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褪去了幼时胖嘟嘟,软呼呼的模样,还是个白玉似的小公子,他跟黄家的小郎君交好,两个年纪差得不多,黄家的小郎君文静,反倒是软乎乎的周泽活泼开朗起来,带着黄家的小郎君也干了好几件惹长辈生气的事儿。
    周秉父子俩洗好,一家三口过来,一圈孩子围成个圆,搬着小凳子坐着,把周嘉几个围在中间,中间几个大的就站着发言。
    头上还滴着水呢,大男孩儿也不注意,一脚踩在凳子上,聚精会神的说着他们如何“大杀四方”“成功夺顶”的伟大事迹。
    还没说完,一张长帕盖了过去,气势昂扬的几个小子顿时气势散了,手忙脚乱的掀着长巾。
    周嘉跺脚:“大哥!”
    周秉板着脸,手里还抱着个胖娃:“快些去收拾妥当,要外出用饭了。”
    江氏早片刻前还遣人问了声儿兰成和阿娇,江氏不担心他们在周家吃饱穿暖的问题,就怕这两个跟放飞出来的小马似的,到处撒欢,连家都不想归的。
    “外边吃!”兰成兄妹两个高兴得很,他们来府上的日子多,喜春还特意在引芳院旁边给他们备了小房间供他们歇息。
    家里惯来不让出去用饭,兄妹俩早想了。
    “吃什么?”周嘉忙问,上回家里去外边吃锅子后,周嘉还特意跟同窗说过,想证明他也是在外边吃过了锅子的,同窗们早就去过的了,还有人说,“开张头一日我就去了。”
    像他们这些后去的,都是压不过最先去的。
    周嘉就想着,下回他也要当个“第一”。
    他也要找个好吃的新奇小食,当第一个吃过的,再给同窗们说,也叫他们去的。
    “河鲜。”周秉言简意赅,又问了一遍:“你不去?”
    河鲜可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周嘉神色顿时黯了下来,秦州府有码头,隔三差五厨房那边就备一回,对周秉来说并没有特别的。
    “我去啊。”
    再不新奇那也是去外边吃,不是在家里吃。
    流沙河的河鲜宴今日宴请各家,就在河边儿,有人立着引人,得拿了名帖才能入今日的宴,周家几个是城中名人,引贴的都不看就放了他们进去,请他们上了画舫。
    河鲜宴不是在画舫上,上了画舫还得先顺着河面儿划上好一会儿,都过了流沙河,进到太池河了,两边街道上已经挂上了灯火,些许光芒,颜色各异的呈现在了水面儿上,徐徐风吹来,煞是好看。
    太池河河面儿宽,再离了河道不远的一块儿区域中,已经停了好几艘画舫了,河道两旁已经不是楼阁飞宇了,而是宽广的路面儿,木桩子撑着,做成的木桥往河面儿浅水铺,在河中捕出来的河鲜在收了网子后,里边鲜美的河鲜在网子里跳动,隔着那网都能见了海里河鲜的凶悍。
    划船的男子笑道:“客人看,那就是新捕出来的河鲜,刚出水的河鲜可新鲜着呢,跟运去城中,等着客人再来买的河鲜可不是一回事儿,那些河鲜都过了许久了,没有刚捕出来的鲜呢。”
    尝河鲜确实是图一个鲜字,但不是所有的河鲜刚捕出来都能食用,有些还得吐个沙,养一日呢。
    喜春蓝色的真珠鞋面轻轻在周秉小腿儿上踢了踢,周秉便起身带着儿子跟弟弟、侄儿们去挑河鲜。
    喜春今日特意穿了身衣裳,还沾了些花水,河鲜一堆堆的味儿大,画舫上可是有好些家夫人在,喜春不去沾味儿。
    几个小的倒是高兴呢,老远都能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个要挑这个,那个要挑那个,连周星星都有份,他胆子大,还想伸手去摸那些蟹,都忘了当初被蜜蜂蛰手的事儿了,周秉动作快,在他要碰到的时候一把把人隔开。
    周星星他好奇呢,对这些喜欢得很,被隔开了还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爹,周秉大掌握着他的手,“要蜇人的。”
    他挑了几样,跟人说了做个一锅烩,先抱着周星星走了,怕他好奇忍不住,又叫几个大的孩子再挑些,一并给过去。
    周星星被爹抱回了画舫上,还眼巴巴的看着几个小叔叔的方向。
    一回画舫,他就到了喜春怀里了,跟喜春小声告状:“爹好坏哦。”
    喜春点了点她胖乎乎的小脸儿:“你爹坏,你也是个小坏蛋。”
    他才不是呢,周星星要往她怀里挤。
    这会儿夜色也暗了下来,不远的府城如耀眼的明珠一般,璀璨光芒,落入人的眼中,也犹如繁星落日一般,叫人沉醉在这般美景中,远远一艘艘的画舫驶了来,有认得喜春两个的,还隔着手臂的距离跟他们打招呼:“周东家跟夫人也在呢。”
    满头金钗的妇人一手扒在船沿上,露出臂弯上的两只厚重的金镯,身边还围了好几个穿得富贵的少爷小姐们,都由奶娘婆子们在身侧照应着,还意味深长看了眼喜春怀里的周星星,抿着嘴儿说了句:“小公子也好几岁啦,还喜欢粘着娘呢,我们家老大老二跟老三几个也要进学啦,一家子兄弟姐妹们以后能帮衬的时间在后头呢。”
    说不了几句话,后边还有画舫来呢,船一过,喜春问周秉了:“她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呢?”
