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开把她安置在儿童画区,说有人要体验她只需负责桌面颜料足够就可以,听上去很简单,叶蔓蔓不过片刻便觉出手忙脚乱。
    冷清小桌很快坐满,都是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孩子画画,妈妈围着她问东问西。
    问她哪里毕业,开没开课外辅导班,她们想给孩子报名,因为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画技高超,育人有方。
    叶蔓蔓说自己是学经济的,妈妈们惊讶张嘴,学经济的画画还能这么厉害啊?
    叶蔓蔓苦笑,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陆开从以前就很擅长拿她当招牌。
    她的笑又淡了几分,就剩下了点苦留在嘴角。
    她觉得自己身处陷阱,卷入阴谋。只希望他不是有意,不然她怕要和他撕破脸皮,让他看清现实。
    这么想着就有些走神,有人喊她名字,她恍惚未觉,直到那人走近,叶蔓蔓见一双舒适男鞋进入视野。她抬头,不掩饰惊讶神色。
    乔遇知比她还要惊讶万分,简直一脸不可认的怀疑,反复瞄她胸前挂牌,“妳……这么有社会责任感的吗?休息日当志愿者?”
    这话认也不对,不认也不对。叶蔓蔓只能用句俗烂之极的话蒙混,“你怎么也在这?”
    乔遇知震惊未过,抓了把与在公司截然不同的头顶杂毛,“我住这啊。”
    叶蔓蔓瞪圆双眼,眼里几乎能跑过弹幕:你们留洋高帅富不是应该住在三百坪景观洋房,在五百坪的床上醒来,用托罗斯山脉的泉水漱口吗?
    乔遇知对面前单人女人露出嫌弃目光道,“我是租房,住哪不一样,交通方便就行呗,存钱等井绣选个好地方再买房。”
    这种觉悟倒值得赞赏,又见乔遇知可怜兮兮耷拉眉目,“反正她现在也不怎么回家,住得好又有什么用。”
    叶蔓蔓笑,问,“这话需要我传达吗?”
    “算了,都是情趣,妳不懂的。”
    ……,就真的侮辱性极强了。
    俊男美女有说有笑,是幅好景。乔遇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反正他也没事干,下楼只为买包烟,留下当义工也不是不行。
    叶蔓蔓说这她也做不了主,她也不认得主办方。
    乔遇知就奇了,不认识主办方又怎么能当志愿者?
    叶蔓蔓一时语塞,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她拿过刚才那瓶矿泉水,润了润嗓子,乔遇知奇道,“妳怎么还喝凉水啊?”
    “普通常温。”叶蔓蔓头疼,这一定也是井绣告诉他的。
    实事上井绣对这件事简直千叮万嘱,叫他在公司见叶蔓蔓喝凉水一定要拦,只不过她本人在公司都很注意,乔遇知就没发挥过这个提醒功能。
    谁想到在他家小区启动了。
    他露出不赞成的表情,“妳这不是给我找事吗?”
    叶蔓蔓一笑,正打算再喝一口气他,手中水瓶被人拿走,拿走的恰又是递给她这瓶水的人。
    陆开正听到两人对话末尾部分,十分自然接话问,“为什么不能喝凉水?”
    乔遇知对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外形表示出欣赏,不免多打量几眼,一种同类相遇的直觉让他挺直腰板,多了几分做作。
    叶蔓蔓淡淡道,“女人在很多情况下都不能喝凉水的。”
    陆开挑眉,看向乔遇知的视线多了几分深究。
    乔遇知在人力部混到主管也不是浪得虚名,沉定自若由着对方,同时毫不怯让更加放肆地审视回去。
    两人间竟有些剑拔弩张起来,搞得叶蔓蔓莫名其妙。
    “不介绍一下?”乔遇知拿出高管派头,心说自己此时身份也只在叶蔓蔓一句话了。
    叶蔓蔓对这看上去挺不错的男人有所保留不愿多说,说明他们并不很熟,可男人姿态自然又显然跟她认识。
    没准又是她身边什么狂蜂浪蝶,需要自己这个“绯闻男友”出场挡上一挡。
    可话说回来。乔遇知做出备战状态,还是忍不住内心感慨,假如连这位仁兄的款她都瞧不上,那就真的很难再说什么她对男人不反感了。
    叶蔓蔓没有故作玄虚,很直接地打断了乔遇知的脑内小剧场,“陆开,我同学,也是井绣的同学。”她一指乔主管,“乔遇知,井绣先生。”
    乔遇知恍然大悟,有些尴尬地和陆开握了握手,心中疑惑这种标准大帅哥竟没听井绣提起过。
    陆开听闻眉眼间也舒缓不少。同为男人,这一个眼神变化乔遇知已能确定那句“同学”水分极大,怕远远不止。
    “一会放什么电影?”乔遇知扬下巴朝向白幕那边,问陆开。
    “飞越疯人院。”
    “有品味,”乔遇知点头,“可惜我衣服穿少了,先回,有空一起出来吃饭。”
    陆开点头。
    待乔遇知走了,他才评价,“他挺适合井绣。”
    没想到自己看了很久才明白的事,陆开倒是一眼就定了性,叶蔓蔓觉得好笑,“他私下跟在公司完全不同。”
    “你们在同间公司?”
