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他说中了,顾欢抬起臻首,平静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带着些迷茫。这眼神在陆砚生看来,十分陌生,陌生到,他心里没由来生了一丝恐慌。
    “陆砚生,刚刚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往常的欢欣。”她望着陆砚生的眼睛,一字一字强调,“一点也没有。”
    陆砚生的指尖忽感刺痛,声音带了些颤,“为什么?”
    “不知道...”顾欢惘然望着四周,“我好像忽然不喜欢你了,明明...明明白天的时候我还十分喜欢你,想快些见到你...”
    片刻无语,房间里面的空气,仿佛全部被抽离干净,这安静...噎得人窒息。
    “怎么就忽然不喜欢了...你怎么能这样呢,阿欢?”
    顾欢自这声音里,听出了难以名状的悲伤。
    察觉到她的试探有些过分,顾欢顾不得往下演了,手忙脚乱地安慰陆砚生。
    “对不起对不起...最近我时期特殊,你知道我容易多想,我只是方才不喜欢你,或许等到明天,我就又喜欢你了...”
    她一直在说对不起,她忘了自己说了多少声对不起,但是好在,陆砚生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只要她稍微服个软装个不适,他就顾不得他的那些脾气,到最后,陆砚生瞧着顾欢可怜兮兮地眨着一双水涟涟的眸子,只能缴械投降,无奈地端起药碗喂她。
    让人恨不能咬牙切齿,偏又让人舍不下心冷她。
    他皱着眉头,轻骂道:
    “阿欢,你真比我想象得要混账。”
    ***
    其实那一晚上,她只是想进一步试一试陆砚生的心思,试试她的分量,却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折腾。
    顾雁说他畏火,原本她还想借着自己心情不好,想让他在屋内添个火炉,看看他的态度,可到最后为了哄他,差点把老命搭进去。
    罢了,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
    这般想着,她已经踱至明月宫的主殿。即使她并未获得任何允许,殿内的使人也并未拦她,反而十分礼貌地让开,不需她说,就有人替她提着食盒往里走...好像整个殿内的使人全为她服务一般。
    顾欢受宠若惊,颔首道谢。
    “谢谢,我要找陆砚生,你们能带我去吗?”
    使人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主殿也分许多房间,眼看使人就要把她带进陆砚生的所在殿口,那扇殿门却忽地关起。
    “行了,就送到这里,接下来,人交给我来带。”
    一个男人缓缓踱步上前来,面戴面具,身上着红白相间的祭袍,映着夜明珠的光,可见粼粼银色。单单凭声音,听不出来是谁,但顾欢记得他的面具,他是在襄州医治陆砚生的那个人。
    使人挡在顾欢面前,对那人怀有敌意。那人红唇勾起,念念有词,陡地掌心生出一团烈火,火光乍现,顿时顾欢身边的使人吓得如蜂状炸散开来,不留一人。
    顾欢提起落在地上的食盒,轻嗤一声,“练过啊?”
    那模样,是很瞧不起对方的低级恶作剧。
    “还行吧。”
    他玩着手里的火,就是不让路。
    “这位护法大人,我找你们明月宫的圣子,陆砚生,请让个路好吗?”
    若不是他曾救过陆砚生的命,顾欢就不像这般客气了。
    “你知道我是谁?”
    啧,瞧他这反应,她应该是猜中了。
    看来顾雁这点说的确实没错,那日替陆砚生医治的,不是百里明月,而是明月宫唯一的护法,左夤。
    “随意打听的。”
    左夤颇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道,“他在休养,你可以在此处等,等到晚间,他便恢复如常。”
    休养么...顾欢低眸,过了一会儿,她问,“现在他身体怎么样?”
    “还行吧,人没死。”
    “你会不会说人话?”
    “是你非要听。”
    ......
