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谢恪,陈绮心中便慌乱了。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始终是做错了,她欠谢恪一个解释。
    但眼下到底知道一件事,丹朱旧矿的钥匙,在谢渊的手里。她想起谢渊方才的话来,他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她原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只当她说丹朱与诅咒一事是在为自己背叛谢恪一事做开脱。
    却不想他是真的信了,是不是也因为如此,他那一日才会答应下婚事?
    是不是因为她……陈绮觉得不该想,她想得越多便觉得谢渊为她做得越多,又怕自己想岔,最后又是她自作多情。他拿到丹朱的时候,是不是恢复了一些记忆?那些与前世有关的种种,他是不是都尽数记起,所以才待她这般温柔,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再同她说了。
    谢恪也好,谢渊也好,一下子都出现在陈绮的心里,她甚至已经将他们放在了对等的天平上。
    其实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她分明谁都喜欢谁都想要,但是又觉得这样卑鄙花心,可若要放弃又舍不得。
    陈绮眉头深锁,谢彧自是看出他有多为难。
    “丹朱的事情,不如我来同二哥开口……事关前世,他也会知轻重会将丹朱交出来的。”
    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但陈绮想着谢渊的话,总觉得心头难安。
    但至少明晚,再让我见你一面……
    真的是最后的一面了吗?他若是同云念成婚,自然也不会待在谢家了,而是应当在外头自立门户。更何况,即便是留在谢家……她或许也不会回去了。
    那或许当真是最后一面了。
    她觉得她有些鬼迷心窍,竟开口道:“不必了,谢渊说了明晚他会将丹朱交给我。”
    谢彧一愣。
    他知道阿绮不会说谎,但他又害怕阿绮对他心软。阿绮记忆零零散散的在恢复他早就知道了,但这一世,谢渊终究比他先遇上阿绮。一切都重新开始,他先闯进了她心里。他是她前世的唯一又如何,自那青羿犯下那弥天大错之后,他们四人的命格,便都天翻地覆了。
    他甚至没有立场去说什么,这一世他也只是个第叁者。他来得最晚,特并非第一个和阿绮鱼水之欢的人。甚至他得到她,也是因为她前世对他的感情在纵容。
    那么这一世呢?她的确喜欢他,可那个喜欢,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早的。
    他能做的只有。
    始终守在她身边。
    “好。”他温声道,“无论明晚拿到丹朱之后你是想要离开,还是待阿兄来将一切事情说清楚,我都陪着你。”
    陈绮觉得自己很过分,她明知道无论她要做什么谢彧都不会随后一个‘不’字,却还是任由自己的心偷偷装下一点谢渊。她甚至已经不敢抬头看谢彧了,她知道她如果看到他现在的神情,肯定会特别的难受。
    “对不起……”她只能低下头来闷闷的说着。
    谢彧伸手抱她抱进怀里。
    “你对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若不是我,兴许你还是那个谢家的夫人。你和阿兄仍是好好的,也不会发生之后那么多荒唐的事情,是我不好,非要令你的心分出一半来。”
    大概或许就是因为她知道,即便是她心里有什么自私的念头,他们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为她实现。但就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这样温柔,所以她才会觉得犹豫,不想将自己的心分割出去。没有一个人能分到她完整的喜欢,也得不到一个完整的她。
    而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却完完整整装的都是她。
    她想这。
    该多不公平啊。
    只是她抱着谢彧,终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不愿动摇的理由,是因为,她早已看到结果了。
    她只是觉得,不该平白无故的,得到这么多的好。
    夜明星稀。
    似是吞云拨雾般,她从梦里看见了从未知悉的往事。
    青渊是清微最好的铸剑师。
    他铸了许多剑,但整整铸完的剑很少,每一把都是无价之宝,甚至有人为了夺取他铸造的剑而杀人取剑。他并不知道这些,即使知道也并不在乎,他只是在铸剑,他一直想要铸出一把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剑。
    在他专心铸剑的第叁百年,他那从不收徒的秉性孤僻的师兄收下了两位弟子。
    那两位弟子是一对兄妹,兄长总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与他那师兄很是相似。
    妹妹却不一样,她爱闹爱笑,狡黠又聪明,笑起来就像是那春天的桃花。便是严霜冻雪的,都好像能被她的笑容轻飘飘拂去一般。
    清微女弟子少,却并非没有,他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
    她总是爱笑,好似没有经历过什么苦痛一样,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但师兄同她说,二人被救下时其实已经奄奄一息了。
    因为乱伦。
    他们活生生被乱棍打死,尔后又在大冬天被丢到湖里,便那时,二人的手也紧紧握在一处,不肯松开。
    原是只有妹妹断了气,但师兄给兄长服下救命丹药时,妹妹也跟着一起醒了过来。他看二人皆有仙根,便就双双带来了清微。
    青渊不明白她为何总是笑,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竟还是这般天真活泼的性子。后来他看得多了,便看出来了。她虽然总是笑,但只有对她兄长时,她的笑容才会不一样。
    他对乱伦一事倒并没有那么看重,毕竟这是她们两人的事。他只要铸剑就好。
    但在往后的日子里他越来越不能专心铸剑了。
    他铸剑是总是想起她,想她唤他师叔的样子,想她分明不喜欢铸剑,却每次都假装看得认真的样子,想她一心一意手中握着剑舞动的样子……
    她诸多课业不喜却独爱剑术,而她舞剑的样子也很漂亮……
    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单单为一个人铸剑。
    他不过随意为她的兄长重铸了剑,她便笑得那般开心,眼神里有些羡慕,又直率的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说了。
    “我也想要一把佩剑。”
    可是他早就,想为她铸剑了。
    剑坯早已铸好,只是他无论如何修改都不觉满意。他总觉得缺了什么在他心口,空了一块,所以他才总是铸不出满意的剑来。
    直到他看到,她在几重花影之下踮起脚来,偷偷吻了他兄长的唇。
    她以为没有人看到,暗自窃喜。便又拉着他的手,唤他低下头来吻她。
    这世间感情其实从不论先后,爱了便是爱了。无关乎爱不爱的,最苦的只是,爱而不得而已。
    他知道他心上缺了什么,也知道铸剑缺了什么。他削下心口血肉,与剑一起丢进铸剑炉中重新冶炼。楚王以干将血肉祭剑开封,而他以他心头血肉,为她铸剑。
    唯一一把,以他血肉所铸的,独一无二的剑。
    他为它取名‘辛夷’。
    他不会告诉她。
    “前些日子闲来无事铸了这把剑,剑身极轻,极适合女子使用,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多谢师叔啦。”她笑得开心,对手中的剑爱不释手。
    她本就喜欢剑术,若有一把好剑衬手,她自然高兴。
    她心中早已有人,他爱与不爱她都不重要。而她是他心头空落落那处,如同他心口血肉一样,即便能生回来,但终究是空了一处,留下丑陋的伤疤,只能小心藏好,不让人瞧去一眼。
    最不愿的,便是让她瞧见。
    他只盼着,再往后这百年年岁间,他能再看着她。她爱谁都好,他只想为她拂去风霜雨雪,能看着她那般笑着,比什么都好。
    这样沉重,他怎敢同她开口说一字。
    他已铸出这最独一无二的剑,往后,他再不会为一人铸剑。
    他铸得最后一把剑,唤作辛夷。
    那些无法开口的心意,字字句句都同他的血肉一起,融在剑里。
    而她始终不知道,无论前世今生,在那些无数轮回的年岁里,他有多牵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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