    叶蔓蔓不答,是一种默认又不想再多说的表示,陆开也就不再追问,单手灵活玩转那只矿泉水瓶,到最后也没有再还给她。
    电影放映时天已经擦黑,疗养院的院长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前来慰问前线志愿者,他拉着陆开的手将他好一通夸,叶蔓蔓在一旁被动听着,没有错过跟院长来的几个小护士落在陆开身上倾慕的目光。
    夸完陆开,院长将目标转向自己,叶蔓蔓又被好一顿尴夸,她本能朝在场唯一一个算得相熟的人投去求救目光,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原地。
    院长随着她的目光,见不远处凑到一起的志愿者和小护士们跟陆开聊得欢腾,老院长笑开,“可让他们逮到机会,一个个不成体统。”
    叶蔓蔓只看着,没说话,老院长好像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陆开的导师是咱们国家精神科领域大拿,教出的好学生就这么几个,别的都进了一线三甲,只有陆开来到t市。要不是他现在单位比我们这里有前途,我都想把人抢过来,院里的小医生小护士早想见他,单纯的崇拜。”
    “在三甲不好吗?”叶蔓蔓问。
    “人各有志,他说自己接受国外教育多年,已不能适应公立医院气氛,二线城市更为悠闲些,”老院长笑眯眯,“其实二线哪里悠闲,越小的地方越缺他这种年轻素质高的医生才是真的,他能有这样觉悟,真是不容易。”
    叶蔓蔓勾了勾唇角。
    她一直都知道,陆开是很优秀的。
    活动结束陆开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她礼貌拒绝,他也没说什么,两人各开各车,分别前都没说再见。
    叶蔓蔓被堵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内心平静,仍被白日的阳光暖着。
    陆开一切都好,比她所期望的更好,这样确凿的事实轻撞她心底小小肉结,那肉结晃了晃,似有松动。
    真的面对了就发觉,并不那么难。
    她该见他的,平静而温情,像对一位普通旧友。
    回了家,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她手机屏幕亮起来。两条消息,一条是发到群里,一条是发给自己。
    两条都是林珑发的。
    她先点开单给自己那条,眸中一闪,竟然是封电子请柬。林珑留言很简短:蔓蔓姐,下月我结婚,您看时间自由安排。
    那封请柬做得有模有样,里面夹带许多张艺术照,林珑穿得人模人样,揽着他未婚妻笑得灿烂。
    他的未婚妻自己没有直接见过,但见群里人说过,是他的同事。
    林珑现在可威风了了,成了一名体育老师,进了伯贤高校。
    她再点开群里信息,同样是那封请柬,留言可大相径庭,没几句正经就又同人拌起嘴来,很久没动静的群又活了起来,信息刷得飞快。
    群名是“伯贤的希望”,这个群竟然坚持了小十年。
    十年里群名没变过,群里人数越来越少,最后留下来的不过十几人,十几人里还有几个疑似僵尸号,去年被祁真清了一波,现在就还不到十人。
    祁真只留了一个僵尸号没有清,所有人对那个金毛头像心怀沉痛闭口不提,又默认其地位超然。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叶蔓蔓发了个笑脸,群里又沸腾起来。
    祁真:不愧是林老师,这面子绝了!
    黎思思:叶蔓蔓!啊啊啊拜托妳好歹平时也发个朋友圈吧!!咱们当个点赞之交也行啊!!
    叶蔓蔓:要求这么低吗……
    黎思思:不然还能怎样,妳知道咱们几年没见了吗?!妳到底什么时候回锦城啊!
    黎思思:等等,我发张我的照片。
    林珑:可别!
    黎思思:自拍.jpg
    黎思思:看到没,我都胖成这样了!在妳看不见的时候!妳再不来就认不出我了呀!
    叶蔓蔓:……
    林珑:人家来也是为了看我!看妳干什么!
    他们又疯狂刷起屏来,叶蔓蔓含笑看着,神情逐渐暗淡。
    好像随着陆开的出现,所有与过去相关的事接踵而至。
    可她才刚发现自己能面对一个人,就这么急着让她去面对一座城吗?
    她到底也没有给林珑那条单独信息回复,她可能还需要再想想。
    她的家人,朱英杰的家人,陆开的家人,都先后离开了锦城。那座城市还活着,就像他们三人一样活得很好。
    她觉得这样已经很该知足。
    叶蔓蔓开了电脑为明天的会议做准备,再一抬眼已经是后半夜,手机群组悄无声息,只给她留下几百条未读。
    那几百条未读让她会心一笑,所有人大概都以为她会是第一个退群的人,却都没料到她留到了最后。
    她没有再去看那些信息,睁着眼睛无所事事,最后随便点了部电影,守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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