    此处摆置十分闲雅,整体的色彩舒适宜人,窗边搁着美人榻,塌上置一处小绿檀色案几,书架边坐有几盏落地长明灯...看样子像是陆砚生的手笔。
    左夤行至窗边,往下看,看了很久,顾欢被吸引过去。
    那是虔诚的信徒们,三步一叩首,自山脚开始,有秩序地向山顶的方向朝圣,因找不到明月宫的入口,又不约而同地返回,如是者复次,一身干净衣衫,涤满灰尘。
    如潮来,如潮往,永不停歇。
    顾欢瞠目结舌,惊讶于他们的执着。
    “他们敬仰神明,神明又从他们的信仰获取力量来保护他们,说白了,就是一个双赢的买卖,只不过这种互动,被冠上了高贵的光圈而已。低成本高回报,谁不愿意做。”
    左夤好心,及时为顾欢解惑。
    顾欢抱着手,皱眉瞧一眼这人,懒得理他。
    左夤依然倚着窗看风景,顾欢则是坐在小案旁,翻陆砚生看过的书,两人互不相干。
    到晚间时,左夤进去瞧了眼,出来时顾欢趴在案上睡着了。他没留情面,一脚踹在案上,顾欢猛地被吵醒,捂着心,吓得愣怔。
    “人好了,不进去看看?”
    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提着食盒就要往里走,不想又被左夤拦住。
    “顾欢对吧,方才我帮了你一个忙...”
    方才瞧里面那人的时候,他陡生一计,给他下了真言蛊,那蛊是他新调的,作用还不错。
    “你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你觉得问够了,蛊自然就解开了,且事后他不会有任何记忆。我的蛊虫有些琉璃心,可别问过了,你若问的东西让他难受了,他会不舒服。”
    他在说什么?
    顾欢本不想睬他,可那真言蛊毕竟是个蛊,她对这些不了解,苗疆爱捯饬这些东西,但她只在武侠片上看过。听起来,不像是个好东西啊。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今天来,为的不就是这个么。你留着你身边的那个傻大个儿,不就是为自己谋一条退路吗,若是前几日你在山脚所闻是假,那便无所谓。若是真,你还指望晁胭儿因着他弟弟,顺带将你带离苗地,不是吗?”
    嗤,她还真以为云顿山是她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看顾欢一脸震惊,他心情很好,“放心,我可一点没和他讲。”
    离开时,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在你荷包里,留了几个真言蛊,随便用...还有啊,你的姐妹们,可都没骗你,劝你啊,赶紧跑。”
    喷在耳后的那股子气,散发着阴冷的气息,顾欢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快冻出来了。她打了个哆嗦,急忙提着食盒进陆砚生所在室内。
    内室布置一如外间,只是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地上铺着上好的狐裘,垫着桌案,旁立几盏长明灯。陆砚生端坐在书案前,鸦发披散,在暧暧光华下,如珍珠般美丽。
    “陆砚生?”
    他并不答话,修长美丽的手半执药盏,一动不动,睫毛微闪,眼神木然。
    顾欢眼尖,瞧见他指尖的血点,想起左夤提起的真言蛊。
    如果是真的,那她便试一试。
    “陆砚生,我是谁?”
    他闻言,头微抬,浅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顾欢,薄唇轻启:
    “阿欢。”
    啧,看样子是真的。
    “你是不是一早知道我假死,故意接近襄州?”
    “不知道。遇见你是意外,阿欢,我很开心。”
    顾欢没忍住,轻笑出声,她又接着问。
    “你是陆砚生吗?”
    “是。”
    顾欢默了片刻,又问道,“你是百里明月吗?”
    “是。”
    怎么可能一个人同时是两个人?
    顾欢脑子一片空白,嗡鸣嗡鸣的,想了许久她都不知道说什么,语言都无法组织好,“那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欢、阿欢、阿欢....”
    陆砚生不知怎的,机械般地呢喃重复她的名字。
    是了,不能提让他难受的问题...
    不过,这样的问题怎么会叫他难受?
    “好了好了,我们换个问题,就一个,再问一个我就不问了。”她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他。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做伤害我和孩子的事情吗?”
    “不会。”他缓慢道,像是有了意识,又强调一遍,“永远不会。”
    “好了,不问了。”顾欢轻扣陆砚生的额头,笑道,“芝、麻、开、门!”
    陆砚生悠悠转醒,瞧着面前的顾欢,眼神懵懂迷茫若幼兽般。
    “阿欢?”
    “我无聊,来接你。”
    顾欢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奶冻,舀了一块儿,递到他嘴边,“尝尝,我做的。”
    他张口,乖巧地咽下。
    “如何?”
    顾欢的眸子里闪着晶亮的光彩,他不忍扑灭,笑道,“我很喜欢。”
    “真的,那都给你。那我以后常常做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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