口讥讽道:“小侯爷这般武艺,如何在漠北保境安民?”
    若非他处处忍让,有意退让,其实林明朗也未见得能在他手下讨到什么便宜。因此萧穆祖并不气馁,反而将头高高扬起,没有丝毫畏惧,只是盯着林明朗,目光如炬。
    只见林明朗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幽深,牙根紧咬:“我与她两小无猜,并不甘心将她拱手让人!漠北苦寒......善待昭阳!若是我听见你欺负了她,无论山高路远,本王一定饶不了你!”
    萧穆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好!”
    一笑泯恩仇,一诺千金重。
    作者有话要说:  怀瑜:我这身新袍子就被你吐脏了!
    明朗:人家都失恋了,你还是好兄弟吗?
    怀瑜:当然是兄弟啦!亲兄弟,明算账。
    明朗:......
    ☆、秋迩
    皇旗招展,仪仗森森,今年的秋狝大典选在了重阳佳节前后举行,久居皇城的嫔妃们也可趁此机会登高怀远,出城散心。因为有了平南王和靖北候的加入,这又是太子还朝后第一次护驾巡幸,随驾的还有众多王公宗室、中枢重臣、部院官员,因此今年的南郊秋迩,显得格外盛大隆重。
    南郊围场,环千余里,万灵萃集,高接上穹,群山分干,众壑朝宗,物产富饶,牲畜藩育。皇帝一路出了皇城,及到傍晚时分方才扎营下榻。楚更与晋王等人陪着皇帝到附近小金山上观围之后,方才到自己的营帐中。
    今日一番舟车劳顿,秦婉婉实在等不到太子殿下回来,便已径自趴在案上睡着了。楚更入帐时,竹翡刚刚替她背上披上一张薄毯。见太子进来,正欲将她唤醒,楚更却用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的唇尖,示意她噤声。
    竹翡会意,只是福了福身,轻声道:“秦姑娘晚上一直缠着陈家小姐学扶风剑法呢,这会儿倒是累得睡过去了。”
    楚更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上回嚷嚷着想学剑法,没想到还真是上心学起来了,倒是比叫她读书识字态度要积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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