    周秉替她续了杯茶,很是婉转:“许是没甚意思的。”
    喜春没被唬弄过去,“她这是拐着弯的说她生得多吧?”
    满头金钗就算了,生得多还能拿出来张扬呢?
    这两年也不是这一个在她面前拐着弯儿的说,喜春娘家更直白些,她娘逢节登门,有时就拉着她细问,问她有没有打算再生一个,还说:“星星一个人太孤单啦。”
    周星星自己都没觉着孤单呢。
    但这种事又不是说来就来,说生就生的,宁家那边知道她们不是不生后,在她耳边提的就少了,喜春耳根子图了个清净,现在又有妇人跑到她面前来拐着弯说这事儿的。
    喜春只觉得好笑。
    她也没当回事,哄了周星星几句,放他到画舫上玩一玩,叫随行的丫头盯紧了去。那边周嘉几个也挑好了,这会儿迈着步子过来,说起他们挑了甚,一直说河鲜没甚好吃的周嘉也不说这话了,这会儿问他觉得这吃食好不好,他口气就变了:“这河鲜肯定不一样!”
    他誓言旦旦的保证,但等一锅烩端了上来,味道确实稍稍新鲜点外,其实与家中吃的河鲜并没有差别。
    “现在知道吧,外边的吃食图的不是这东西有多好,家里给你们吃的还能差得了的?”
    他坐在椅子上:“那图什么?”
    喜春指着这湖光山色给他看:“图这地儿新鲜啊,图这种吃法,你头一回来啊。”
    周嘉不得不承认,嫂嫂说的是对的,他确实是头一回在外边画舫上吃河鲜,人这河鲜还有个名头呢,说“刚捞的”。
    这个噱头就很好呐。
    小少年都是一会一个样的,才说这河鲜除了加了些东西外,也没甚新鲜的,被这一点拨,周嘉还高兴起来了,“对,这样的地儿还是头一回,回头我得跟我们同窗说一说。”
    “我也要跟我同窗说。”
    “我也要。”
    几个孩子个个不甘示弱,纷纷表示回头就要跟着同窗们一起来。
    周嘉半大少年了,喜春两个平日除了在学业上对他的要求严格些,他的交友情况倒是没怎拘束,也由得他跟同窗们不时约上几回,满府城的跑,“但是出门一定要带好小厮。”
    这就是喜春两个对他的要求了。
    在画舫上用过了河鲜,回了城里,先把兰成和阿娇给送回了知府府上,今儿他们疯玩了一日,还在马车上,人就睡过去了。
    周光正下衙门,见他们把人送回来,已经睡下了,哭笑不得的喊了婆子把人抱进去,跟他们说了几句,就各自走了。
    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周泽周辰两个也一点点的点着小脑袋,周秉把他们小兄弟俩扶着,免得摔了,周星星就窝在娘的怀里睡下了,马车里静得很,只有外边马蹄声传了进来,回了府,先把周嘉兄弟几个送到了院子,周秉这才从喜春怀里把小郎君给接了来,一块儿回了正院。
    下边厨房来问了:“已经给几位公子备好了牛乳,可要温着?”
    喜春压着声儿:“先温着吧,等他们醒了要是要用,叫婆子去取了来。”
    “唉。”丫头去厨房传话去了。
    牛乳确实补身子,周家几个小的日日喝了牛乳,身子都健壮了不少,厨房又日日备着好饭好菜的,他们吃得好,又整日动来动去,连个头都往上窜了不少,周星星还不满五岁呢,他就跟人普通的六岁小孩一般高了。
    喜春只当生孩子的事儿过了呢,谁料没几日叫玉河偷偷塞了封信儿给她,说是外头的老爷塞给他们爷的,主子爷没接,就给了他,叫他一定要给爷看。
    跟做贼似的,玉河当场就透露了点出来,人就说了:“这可是为了周东家,为了周家好的事儿呢,你可记得一定要给东家,别胡咧咧的不在意。”
    玉河见他说得郑重,倒是点了头,回头就把信给喜春了。
    周家,可是夫人当家做主。
    喜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里只有短短几行字,倒是那张小像十分夺目,画中是个妖娆的美人儿,腰是腰,腿是腿,屁股还大,信上说了,这姑娘家几个出嫁的姐妹都生了好几个,儿女都有呢。
    这是怕他们周家人丁单薄呢,特意给介绍姑娘来相看,给他们周家补足人呢。
    喜春捏着薄薄的纸问了句:“这塞信给你的是做什么买卖的?”
