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烈有能力,但也许没有那些机缘巧合,他到50岁,仍难有现在的成就。
    “机缘巧合”也只不过因为,她在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给了靳浮白面子,为这家公司一路开绿灯,发展得才如此顺利。
    从那份英文报纸出现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过。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还会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资,开着高薪,每天玩手机。
    所以她想,公司迁址,她就不去了。
    人贵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后撕破脸皮,浪费了这么多年相识一场情分。
    而且她走了,对面的鲜花无人问津,多可怜。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么,背着光,始终没说话。
    过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乐走完步数还没过去,怀着对自己的嗔怨锁了手机。
    再一抬眸,对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镜挡住了一部分神情,却仍让人觉得,他情绪复杂。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断换了个话题:“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戏,你看着也不顺眼,是不是?”
    “向芋。”
    他这一声叫出来,向芋在心里暗叹。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周烈并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镜,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你在工位上玩手机,我没有看不顺眼,她们传的八卦,我也没有听不惯。”
    他像是给自己一个思考斟酌用词的时间,停了几秒,又继续开口:“其实我还挺期待,那些八卦传闻成真的。”
    向芋莞尔一笑,避重就轻:“传闻还说公司的打印机半夜自己会动,说6层厕所最后一间总有哭声,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话头就这么止住,勉强笑一笑说,嗯,也是,传闻就是传闻,没办法成真。
    那天又是个加班的日子,这个加班是公司员工的失误造成的,整个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着焦头烂额,就着头发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着忙到11点半,结束后,周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她没拒绝。
    如果周烈想说什么,早些说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经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这一点好,无论什么时候,夜里总是灯火通明。
    远处的商厦挂着百万广告费的闪亮灯牌,路灯随着马路蜿蜒绕过楼体,像一串珠宝。
    周烈突然问她:“你桌上这辆盆绿植,是什么?”
    这两盆绿植,向芋养好几年。
    但她不擅长养东西,总记着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养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浇水。
    然后眼睁睁看着两盆绿植,干燥得一碰哗啦啦落叶。
    后来好不容易掌握了浇水的周期,这玩意儿又生了虫子,奄奄一息。
    她折腾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鸟市场跑,跟人家卖花的老板取经,换过好几种牌子的杀虫剂。
    最后还是一个卖花老板教她,说让她换土,新土壤先用热水浇几次,晒干,把虫卵杀死,再栽培。
    虫子杀干净,土壤养分又不够,叶片总是青黄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学着施肥。
    折腾来折腾去,从2015年把这辆盆绿植拿到办公室,已经四年了,在她手里也只是长了一点点。
    隐约记得以前,靳浮白那个坏人还嘲笑过她,就在她养死仙人掌之后。
    他在某个下午大敞着腿坐在沙发上,丢给她一个小盒子,是他平时装沉香条的那个。
    向芋打开,里面是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听见靳浮白带着笑腔说,你这么好的养花才能,不能浪费,干脆把这点苔藓,也养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镇压了他这个提议,结果他居然往花盆里塞了橙子籽。
    听周烈问起来,向芋就笑一笑。
    她边把充电器放进背包里,边说:“只是几粒橙子籽,被他随手种下的,我就养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周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无话可说。
    关于向芋的传闻,他这些年听到的不止是办公室里的八卦,还有更多。
    所以他始终不确定,向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周烈眼里,她并不虚荣,坦荡理性,且长情。
    就像她对桌上这盆橙子树苗的态度,足以看出她的为人。
    小树苗叶片狭长,在灯光下舒展着。
    周烈也曾见过向芋忙来忙去给花喷杀虫剂的样子。
    那会儿他没对她有其他心思,还开玩笑说:“这药味道真大,别杀不死虫子,把你呛岀毛病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向芋对靳浮白的爱意。
    这辆盆橙子树苗,总是就这么放在这儿,但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想过把它们丢掉。
    而是本能地,想办法去救助。
    车子开到向芋家楼下,周烈熄火,没有按开车门的控锁按键。
    向芋也不急,静静等着他开口。
    “抱歉,不该和你说那些,给你没必要的压力,对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这个来当作是否离职的标准。”
    周烈是南方人,声音斯文:“向芋,这些年工司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终当你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并不觉得你的工资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虑考虑。”
    向芋回以礼貌一笑:“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前台就算了,我现在都老了,不适合当前台了。”
    “人事部怎么样?”
    周烈从问过绿植的事情后,就收敛了那份私心。
    他诚恳建议:“其实你看人真的非常准,我每次要开除谁要留下谁,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时间打手机游戏。”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说不上为什么,那一瞬间,向芋只在加班后略带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么败家,万一以后真有能够交集的机会,他会不会因为她换了个办公地点,又跑去把对面的办公楼买下来,用来插花?
    毕竟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公司还真就没搬地址,独立办公楼的要价和周烈的预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罢。
    向芋自请调去主管人事部门,工资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邻近大学生毕业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员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见一个熟人。
    当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们公司的面试室里。
    她看见向芋,先是怔住,随后露出惊喜的目光,惊喜之后,又是浓浓的不安。
    也许是很忧心向芋知晓她过去的精力,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难得小杏眼还和当年一样,有什么情绪都展露在脸上。
    可爱又透明。
    向芋这样想着,坐在三个面试官之中,忽然笑出声。
    小杏眼当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里的面试材料被她捏得都皱了边角。
    那天面试结束后,向芋在走廊叫住她:“来我办公室坐坐么?煮咖啡给你喝?”
    小杏眼没了刚才面试时的紧张,跟着向芋进门,环顾着她的办公室,开口叹道:“好久不见啦。”
    向芋笑着说:“是啊,怎么想起来这里投简历?”
    “是一个同学介绍的,我也是今年刚毕业,大学时候不是没好好学习嘛,挂了好几科就降级重读......”
    说完,小杏眼又是一惊,“我、我其实能力还可以的,当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递给她,表明自己不会使绊子:“进了这屋子,只是单纯叙旧。”
    “哦。”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里,和谁都不愿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关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绝。
    时隔经年,小杏眼已经没再戴着那条钻石手链了。
    她笑笑地说,那条链子被她卖了,用来做复读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细细讲述着,说当年遇见渠总,她在学校夜市摆摊卖一些小玩意儿。有人骑电动自行车压了她的货物,又不想赔偿,她急得哭起来。
    渠总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及时帮她解围。
    “渠总,穿了一身西装,却蹲在地上帮我收拾东西,又把我送回寝室楼下,我那时候觉得,他像个英雄。”
    没过多久,渠总就开始约她出去了。
    最开始是请她吃饭给她买东西,然后就开始带着她,去酒店开房。
    小杏眼幽幽叹气:“后来分开,我才仔细想,我会遇见他并不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美好缘分,他那时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个女孩回学校,才碰巧遇见我。”
    “我后来没在网球馆遇见过你了,还很遗憾,都没留过联系方式。”向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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