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梦里好像难受得厉害, 你干妈半夜起来看你,说你眉头都是皱着的。”
    “换你是我,你不哭吗?而且我自己都没发觉, 你说出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我做了个美梦。”
    “自欺欺人。”
    “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段对话在她这儿,就算过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赏樱花时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 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可爱的儿媳。
    唐予池就跑来问她:“向芋, 你干脆找个差不多喜欢的男人结婚算了,你这样太辛苦,好歹找个人陪你,帮你分担生活里的不开心啊。”
    这一年樱花开得十分繁盛,景区有卖一种樱花形状的雪糕, 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樱树下,举着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风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飘落。
    风里有欢声笑语,树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传过来,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经久不衰,比这暖风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摊位上面的目光,在阳光明媚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阳光,细碎地闪着。
    她只是笑了笑:“结什么婚?难道会有男人同我结婚后,会允许我戴着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后每天惦记旧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么夸张?”
    “也许有的。”向芋笑着说。
    “芋芋,予池,你们要不要雪糕,让你干爸给你们买?”
    唐母穿着一身旗袍,笑着对他们招手,“我看那些年轻小孩儿,都拿着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么?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些凉的?高中学校小超市卖的那个,四个圈?还是八个圈来着?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还是不吃了。”
    那阵子她非常平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用她自己的方式,找过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有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属于靳先生的房产要被收回,请她去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东西很少,自从靳浮白走后,她一次都没去过。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层厚厚灰尘,几乎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连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烟,都还躺在床头柜上。
    那辆车牌是44444的奔驰车钥匙,也在。
    忘了是什么时候,靳浮白口头说过要把车送给向芋,她当然不要。
    可在那之后,他真就没再开过。
    向芋盯着车钥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把钥匙拎起来,扭头问工作人员:“车钥匙,我可以带走么?”
    “当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着收拾好东西,再离开,已经是夜里,小区里万籁俱寂。
    她开着车子在靳浮白家小区乱晃,想要找一辆看着就很贵的倒霉车子。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车子都会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很少有人把车停在小区地面上的。
    转到后面,还真看见一辆。
    不是迈巴赫,好歹也是宝马。
    向芋确定车上没人,深深吸气,死死盯着那辆车,轰着油门。
    你说你不在时,让我别哭,说别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随便被什么绿化带里的树枝就给扎死了。
    你说对吗,靳浮白。
    向芋闭着眼睛,猛地撞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像向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楼上纷纷有人拉开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击中缓缓回神,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脖子脑袋都疼,面前的宝马侧门已经被撞成残破的大坑,靳浮白这辆车的车头也破破烂烂。
    车主估计是楼上看热闹的某位,耳鸣里,向芋听见有人先是“卧槽”一句,然后骂骂咧咧地摔上车门下楼。
    那是一个卷发男人,穿着睡袍。
    他开口就是挡不住的愤怒:“我车停这儿不动,你都撞上?就你这个残疾样儿你考什么驾照?”
    向芋解了安全带下车,老老实实站在车边,有种做坏事的心虚和完成计划的忐忑。
    如果人家实在生气,哪怕揍她一顿,她也认了。
    向芋甚至压下各方情绪,理智地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车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没有偿还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现金没带,是不是也算没有偿还能力?
    结果卷发男人骂了几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脸不敢置信,盯着车牌号看了老半天,才开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认,才隐约记起,这人她在李侈场子里见过。
    因为当时卷发男人和渠总走得近,她不太乐意搭理他们。
    卷发男人又看了眼车牌号,很憋屈地点燃一支烟:“你没事儿吧?”
    “嗯。”
    卷发男人满脸认命:“嫂子我给你打个车回家吧,给我个地址,你的车回头我修好了叫人给你送去。”
    向芋坚决不同意,说车子我来修,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你能不能让保险公司给原车主打个电话?
    最后那男人拧不过,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说的做了。
    向芋对车主翘首期盼,却没等来任何一张熟识的面孔。
    来的人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车抹一抹额角的汗,疾步跑过来。
    那男人同车主聊好了车子的赔偿问题,严肃拒绝向芋掏腰包,然后同她道别。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句话,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辞,靳先生多年前吩咐过,这辆车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绝不让您承担任何,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说完,这男人转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气,叫住他:“请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向芋深深吸气,只是柔柔地说:“他还活着吗?”
    那男人也许十分为难,沉默良久,久到向芋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颔首:“靳先生无碍,请向小姐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夜风有点凉,向芋不由地抱着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两辆车子旁笑起来,笑得呛了夜风,有些咳嗽。
    心里想的却是,活着就好。
    上学时,每星期五的课外知识拓展课,老师会放一些纪录片。
    向芋记起,有一部陨石坠落和流星坠落的天文记录片,里面有那种镜头:
    一颗陨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时产生爆炸,坑体上百米,一片硝烟滚滚,也最终归于平静。
    向芋现在,就像视频里尘埃落定的陨石坑。
    可后来再反复回想起那个西服男人时,她又开始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靳先生无碍”,总好像很勉强。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不再用迷你望远镜向对面看。
    对面楼里又开始换鲜花这件事,还是周烈告诉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办公桌边,挡住一些窗边的阳光,身影投在她办公桌上,忽然问她:“向芋,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说出来向芋自己都很诧异。
    也是,这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周烈说:“公司如果换地址,你还会继续做吗?”
    向芋玩着消消乐,问了一句:“公司准备搬走吗?”
    “有可能。”
    周烈告诉她,他在谈另一个独立办公楼,如果价格合适,他可能会把公司搬过去。
    公司现在的规模,拥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的确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这么多年公司养着我这条咸鱼也养够了,我就不跟着过去捣乱了。”
    周烈垂在西裤旁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蜷了蜷。
    他说:“你不过去,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有什么遗憾的,办公室绯闻破解,还能少发一个人工资,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说。
    早些年周烈对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觉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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