    玉河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是做陶器买卖的,他们家一直想把陶器摆件供给咱们汤池庄子上。”
    原来是这样啊。
    喜春还以为这是专门做拉/皮/条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16 章
    汤池庄子是周秉负责的, 要往汤池上摆东西,自然要走他的路子,喜春回头就把这家陶器上, 有占了周家地儿的全清了。
    意思也很直白, 以后就不往来了。
    周秉那边许是听说了甚,问过她,喜春随便说了两句, 他也就没问了。
    犯不着拿这些恶心人的来问他,好几年的夫妻了,周秉是什么人喜春清楚, 他是断然没这个心思的, 只是人家“觉得”他们周家子嗣单薄了些,非要给他们“办事”, 还打着旗号“为他们好”。
    男人要真有心想找, 去外边养外室, 去其他州府再置个家, 容易得很, 尤其是他们这些有钱的老爷们。
    过后这事儿在喜春眼里也就过了。
    她得忙着铺子里外, 还把库房里前两年请黄家的作坊做的匣子给请了出来,叫人擦拭了一回, 这一匹匣子都是上等的匣子, 比富贵人家家中珍藏的首饰匣子都不差的,从款式到大小都是专门衡量过的,放置在库房里一年半载的, 越发显得沉重庄严。
    她也不知道外边还有人找到了周秉跟前儿,就在汤池庄子上,人家直接把妖妖娆娆的姑娘往周秉跟前儿一放, 一个在旁边弯腰低笑的介绍,像极了拉/皮/条一般,一个低眉含笑,不时拿一双眉目含情的眼往他身上瞥过,羞答答的。
    周家供上的薛家花水正式入选了宫廷采买了。
    上边的文书下达的当日,整个秦州府都轰动了,周家把文书放在了胭脂铺上,引得胭脂铺街上人来人往,都是来看宫中下发的文书。
    怎么就不声不响就送到宫中去了呢?
    几家从薛家拿了花水货的商户本来对周家仍旧独大拉货不满,觉得周家靠着花水这两年挣了不少银子了,如今还要占一大半,吃相也太难看,太霸道了,薛家也同意,想来是薛家拗不过,人周家还有知府府当靠山,到底是财大势大的。
    如今周家竟然做成了这样的大事,满城都传遍了的,几家又是震惊又忍不住吹气,周家本就名声大,如今再有了宫廷采选这个招牌,他们就是进了花水又如何,这些人照旧往周家跑的了。
    送往宫廷里给各宫娘娘们用的,去周家买,就跟宫中的娘娘们用的是一样的了。
    谁不想沾这光的。
    白氏的信是次日送到的,信上说了这回子采选的经过,喜春看着信都觉着是心惊肉跳的,三四十个货品,涉及当各个行当,花水这样资历轻的在里边并不显眼。
    入了第二道门后,就由宫中的管事们再挑一挑呈上去给拍板的主事,白家使了劲儿,给挑选的几位管事都说了好话,送了好礼,管事们收了礼并不是就能定下的,一家给送礼,好多家都送了礼,家家都是这样送,管事们还要从中挑。
    查背景在刚入宫就查了,那是第一道门儿,这送进去了是第二道,管事们要先挑出宫中没有的、缺的,再挑一样的比较,有没有跟宫中的货物撞上等。
    花水宫中是不缺的,周家的花水能入选,是因为宫中目前用的花水只有蔷薇水,宫中有心再挑一个来,叫宫中的娘娘们有选择,二则是是蔷薇水是关外的,不是关内大晋产出,若是大晋产出,这样会分薄他们利润的商家,两家还有得厮杀呢。
    到了要叫主事定了,上头的主事又觉着蔷薇水现在还能顶上去,关外的蔷薇水能入宫,让宫中的娘娘们用,这其中庞大的利益纠葛牵连甚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道明的,周家送上去的花水一度压在了最后一道关卡上。
    喜春看信看到这儿,险些倒抽了口冷气儿,白氏在信上只是如实的叙述,但喜春只靠想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来,白氏是有关系,但要走通上边主事的路子,却是没有的,宫中的采选主事都是当今的心腹,早年还曾有宗室亲王担任的,白氏还没这么大的手段跟这些拉拢上关系来。
    白氏也说了,周家的花水最后定下来不是他们帮衬上的。
    “不是白姐姐,那是谁?”喜春跟周秉说过,只得又继续看起了信,白家具体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手,只知道姓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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